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她的一言,便是整個宗門的口舌,朝著眾人發聲。
一行,則是宗門的門面,也無法擅專自由。
卿舟雪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她看著掌門佝僂著身軀,自眼前走過,他輕顫著手,將卿舟雪的那盞魂燈拿了下來。
卿舟雪盯著自己的燈和雲舒塵的漸行漸遠,最終被擺在了正中間。
“不必過多憂慮,很多事情,做一做,也便懂了。”掌門呵呵笑道:“你的師叔們還健在,會輔佐你……當好這個一宗之主的。”
“嗯。”
卿舟雪微不可聞地點點頭。
自己的那盞小燈落在下頭,火光更亮一些,旺盛蓬勃。而她上頭的那一盞,掌門的燈火,已經如風中殘燭,再難瞧得明晰了。
借著幽暗的火光,卿舟雪念出了上頭的三個字“孟知遠”,恍然覺得陌生又離奇。
她此時才忽然想起,其實宗內很多弟子,皆不知曉掌門的名姓。
卿舟雪答道:“我盡力。”
一聲撞鍾鳴聲格外地大,震得卿舟雪雙耳欲聾。她接連撞了九下,任由莊重的鍾聲朝四面八方蕩開,如風一樣刮向遠方。
——掌門仙逝了,太初境的一個時代已經落幕。
高階修士身隕以後,渾身的血肉化為飛灰,畢生修為所得的靈力回饋於天地萬物。
在鍾聲風聲嗚咽悲鳴時,卿舟雪立於鍾樓最高處,白衫被高天上的長風吹開,獵獵作響,她俯瞰整個太初境,一時怔然,心中空落落一片。
修道之人並沒有葬禮這一說,因為知曉腳底下有陰曹地府掌管投胎諸事,他們無法干涉,只能默默祈禱逝者來生安康。
走出大殿,卿舟雪向著鍾樓飛了上去,拽著鍾錘,向後拖著,臨到拖不動了再猛地松開。
掌門趁著還有些力氣,又和卿舟雪談了些陳年的事情。他說那時候,師娘去得早,師尊也快要仙逝,臨終之前隻留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年輕後輩,比現在不容易得多。他身為大師兄,隻得肩負起這個突然落在他身上的攤子。因為宗門根基淺薄,但是靈脈卻相當豐富,引來不少人窺伺,他們便只能日日夜夜睜著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雲師妹為此還累病了一段時日。
*
掌門的衣冠塚和前任掌門,還有他的師娘離得很近。說是衣冠塚,其實裡面什麽布料也沒有留,唯獨留了一把他生時最常佩的寶劍——這是卿舟雪執意放進去的。整個劍閣的弟子,包括蕭鴻與陳蓮青師兄,在這一日皆顯得沉默不語,在掌門墳墓前守了良久。
長老們很快調整過來,著手準備下一任掌門即任大典。
正在這一瞬,他整個蒼老的身軀化為碎片,如流沙一般消逝在卿舟雪眼前。靈光如萬千繁星一般,在周圍騰地浮起,照亮了整個春秋殿。
包括自己。
卿舟雪一聲也沒出,不願驚擾到他,她低著頭單膝跪下,直到自耳旁再也聽不見任何濁重的呼吸聲。
掌門欣慰,最後給她交代了一些事,包括冊封大典之類的。他沒力氣站起來了,於是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座位。卿舟雪聽著他的聲音微弱下去,直至於最後,吐出一口混濁的血。
“都是這麽過來的。希望你在日後秉持正心……不懼艱險。”
而她是最後的見證。
卿舟雪慢慢抬起頭,而後杵著劍站了起來,她望著空蕩蕩的大殿,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只是掌門,提到這兩個字,整個太初境的人都會知曉,不需要再過多解釋。每一次想到他時,也總是會和太初境掛上乾系。
中間的那盞魂燈亮了一瞬,而後靜靜暗淡下來。
但是人人似乎都忘了,面前這位前輩,當年也是祖師座下的一位弟子,和他們並無二致。
魂燈最後還是滅了。
越師叔眼眶尚紅著,過來讓她試衣服,本想安慰一下卿舟雪,結果卻發現卿師侄比她想象得要堅強很多——除卻卿舟雪本就少說的話更少了一些,幾乎是惜字如金,其他倒是沒什麽異常。
長發半披半挽地挽作發髻,白玉冠束起,裝飾不多,但較為典雅。
卿舟雪慢慢將衣服換上,這算是禮服,甚為厚重,依舊是以太初境傳統的白色打底,其上繡著靈鶴的紋樣,翩然欲飛。
她本就生得清麗,這樣一打扮,更像是下凡渡劫的九天玄女,幽冷得生人勿近。
“你現如今是什麽修為了?”
卿舟雪理著腰帶,答道:“大乘初期左右。”
越長歌凝眉:“無情道這般厲害麽?這才短短幾十年。”
卿舟雪的手一頓,她沉默良久,搖頭道:“代價更多。”
“師叔,若是心有所屬,大可去告知她。”
她意有所指,繼續將褶皺處理得平整一些。
越長歌眨了眨眼,尚未反應過來,隨即輕聲抱怨了一句:“小孩子你懂什麽。”
“我已經成親了。”卿舟雪指正道。
這下輪到越長歌傻眼,“……什麽時候的事?我年紀大了失憶了不成?”
“在魔域。”
越長歌的手驟然松開,她歎息一聲:“雲舒塵她……她這,辦事還挺利索。小掌門,你與她的婚事,莫要廣為天下告之。”
卿舟雪微蹙眉梢,隨即松開:“嗯。我曉得了。”
大典如期進行。
前任掌門威望甚高,他的離去讓整個太初境蒙上了一層陰影。今日整個主峰都裝點得相當漂亮,也算是承上啟下,新日伊始之意。
卿舟雪年紀不過百歲,便已經繼任一宗。放在整個修仙界來看,無論於哪個宗門而言,都年輕得讓人發指。
不過她的修為已至大乘,足以讓一些非議統統閉嘴。
卿舟雪頭一次坐上了春秋殿的那尊白玉“龍椅”,說來還是從雲舒塵的庫房中搬出來的物什。
今日內外門,長老,齊聚於主峰。長老站在殿內左右,隨後是內門弟子。
殿門徹底敞開來。演武場上的人頭攢動,立了一片外門子弟。
外門的弟子不知道已經換了幾茬,大多數不認識卿舟雪,只是偶在傳聞中聽說過她從雷劫之中活著回來,贏了問仙大會等等事跡,心中不由得升起景仰之情。
座上的女子冷冰冰一聲“肅靜”,聲音雖不大,但莫名很有威懾力,所有的聲響皆在這句話中止息。
新任的掌門甚有威儀,背後懸著無鋒劍,扶手一旁靠著名劍清霜,她姿容冷淡,瞧著不是好相處的模樣。
她停了片刻。
一時眾人心中有些緊張。
外門弟子的緊張源自於新掌門的嚴肅,長老們的緊張源自於……生怕卿舟雪忘詞。
好歹卿舟雪較為靠譜,她的眼神稍微動了一下,從左向右掃了過去。
而後她始才開口,此乃傳統,一般在仙宗掌門之位更替之時,總會抒發一番對前任掌門的追思,和勵精圖治的決心。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然而,卿舟雪說著說著,卻敏銳地嗅到了一絲魔氣。
她眉梢微蹙,五指稍微收攏,無聲地握緊了劍。
果不其然,外頭傳來些動靜。一道黑煙自演武場上騰騰升起。外門弟子騷亂一陣,朝兩側退開。
卿舟雪止了講話,就坐在座椅上,朝那團黑煙揮了一劍。
這一劍瞧上去力度綿軟,但卻掀起了一陣凌厲的冷風,如刀一般直直射去。
濃煙被騰地打散,冒出一個熟悉的人影。黑袍黑靴,蛇鱗一般的紋樣在披帛上閃光,正是現如今魔域最為得意的小魔君殿下。
一把折扇騰地展開,丟了過來,擋在梵音面前,將橫切在她面上的一道劍風徹底擋平。
由於力度較猛,不止擋回了虛空一劍,更是繼續向前,轉著圈兒,直直射向卿舟雪。
卿舟雪伸手擋住那把扇子,低頭一看,紋樣很素,但是有一股熟悉得的疏香。
她的心鈴一震,訝然抬眸,看向梵音身旁。
來人一身深紫羅裙,戴著面紗,挽的是很時興的靈蛇髻。她額間還貼了道細花鈿,更襯得一對妙目流轉多情,讓人挪不開眼睛。
二十年不見,恍若隔世。
卿舟雪站在原地,緩緩將折扇合攏,瞧著她,一時只顧愣在原地。
雲舒塵幽幽打量她一眼,眸光轉下,落在那把被捏得死緊的折扇上。
如是,她的唇角終於微微彎了彎。
“遠聞太初境新掌門即位,竟也不知會一聲,特地趕過來送些賀禮。”
梵音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她讓身後隨從提出一個盒子,讓人呈給卿舟雪。
一旁的柳長老先動一步,瞥了雲舒塵一眼。卻只收到那女人微妙的笑意。
她明顯嗅到了一些血腥氣,打開來一看,是一個烏溜溜的人頭,勉強辨認那血糊面色——竟然……是流雲仙宗現任的掌門杜仁?
人頭一旁放著一顆定容珠,可保身軀不腐,也能遏製修士死後化為灰飛。
卿舟雪收回目光,壓下心中驚駭,此刻在眾目睽睽之前,她身為仙宗掌門,不能貿然與她們相認。
“何意?”
“自然是誠心表交好之意。”梵音挑眉。
自從那幾場紛爭過後,誰人不知太初境和流雲仙宗勢同水火,只是最近太平了一陣子而已。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太初境可以隨意和魔族聯盟,倘若如此,整個修道界都會對其口誅筆伐,甚至離心反戈。
且不說誠心交好,誰會在大典上送如此晦氣之物。
梵音還沒開口,一旁的雲舒塵柔柔一笑,似是有意逗弄她:“掌門大人若是拂了我的心意,下一個蓋在此處的就是你。”
師尊千裡送(za)溫(chang)暖(zi),心動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