第六十八章

  在一片漫無目的黑霧裡，少年沉眠於此。

  這段時間裡長期積壓的焦慮一下子被釋放了出來，並且融入了那股黑暗，無影無蹤。

  他的潛意識產生了從未有過的舒心。

  “真想就這麽睡下去啊……”

  結果一道如開水般灼熱的光線落在了他那一層薄薄的眼皮上，刺激地少年原本平靜的眼珠子瘋狂亂動，隨即——

  他漸漸睜開了雙眼，純淨的瞳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緊接著，耳邊宛若迷霧散去一般窸窸窣窣的聲音如潮水般湧來，一刹那充滿了煙火氣，像是又重新來到凡間的預兆。

  少年那貓似的杏眼裡泛起了茫然。

  他的腦子還比較遲鈍。

  “胃潰瘍是慢性病，要接受長期的治療，等下我會給你開個配藥單……”

  然後一雙熟悉的手將他背後的枕頭給立起，一道高挑纖瘦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唐凌猝不及防地和那人對視了一下，愣道：“……以涪？”

  看少年那迷惑的表情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有什麽問題。

  醫生突然轉頭看向了白以涪。

  醫生見這個氛圍屬實有點微妙，仿佛有一種他被忽視了的既視感，於是便故意咳嗽了幾聲，就這麽突兀地打斷了那兩個年輕人的“溫馨”互動。

  “咳咳——”

  如喪考妣。

  “謝謝。”唐凌語氣有點軟軟的。

  於是他便也乖巧地點了點頭。

  少年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手肘撐在了柔軟的床鋪上，試圖讓自己坐起來。

  後來少年他那遲鈍的大腦突然想到了在前段時間他爸趁著酒意直接認主角受做乾兒子的場景，隨即便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這麽說的話……

  現在的這些青少年仗著他們年輕可勁兒地折騰自己身體，結果等送進了醫院也還是稀裡糊塗的。

  “家屬等下有空拿著我的配藥單去一樓的藥房裡領藥，還有，要記得監督病患按時吃藥，以後可不能再縱容他亂吃東西了，避免食用刺激性食物。”

  “嗯。”

  感覺關系應該很親密。

  實在無法想象身為一個骨灰級吃貨，他卻沒辦法再享用那些“美食”的情況。

  由於突發疾病的原因導致他現在身體還有些發虛，整個人透著一絲濕漉漉的懵懂，惹人憐愛。

  由於長年累月的從醫經驗，這個醫生有著能讓人安定下來的神秘力量。

  好端端地醫生猝不及防來了這麽一句，唐凌不由愣了一下，正要老實回答時，誰料身旁的那個清冷少年卻提前應道：“是的，我是他的家屬。”

  雖然平添了一絲弱風扶柳的氣質，看著更像白瘦幼了，可能會更加容易激起一般男性的保護欲，但是卻不似平日裡健康狀態下的朝氣蓬勃。

  於是那個中年醫生便回道：“經過醫院的檢查結果顯示，你患有比較嚴重的胃潰瘍，不過還好暫時並沒有發展成重度症狀，在通過我們的保守治療之後基本上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唐凌越聽越如坐針氈。

  在那一瞬間，他的世界裡仿佛失去了色彩。

  倒也算是吧。

  聽到了醫生的咳嗽聲後，唐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之後“啊”了一聲，隨即轉頭看向他。

  “忌辛辣油炸等垃圾食品，飲食作息要規律，一日三餐營養必須要均衡，最近在恢復期飲食要清淡些，好好養胃，不然病情反覆了還是得再進醫院瞎折騰。”

  結果下一秒，他被人給輕輕地扶住了。

  “？”

  “你醒了？”

  在這一刻，突然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這種病人他看多了。

  他什麽時候成我家屬了？

  昨天這個年輕人從頭跟到尾，經過緊急治療的病患已經安然無恙了，但他仍舊還是一直在陪床，寸步不離，人家勸他回去休息也不聽，看起來是真的非常緊張眼前這個病患了。

  唐凌順著那道醇厚的中年男聲望了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醫生站在病床邊頗為關切地看著自己，“身體好些了麽。”

  “醫生我怎麽了？”

  “哎，旁邊這個帥小夥是你家屬嗎？”

  而白以涪卻聽得異常認真，緊接著他輕輕地瞄了一眼表情有點糾結的唐凌，剛剛病愈後的他身子骨還有些虛弱，原本白裡透紅的豐潤臉頰肉上稍稍褪去了點血色，顯得更透明了一些。

  重新坐回另一側床邊的白以涪無比自然地伸出手，緊接著便動作溫柔地理了一下眼前這個虛弱少年稍顯凌亂的碎發，神情專注地好似在呵護他的無價珍寶。

  白以涪安靜地看了眼前這個少年一會兒，隨即伸出雙手從他腋下穿過，使了點勁幫少年坐起並且保證其後背舒舒服服地靠在枕頭上。

  唐凌歪頭一臉懵逼地看向他，卻見這家夥表現得還挺淡定，那姿態就像是真的一樣。

  整個人一下子就蔫了。

  他還是更喜歡那個如同向日葵一般燦爛的少年。

  雖然唐凌在他面前脾氣嬌恣，而且還很會挑剔折騰，然而卻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為他驅走了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陰霾。

  於是白以涪便對著那個醫生語氣堅定地回道：“您說的一切注意事項，我都會注意的。”

  唐凌：“……”

  這位主角受，請你擺正自己的位置。

  倒也不必跟個老媽子似的，這麽積極地監督一個在原著中沒有姓名的炮灰吃飯啊啊啊！
  不覺得這樣很不符合你的人設麽？

  聽到他的明確答覆之後，醫生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個年輕人的態度還是蠻端正的，看來是把自己的話給聽進去了。

  隨後他在臨走前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對唐凌語重心長地勸道：“以後安眠藥盡量少吃。”

  “嘗試用其他更加健康的方式入睡吧，你的胃本身就比較脆弱，不宜經常吃過多的安眠藥。”

  “而且隨著你身體的耐藥性增加，一兩顆的安眠藥就有可能會不太管用了，說不定以後就得吃超出承受閾值的量才會有效果，但到時候會對身體造成比較嚴重的影響。”

  “所以還是盡量戒掉它吧。”

  白以涪聽到醫生良苦用心的勸告之後，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面色一沉，徑直看向了坐在病床上的那個少年——

  “你在吃安眠藥？”

  唐凌眼神閃爍了一下，見實在瞞不過對方便有些含糊其辭地應道：“嗯……”

  不知為何。

  主角受的眼神突然變得好可怕，只是……

  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少年一頭霧水，雖然每晚都吃安眠藥改善睡眠的確不太合適，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麽白以涪會這麽緊張。

  又沒有逼這家夥吃。

  “吃多久了？”白以涪目光深邃地看著他繼續追問。

  唐凌被他看得心虛，便開始支支吾吾地說：“也就……斷斷續續吃了個把月……壓力大的時候睡不著，只能吃安眠藥了，不然會影響到第二天的工作狀態。”

  “以後不許再吃了。”

  “啊？”唐凌下意識地驚訝了一下，然而在對上清冷少年的那雙乍一看平靜無波實則隱隱帶著威懾力的眼睛，便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囁嚅道，“哦，可是……”

  “萬一我睡不著了怎麽辦啊，難不成要一直睜著眼睛到天亮麽？這樣的話……恐怕就沒有精力去很好地呈現出一個合格的愛豆形象吧。”

  誰知白以涪卻乾脆利落地說：“找我。”

  少年被他說的一噎，無言以對，內心卻忍不住吐槽，找你有什麽用啊，你以為你是安眠藥麽？
  結果對方卻好似能看懂他的心裡話。

  “小凌。”

  “在遇到問題的不要一味自己扛著。”

  “你要學會……”

  白以涪突然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說。

  “尋求別人的幫助。”

  他的發言看起來很誠懇，讓唐凌不由心軟，並且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固執了，畢竟人美心善的主角受也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幫助自己呢……

  思及此，唐凌不禁在心裡感歎：“啊，他好善良。”

  然而被他單方面認定是“人美心善傻白甜”的白以涪。

  實際上，原本想脫口而出的卻是——
    “你要學會依賴我。”

  *
  由於唐凌在彩排的時候突然暈了過去，還送進醫院接受治療，因此這一期綜藝節目的錄製時間便臨時終止了，並且順延到了這周周六。

  中間突然空出的幾天檔期自然也不能浪費，於是在醫院休息了半天的唐凌便坐不住了，連忙跟著白以涪一起坐飛機再次回到了劇組的拍攝場地。

  在白以涪細心的調理下，他的胃病恢復的還不錯，很快就像以往一樣活蹦亂跳的，在劇組裡撒歡玩鬧，時不時還捉弄一下工作人員，他們雖然有些無奈但也覺得親近。

  “唐凌就是我們劇組的吉祥物吧。”

  張小婕看著少年摘了一朵蒲公英有些幼稚地插在某個扎馬尾的男工作人員頭上，隨即露出了一個得逞的壞笑，見他發現後便捂著嘴“噗嗤噗嗤”笑著跑遠了。

  她覺得可愛，就對自家男朋友感慨道：“倘若沒有了他，這裡恐怕還沒那麽熱鬧呢，大家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打成一片，因為氛圍和諧，連帶著工作效率也提升了不少。”

  李華也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吉祥物絕對非他莫屬，我都差點要把這位姑爺爺給供起來了，簡直就是天降福星啊！”

  自從他來了時候，自己那原本快要擱淺的處女作電影突然一路開起了綠燈。

  先是確定了最關鍵的雙男主人選，緊接著在其富豪老爸的強勢寵愛之下直接空降一億投資，更離譜的是居然還給他們拉來了傳說中的頂級製作人……

  而現在還順帶搞好了他們劇組的人際關系，在他有意無意地帶動之下所有人之間的互動更加有趣了，原本私底下隱隱存在的距離感在彼此的熟悉中慢慢消解。

  這一切都順利到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程度。

  娛樂圈一向迷信，李華都快要懷疑唐凌他是不是真的旺自己了，除了那初出茅廬的青澀演技著實有點……

  讓身為完美主義者的自己稍微頭疼了點以外。

  其他哪哪都好。

  “下次如果有合適的劇本還是再找他吧。”

  李華心中一動。

  原則上他是不會用演技拙劣的演員，然而唐凌他不一樣，就像是塊璞玉一般需要細細打磨才行。

  說不定還會有驚喜呢。

  而且他很欣賞唐凌的品性。

  雖然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卻從不擺架子，而且還是個社交牛逼症，上到導演製作人下到場記燈光師全部都能打成一片，跟他玩過之後幾乎沒有不喜歡的。

  就連李華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戴上了點濾鏡，看唐凌覺得哪哪兒都特討喜，跟自己弟弟似的。

  因此，本來相當有原則的他可以為唐凌格外破例。

  就算對方演技麻麻，而且肉眼可見的沒天賦，需要費盡心思調/教才行，但是如果下一次還有機會的話……

  李華依舊非常願意與之合作。

  *
  在被白以涪監管的這段時間裡，唐凌的身子骨的確是好多了，不過他卻有一種漸漸被壓縮並且動彈不得的窒息感。

  自從親手把突然病倒的唐凌給送到醫院以後，白以涪就開始有點不正常了。

  仿佛是對唐凌的胃病產生了點PTSD一般，他在監管少年全部飲食作息的時候徹底釋放出了內心一直以來所壓抑的陰影，一點一點地如同蜘蛛網般掌控著唐凌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

  可謂是掌控到了某種變態的程度。

  而這一切都來源於他對有可能會失去唐凌這一結果的恐懼感以及突然迸發的強烈佔有欲。

  一向喜歡自由的唐凌，也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為了感謝主角受而讓渡一些空間，可是……如今的白以涪掌控得實在太過火了，這讓他感到有些難受。

  唐凌就像是一隻喜歡在海洋裡暢遊的金魚，然而……大海很危險。

  只有精美的魚缸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護好他那嬌貴敏[gǎn]的身子，可是這種逼仄無聊的環境卻只能讓他的心理狀況更加的不適。

  現在的白以涪還太年輕。

  他無意中所泄露出來的愛，沉重而熾烈，就已經讓原本自由散漫慣了的少年開始有點無法承受了。

  而不似未來成熟的自己，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跟唐凌磨合出了他們關系最舒適的“中間地帶”。

  本來他們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唐凌雖然心裡難受，但表面上依舊乖乖地聽話照做，畢竟白以涪也是為他好，只不過在不為人知的潛意識裡就像是被按住了的彈簧一樣憋著勁兒。

  直到有一刻，他們之間所壓抑的矛盾終於爆發了。

  而導火線卻是一塊提拉米蘇蛋糕。

  起因是拍完戲後，導演突然破天荒地請客吃中飯，白以涪和唐凌也在場，滿桌子的大魚大肉，看得唐凌直流口水。

  他已經好久沒吃過這些東西了。

  可白以涪卻嚴格管制了他的飲食，讓服務員給他專門熬製了一碗清淡的小米粥，並且隻給他夾那些看著口味不重的蔬菜以及健康的白肉。

  看著唐凌有些蔫頭耷腦地喝著那碗清粥，跟現場其他人觥籌交錯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華他們便面面相覷。

  然後有個工作人員突然問道：“今天導演難得請一次客，有那麽多的好菜，以涪你怎麽讓小凌一個人獨自喝粥啊，這……恐怕不合適吧？”

  誰知白以涪卻淡淡地回了一句，“他有胃潰瘍，剛進過醫院搶救，現在還處於修複療養期，不宜大魚大肉。”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所有人的疑問都堵了回去，在場的其他人頗感同情地看了一眼興致不怎麽高昂的唐凌。

  啊好慘，只能喝粥。

  而且更可怕的是，還有人管的這麽嚴。

  連個醬油味都沒嘗到。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冒昧了。”那個工作人員訕笑了一下，然後對著唐凌說了句安慰話，“小凌，等你胃病好了以後，我們可以再聚餐哈哈。”

  唐凌：“……”

  並沒有被安慰到好嗎！
  後來在回去的路上，唐凌突然說要去上個廁所，讓白以涪在原地等別跟過去，結果……

  卻是在麵包店裡偷偷地吃著小蛋糕。

  並且還被逮了個正著。

  面對正目光沉沉看著自己的白以涪，少年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難以抗拒自己的食欲，一口吃掉了剛放在嘴邊的蛋糕，然後尷尬地笑了笑。

  “如果我說剛上完廁所突然有點餓了，只是正好路過這裡，你會相信嗎？”

  白以涪拿起了他吃到一半的小蛋糕以及旁邊的飲料看了一會兒，隨即便眯起了眼睛語氣有點微冷，“提拉米蘇？有一定的咖啡/因含量吧，還有……”

  “這杯也是咖啡。”

  一刹那，他那清俊的臉上烏雲壓頂，隱隱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並且強忍著怒氣道：“唐凌，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破戒？就這麽喜歡糟蹋自己的身體嗎。”

  少年有些懵了，“什麽咖啡/因？這不就是提拉米蘇和卡布奇諾麽，哪來的咖啡，而且……”

  “為什麽咖啡是刺激性食物？”

  白以涪：“……”

  他都快要被氣笑了，於是便冷冷地回道。

  “你應該多讀書。”

  唐凌：“？！”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清冷禁欲的主角受明明一向不愛管閑事，而且平日裡還矜持得不行，現在怎麽會如此情緒不穩地衝自己生氣？
  而且還該死地直戳了他的痛點……

  這人設也太OOC了吧。

  於是唐凌也火大了——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夠侮辱我的智商！
  他被氣得暴跳如雷。

  然後就跟小辣椒似的脾氣一點就著。

  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在原著中不好得罪的主角受了，直接掐著腰跟他吵起了架來，嘴皮子利索得不行，跟機關槍似的一個勁兒劈裡啪啦地輸出，一時之間鬧得驚天動地。

  突然被迎面掃射的白以涪：“……”

  現在剛好是下午一點左右，麵包店裡正處於生意還不錯的時候，因為部分人在外面吃完中飯後會順便來買點餐後甜品。

  有一些好奇的路人見狀便竊竊私語。

  “這是在幹嘛……”

  “兄弟鬩牆？朋友背叛？”

  “我怎麽感覺像是……小情侶吵架？”

  這架一吵，不僅吸引來了一票圍觀看熱鬧的路人，而且還吸引來了原本只是路過的狗仔。

  ——順便偷拍了個視頻以示禮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