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阿喜見她仍是不為所動,索性一咬牙說道:“若是您不過去,我們家公子可能就要過來,您鋪子這邊又還沒生意,他進來半天不出去,讓人看到豈不是不好?”
阿槿聽她話裡雖然不乏威脅的意味,可其中的道理卻是不錯,便想了一下起身道:“那我就跟你過去看看。”
大不了隻問問那人是什麽來歷,為什麽會有這幅畫,若他吞吞吐吐不肯解釋,她扭頭就走便是。
隨阿喜出了門,阿槿回身又關了鋪子,這才一起朝對面的茶樓走去。
這短短的幾步路,阿槿想了許多,想對方會是什麽人,又是生母的什麽人。聽阿喜這意思,對方似乎早就知道她,讓阿喜一直來幫襯她生意,難道是母親的什麽親戚?
那又為何之前不說,突然來相認呢?
又或者,根本不是相認,只是要告訴她什麽事?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一直跟著阿喜進了茶樓上到二樓,又穿過走廊站到了一間雅室門前。
阿喜推開門便閃身至一旁示意阿槿進去,阿槿一邁進房間不由看著窗邊坐著的人愣住了:“齊公子?”
阿槿沒想到約她一敘的人竟然會是齊君洛,正在門邊呆愣著,便見阿喜從她身旁經過,將畫軸交到齊君洛手裡,然後默默地退出去了。
阿喜關門的時候阿槿才回過神,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再次看向同樣神情有些複雜的齊君洛。
“過來坐吧!”齊君洛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子。
阿槿猶豫了一下,一瞬間想到了她曾經還因為齊君洛的姓而莫名對他有些好感,如此看來他果然與自己是生母有些關系?
“那幅畫是哪裡來的?”阿槿站立不動。
齊君洛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畫軸,卻是苦笑了一聲,小心地將它放在了茶桌裡側,然後才轉回頭向阿槿道:“在我家放了許多年,我也是最近才看到。”
“畫中是何人?與你又是什麽關系?”阿槿繼續發問,存著一份謹慎小心。
齊君洛拿起茶壺,向對面放著的空茶杯中倒茶,淡然說道:“畫中人叫‘齊英’,是家父的胞妹。”
阿槿心尖一顫,卻是說不出的震驚,而齊君洛已經再次向她轉過頭來:“坐吧,表妹……”
從前他並不知道見到阿槿時那種莫名的親切感是從何而來,可自從在鐵鋪裡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再也沒能忘記她的容顏。
然而初次相見她就已經嫁做人婦,於是他也唯有將她放在心裡。待到後來知道她開包子鋪,他便常在這茶樓守著,能看她一眼便覺足夠。
那次在家中,他忍不住將心裡的她畫了下來,卻在畫完之後失去了打開欣賞的勇氣。
前幾日母親說最近瞧了幾家的姑娘,想要讓他也找機會相看一番,他心裡莫名有些煩躁,就推說很忙,以後再說。
回到書房便忍不住拿出阿槿的那幅畫像來看,卻被父親看了個正著。
父親臉上的驚詫之情他仍是歷歷在目,他原以為父親會斥他不務正業,誰想父親竟然一臉震驚地問他畫上是何人。
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父親乾脆回自己的書房拿了另一幅畫出來。當父親有些激動地顫著手將那幅畫打開,齊君洛便看到畫上那位與阿槿有七分相像的明豔女子。
他不知父親為何有那樣的一幅畫,只是想到如清新朝露的阿槿,再看看畫中明顯出身良好有著花容月貌般的人,齊君洛向父親搖頭:“父親,這定然不是同一人。”
“我自然知道不是同一人!”父親仍是有些急切,“這畫中人是你的姑母,我且問你,你那畫中又是何人?”
齊君洛一驚,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有位姑母,一早就故去了,卻不知她的長相。
待到父子二人細細談起來,父親便認定阿槿是齊君洛的表妹,而齊君洛一時莫名失落起來。
他本來日日安排阿喜去阿槿那裡買包子,從懷疑阿槿是他表妹那天,他卻不想再聽到“包子”二字。
他命人調查了幾日阿槿的身世,最後不得不承認阿槿真的是姑姑的女兒。他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麽心理,只是一時難以接受。
或許是難以接受自己的表妹在那樣的人家長大,又嫁了一位底層人。或許是難以接受姑姑當年與家人決裂,以至於讓阿槿身邊連個真正的親人都沒有。
父親隻催著他將阿槿帶到家中相認,他卻猶豫了幾日才下定決心。
齊君洛原以為阿槿會很激動,或許會因為與親人相認而喜悅,又或許會因為齊家這麽多年對她不聞不問而氣憤。
可他沒有想到,阿槿只是平靜地聽完他的講述,然後問道:“那我母親為何要與娘家決裂?”
齊君洛一怔,回想到父親當初也是對此事含糊不清,便有些無奈地答道:“這我卻是不知,父親也並未細說。但是如今家裡人都很想見見你,尤其是祖母,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她每每想到姑姑都會落淚,父親還沒敢跟她說已經找到了你,怕她心心念念地要親自來見你。因此父親想要讓我帶你回去讓老祖宗高興高興。”
阿槿面前的那杯茶早已經冷透了,齊君洛見她沉思,便幫她換了茶,阿槿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喝杯茶暖暖身子,就跟我回家一趟吧?”齊君洛試探著問,微笑著,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貴公子模樣。
阿槿也不由地微笑起來,齊君洛算得上一位謙謙君子,可在阿槿看來或許是因為生活中什麽都不缺的緣故,他多少有些心思簡單。
不缺家人父母的疼愛寵愛,不缺各種錦衣玉食,所以他會有一種單純的善良,以為人人想法都和他差不多。
阿槿站起身:“我還趕著做包子,恐怕沒有時間。”
齊君洛臉上的微笑登時掛不住,站起身勸道:“阿槿,你不用再吃那種苦了,家裡人會幫你,你應該得到的那些,不管是祖母還是父親,都會給你的!”
阿槿仍是搖頭:“我應該得到的都得到了,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了!”
齊君洛見阿槿轉身便走,不由跟在她身後說了一句:“什麽時候改變主意隨時找我!”
阿槿腳下未停,推門出去,在阿喜的注視下穿過了走廊,又在樓梯上與茶博士擦身而過,在一樓大堂裡夥計們“客官慢走”的叫喊聲中,走出了茶樓的大門。
她一路向被追趕一般步履匆匆,胸口又像被什麽壓住似的喘不過氣來,直到走出門外,凜冽的風夾著雪花猛地撲到臉上,她才像一個溺水的人重新回到水面之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阿槿仰頭看了看天,正陰沉沉地飄著細小的雪花,再看向街道,人們都低著頭小心翼翼又急匆匆地往各個方向趕路。
他們都是要回家嗎?家裡,有家人在等著嗎?
阿槿慢慢生出了這種念頭,她看向了對面,看向傾注了她許多心血的鋪子。那棉門簾正被風卷著揚起又放下,透著一股子身不由己的意味。
阿槿有些麻木地走過去,鑽到門簾後面打開門,然後開始那些蒸包子的各個工序。
阿槿腦中有些空白,她只是下意識地做那些事,調好了餡料,和好了面,將包子一一包好,然後升起火放到了籠屜中。
有相熟的客人掀了門簾進來:“陰了幾日,到底還是下起雪來!”
阿槿這才打起精神向那人笑了笑:“今日過來的這樣早!”
那人自行在桌邊坐了:“今日下雪生意不好,吃幾個包子就回家去歇著了!”
阿槿提壺沏茶,又給那客人倒上,然後走到灶台旁看爐中的火:“怕是要多等一會兒。”
話音才落,便有兩位結伴而來的婦人進屋,在門口跺了跺腳然後一起在另一張桌旁坐下,說起隔壁鄰居家吵架的事來。
阿槿努力不去回想茶樓裡發生的事,又如往常一般做起她和衛少淵二人的午飯來。
午飯的時候衛少淵過來幫忙然後又離開,阿槿則在下午忙著做晚上的包子,整個人倒好像跟以前一樣。
一直到鋪子關了門,和衛少淵站在白雪皚皚的街頭,阿槿的心裡才像有什麽松動了一般,又覺得渾身脫了力,便不由地伸手拉住了衛少淵的衣袖。
衛少淵卻看著她笑了笑,將她的手拿下去,然後從身上摸出一隻皮毛的籠袖來。
“仔細凍了手。”衛少淵笑著將那隻籠袖給阿槿戴上。
阿槿低頭看了看,被白雪映照的夜色沒有往常那麽黑暗,看那籠袖的花色倒是有些眼熟。
“哪裡來的?”阿槿勉強笑了笑。
衛少淵卻沒看出阿槿笑得牽強,今日因為下雪,阿槿的生意好得很,二人忙得幾乎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他隻當阿槿是累了,說起話也有點有氣無力的樣子。
“你那個同村的獵戶,還記得嗎?”衛少淵笑著提醒她,“我買了他兩張狐狸皮,一張做成這籠袖了,另一張給你做了個毛領,以後圍在頸上會暖和些。”
說著,衛少淵攬過阿槿的肩,扶著她慢慢前行。
阿槿被衛少淵擁住,心裡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好像瞬間被填滿了似的,慢慢地變得踏實下來,二人沿著幾乎無人的街道前行,阿槿慢慢便覺得身上有了力氣。
前路漫漫,可是身旁有衛少淵陪伴,那些風雪又算得了什麽呢?畢竟,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不再是看著父親和繼母弟弟妹妹們圍著火爐說笑,自己一人在角落裡默默乾活的那個阿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