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沈搖光並不知道方才的商驁經歷了什麽。
那樣強大凶猛的修為, 毫無保留地盡數撞入了商驁的體內,瞬間便令他昏闕了過去。
商驁根本就沒想過活下去。
可他卻沒想到,他的身體竟然這樣堅韌且強大。
他體內的修為和那股強大的修為在他的經脈之中纏鬥起來,並最終一同撞進了他的元嬰之中。他元嬰中那深不見底的黑洞竟將那些修為勉強接納下來, 像是將左突右撞的野獸強行關進了籠子裡。
商驁也在這個時候猛地睜開眼。
他睜眼, 就看見了像死去了一樣的沈搖光。
難道方才那道真氣, 他並未全然擋下?難道他沒有保護好他的師尊,仍未能讓他師尊躲開這一劫嗎……
商驁此時有些辨別不了真假, 一時間修為爆發,險些令他因此爆體而亡。
他咬牙切齒地守在沈搖光身邊喊師尊,試著去碰他的手,感受他的溫度。
一直到沈搖光醒來。
那滴熱淚燙得沈搖光的手背都在微微發痛。
他定定地看著商驁,而商驁也似乎回過神來,倉皇地低下頭去,抬起袖子就在臉上粗暴地揩了過去。
沈搖光隻覺心魔中的冰冷全都煙消雲散了。
是了……他還在畏懼什麽?幻境中的那些人,本來就是假的。而真正真實的,是在他面前,一直等著他平安醒來的商驁。
——
沈搖光與商驁回到了活水鎮, 稍作修整。
這幾日, 活水鎮已經漸漸比往日還要熱鬧了。活水鎮本就在極北之地, 如今臨近正月,滴水成冰,除了來往的客商,還有鎮上熱熱鬧鬧籌備年節的居民。
沈搖光和商驁便也在此住了幾日。
沈搖光才從心魔幻境中脫身出來, 雖有幸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 卻也難免精神不濟, 需要稍加調整修煉。
還有他從飲冰山中帶走的、他父親其余的遺產, 需要由他來整理。
想來那傳承之說,本就是空穴來風,口口相傳地,便將謠言都傳成了真的。本來也是。若那傳承之力如傳聞中一般那樣神乎其神的話,天下人都不必修煉了,只等著哪位大能飛升,眾人好依次承襲罷了。
因此,沈搖光並沒將那傳聞中的傳承之力放在心上,而是在每日打坐調息之余,好好整理了一番他父親的遺物。
他父親單留給他的,本就浩如煙海,且都是他父親精挑細選出來的、適合他修煉的佳品。而他留在洞府之中的,皆是他多年以來積攢下來的,雖都是沈搖光用不上的,但隨便一件都是世所罕見,價值連城。
這些東西,沈搖光留著也沒什麽大用。想著他父親生前除了他之外,最在意的便是上清宗,因此便打算將這些物件整理出來,待回到宗門,一並交給師兄。
因此,這些時日他忙極了,看著年關將至,外頭節慶氛圍很濃,便教商驁無事便出去轉轉,又給了他大把的靈石,教他在外頭看見什麽有用的奇珍異寶、靈草靈藥的,便買下來。
於是,這幾日商驁也頻頻出門。
沈搖光自然不知道,就在商驁出門的這幾日,飲冰山南坡的妖獸幾乎都遭了殃。
凡間的熱鬧,商驁自然不想湊,也沒這個精力。
因為那撞入他體內之後,便暫且關押在他丹田中的那股真氣,尚且沒有去處。
那日若不是沈搖光醒的及時,想必商驁已然走火入魔,或者爆體而亡了。而在那之後,他體內的氣息也並不安穩,只有每日去飲冰山上取些妖獸的獸丹拿來煉化,才能勉強保證自己氣息平穩,不教沈搖光發現異常。
可是……幾日下來,他居然發現,隨著獸丹的煉化,那些修為,竟在慢慢地被他的經脈吸收。
不同於他從前所掠奪來的那些修為,這些修為一旦煉化,便毫無痕跡地融入了他的氣息之中。短短幾日,他的修為便突飛猛進,到了令他都驚訝地地步。
三日之後,他又一次踏入飲冰山中,看見了在此等候著他的鍾杳。
鄞都的鬼修們現世之後,便一直由鍾杳幾人替他管理,他若有事要辦,便直接喚來鍾杳和衛橫戈等人,而他們若無要事,也不會來見他。
果然,鍾杳告訴他,這幾日活水鎮有所異動,應當是有人盯上了沈搖光。
“可看清了,是什麽人?”商驁問道。
“屬下探查過,此人雖未穿著宗門服製,卻是白雲觀中的長老齊佔元。”
“白雲觀?”商驁微微側目。
“是。”鍾杳言簡意賅。
原是前些日,齊佔元等人便就在活水鎮附近,應當是想要來飲冰山尋得些修煉所需的天材地寶。而前幾日,就在商驁與沈搖光一同尋到玄清上神所遺留的洞府那日,天生異象,齊佔元等人也發現了。
因此,他們幾人這幾日,便在探查這異象的來源,漸漸便尋到了沈搖光的頭上,似是極懷疑與沈搖光有關。
鬼修們來無影去無蹤,若隱匿痕跡,即便就躲藏在齊佔元門外,他們也無法察覺。
他們也很輕易地在昨夜探聽到了齊佔元對弟子們的吩咐。
原是那日天生異象之時,白雲觀觀主便已經給他發來急信,問他情況。因為在史書記載之中,唯有太常真人得還虛上仙傳承那一日的記載中,有說道傳承既成之時,有紅霞漫天,映照日月。
他們懷疑,沈搖光此行,是偷偷在飲冰山中接受了他父親的傳承。
按齊佔元的意思,沈搖光若現下已然得了他父親的傳承,定然修為不穩,肉身承載不住高過他本身數個境界的真氣,也難怪沈搖光這些日閉門不出地修煉。
而他,則是要趁虛而入,在沈搖光鞏固修為之前殺死沈搖光,避免上清宗出現兩個飛升的上神。
這話並不是澄玄子的意思,卻是齊佔元自己想要借此邀功。
畢竟,他一個修煉了千余年的老頭,本就比沈搖光原本的修為高出一兩個境界來,算有幾分弄死沈搖光的天時地利。
可若待到沈搖光修為鞏固,甚至半步飛升了,他哪裡還有一拚之力?
時間便就定在後日,除夕之夜。
聽見鍾杳的稟報,商驁的面上露出了譏誚的笑容。
這老頭的算盤,倒是打得夠響。
鍾杳沉吟片刻,在旁側接著說道:“不過,殿下不必擔心,有我等在,必不會教他得手。只是,此人本就修為高深,我等恐怕無法立刻絞殺此人,若鬧出太大動靜被旁人察覺,反倒不好。”
商驁淡淡抬了抬手。
“放心。”他說。“除夕之夜,對吧?”
“是。”
“到時候,你們隻管將他們引至人煙稀少處,周旋即可。待到入夜,我來處理。”
——
即便是在冰雪覆蓋的北地,除夕也熱鬧極了。
活水鎮這樣極北之地的居民,冬日裡習慣在土灶上支起大鍋,熱熱鬧鬧地燉一大鍋雞鴨或者豬肉,一家人熱熱鬧鬧、暖暖和和地吃一頓團圓飯。待到夜深,雪地中便傳來了鞭炮聲,明日一早,便能看見白雪中滿地的碎紅。
他們所住的客棧裡,老板也給他們這些住客一人送了一壺熱酒。
窗外紅燈籠的光照進來,倒教沈搖光也感到了幾分節慶的氣氛。見著老板送來熱酒,他便又要了一桌好菜,待商驁黃昏時分一身霜雪地回來,便與商驁一道吃了一頓年夜飯。
“也是許久沒有這樣過節了。”沈搖光笑著對商驁說道。“今日與你飲兩杯酒,也算團圓了。”
“……團圓?”商驁似乎對這個詞匯有些陌生。
沈搖光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原也沒有家人。”他說。“此行凶險,也幸而有你在我身側。”
許是外頭紅燈籠的光太亮,把坐在他面前的商驁的臉都照得有些泛紅。
沈搖光低低地笑了兩聲,就聽見商驁低聲問道:“師尊是把我當做家人麽?”
沈搖光點頭,就見商驁不做聲,許久,抬頭將他面前那杯酒飲了個乾淨。
北地酒烈,嗆得商驁想咳嗽,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怎麽?”沈搖光忙問。
就見商驁支吾片刻,低聲道:“……我原是不配的。”
“有什麽不配?”沈搖光道。
想起那日心魔境中的情境,直到現在,他都覺得有些魔幻。
他怎麽會這樣信任商驁?他自己都覺得很奇異。但這人似乎總有種這樣的魔力,讓他覺得,背叛、欺騙這樣的事,他絕做不出來。
這樣的人,總會教人覺得熨帖的。
想到這兒,沈搖光補充道:“除你之外,再沒有旁人能這般了。”
這話出口,沈搖光才覺得有些怪怪的,總像是有種非對方不可的曖昧似的。他有些尷尬,乾脆也拿起自己手邊的酒杯,仰頭喝盡了。
他並沒有注意到,在自己喝下那杯酒時,商驁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他只在他仰頭,烈酒入喉時,看見了窗外紅燈籠靜靜地亮著,天地一白,落雪紛紛。
這樣極寒的靜謐,竟教他有種錯覺。
就好像時間都在此刻停了下來,他就與面前此人相對,沒有猜忌,唯有平靜,就能這般相對著,過去很多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