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路禹之見下了雪，打算自己先去開車過來。

  剛準備跟弟弟說一聲，回頭就見兩人抓著手。

  他眉頭一皺，想要說些什麽，卻注意到了弟弟眼神。

  “……”

  這種眼神，在曾經的他身上出現過，在鬱景身上看見過。

  現在出現在了弟弟身上。

  路禹之眉間愈緊，撇開了視線。

  路小遠直到聽見身後腳步聲才回過神。轉頭一看，見二哥已經朝遠處走了。

  “二、二哥？”

  怎麽沒等他。

  不過對方似乎早有安排，因此拒絕了。

  雖然他每次跟不熟悉的人講話，就會心跳加快臉變紅，偶爾還會結巴。

  路小遠沒太聽懂。

  車停下後，路小遠躊躇問二哥要不要一起進去。

  “二哥！”

  路禹之：“說完了？”

  這是在說什麽啊。

  “不管怎樣，老子會陪著你。”
.
  二哥這番話，險些讓路小遠生出一種錯覺。

  誒？
  路小遠一愣。

  路小遠氣喘籲籲：“你怎麽先走了。”

  這一回，對方倒沒同往常那般斷然拒絕，只是沉默看他。

  路小遠坐在副駕駛上。偶爾又有白雪落下，濺於窗面之上。

  他不覺想起方才落在手背的雪花，右手指尖撫上手背。也不知是在回憶那融化的雪，還是在回憶方才那抹溫度。

  可是當指腹從他手背劃過時，卻覺溫度驟升。渾身生出暖意。

  由於車內外溫差，車窗上凝了白霧，幾乎看不清外邊風景。

  今天是二哥開車來家裡接他的。

  可他已經和鬱景認識這麽久，成為了朋友，為什麽還會出現這種情況？
  當時鬱景的手，並稱不上溫暖。對方體溫要比他低，指尖尤甚。

  約莫一小時後，抵達路宅。

  地上有些濕。路小遠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他一頭霧水跟著人。臨近車前時，聽見二哥開口：“你決定好了嗎。”

  砰地一聲。

  路小遠撓頭：“沒什麽話啊。”

  可是，分明沒有發生任何事啊。

  鬱景點了下頭：“你也是。”

  路禹之擰眉，貌似在思索。

  路禹之：“我以為你倆有話要說。”

  路禹之最終停步，轉回頭。

  路小遠朝鬱景道：“那、那我先走了，你今天早點兒休息。”

  自己馬上就要走上歧途，而二哥現在是來勸解自己。

  本來在二哥提出要來音樂會後，路小遠也去問了大哥，問要不要一起。

  路禹之沉默片刻，伸手抓過弟弟手臂，徑自朝前。

  二哥終究是沒有拋下他，中途停下等待。

  琥珀色雙瞳穿透黑夜看來，五指扣得愈緊。

  路小遠以為有了希望：“今天已經很晚了，就睡在這裡吧？”

  路禹之倒也沒多解釋，只是道：“外邊很冷，上車吧。”

  遠遠望見別墅內透著暖色的光。

  路小遠：咦？
  “如果這是你的想法，我不會阻止。”路禹之皺了皺眉，“你只要走自己的路就好。”

  所以路小遠最後只露出一個略顯疑惑的笑，偏了下頭。

  “放心吧。”

  他側腦抵住冰冷的車窗，掌心攥緊。

  道完別，路小遠匆匆跑去追人。

  路小遠正打算乘勝追擊，忽然後方有車燈投射而來。

  兩人同時一頓，轉頭回望。

  一道人影下了車，路小遠很快認出來人。

  他打開車門，下去喚人：“大哥。”

  路泠朝這邊走近，抬手拍開他肩頭散雪：“音樂會怎麽樣？”

  路小遠點頭，表示很不錯。

  “天太冷了，”路泠道，“你先回去洗澡。”

  “好……”

  路小遠應了一聲，又躊躇道，“我想，今天讓二哥住這裡。”

  “當然，”路泠淡淡，“如果他願意的話。”

  “不願意。”

  一道男聲傳來。

  路禹之不知何時下了車，手扶住車門上方，語帶不善。

  “你可真是個大忙人。什麽事那麽重要，連小遠都不能陪？”

  路泠看過來：“不是有你麽。”

  路禹之：“……”

  “何況，”路泠道，“你不是一直覺得我礙眼？”

  路禹之扯了下嘴角：“不巧，有個比你更礙眼的。”

  路泠皺了皺眉，剛想說些什麽，又聽見下句。

  “已經晚了。”

  路泠止住了話。

  寒風自兩人間吹過，冰冷刺骨。

  車頂堆著飄下的雪花，染成了白。

  路小遠左顧右盼。

  怎麽感覺大哥二哥在打啞迷似的，什麽晚了？
  半晌，路泠張開口。伴隨氣息吐出，熱氣瞬間凝成了白霧。

  “爸今天做手術。”

  一語既出，空氣瞬間陷入靜默。

  路小遠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短暫愣神後追問：“爸做手術，為什麽……”

  不告訴他。

  “爸不想讓你擔心，我也是。”

  路泠摸了摸他頭：“放心吧，手術很成功，再靜養觀察一個月就能出院。”

  這話讓路小遠松了一口氣，又道：“那、那我能去醫院看他嗎。”

  路泠表情緩和幾分：“嗯。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帶你去。”

  路小遠頷首。

  從剛才起，身旁人就始終一言不發。

  因為怕踩中地雷，路小遠從未在二哥面前主動提過父親。

  對方至今不願進入家門，足以證明心中還存在隔閡。

  路小遠小心翼翼看去。

  二哥面上辨不出情緒，只是靜望著這個方向。但焦距並未聚攏，神思貌似早已去了別處。

  路小遠嘗試詢問：“二哥……你明天，要一起去嗎。”

  路禹之一頓，終於回神。

  兩道視線落在身上。

  他逃避一般，低下了頭，眉間緊鎖：“我……”

  路小遠緊張等待回應。

  “……會稍微考慮看看。”

  相比平時音量極弱，幾乎要融於這漫長的冬夜。

  路小遠沒太聽清，正要追問，就見人徑自坐回了車內。

  引擎響動，尾煙冒出。轎車駛離，很快沒入黑暗之中。

  路小遠愣愣定在原地。

  這時，肩膀被人撫上。

  “小遠，進去吧。”

  路小遠應下，目光卻依然落在車輛離去方向。

  果然，二哥的心結沒那麽容易解開。

  那個時候，父親的確幹了很過分的事。

  本來當時能夠保護二哥的明明只有家人。父親所作所為，完全沒有考慮過二哥的感受。

  “……”

  路小遠垂下眼。

  只是，他心底深處依然埋藏一個奢望。

  他不希望二哥始終一個人遊離在外。

  或許有一天，二哥能夠真正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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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遠洗完澡回到房間，發現手機多出來一條短訊。

  是鬱景發來的。

  【到家了嗎】

  他心下一跳，拿起手機：【謝謝，到家啦。你呢】

  嘀嘀一聲，對面很快傳來回復。

  是一個團子的表情包，咧開嘴萌萌噠笑著。

  路小遠不由一愣。
    這好像是自己平常用的表情。

  而且，他還是第一次看鬱景發表情包。

  大約是發錯了，表情很快撤回。又跟著發了一句話。

  【我也到了。你早點兒休息，改天見】

  這已經算是結束語了。路小遠還以為能夠再多聊一些話題。

  不過也是，忙了一天工作又去參加音樂會，已經累了吧。

  路小遠放下手機，躺去床上。

  眼底映著熟悉的天花板。

  原本在平時，聊天的時候對面主動結束話題，他會松一口氣。因為不用再絞盡腦汁思索怎麽回復。

  這是第一次生出意猶未盡的想法。

  可能因為二哥的事，心情有些沉鬱。

  他不希望家裡人擔心，所以沒辦法對大哥傾訴。

  只有鬱景，是他最熟悉的人。

  他或許是想尋求一些建議。

  對方處人待事要比他厲害。他想知道，自己希望二哥回家的想法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還是說不要勉強，順其自然比較好？
  腦子裡充斥著這類事。路小遠眼皮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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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由於父親白天要做檢查，因此探望安排在了下午。

  路小遠還在公司的時候就接到父親電話，對方叮囑他一定要過來。

  “我已經準備好了小遠。”

  路小遠笑著應聲。卻不太明白父親作為被探望的一方，究竟是要準備什麽。

  臨行前，路小遠特意拜托許秘書去買了鮮花和水果。

  大哥雖說不用，可畢竟算是慶祝手術成功，路小遠還是想帶些東西過去。

  一切準備就緒。

  路小遠同大哥一起上了車。

  轎車駛離公司，開往洪洪車流之中。

  路小遠懷裡抱著花束，依然忍不住回頭。

  路泠：“在看什麽。”

  路小遠搖了搖頭。

  今天二哥沒有來公司。

  雖然是意料之中，不過還是有些失望。

  這時，手背覆來一道溫度。

  路小遠抬眼，見是大哥握住自己的手。

  與那雙沉靜的眸子對上，路小遠內心也忽然平靜了一些，抿緊嘴。

  即將抵達目的地。

  這時，路小遠遠遠瞧見醫院大門口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旁停了那輛扎眼的巨型機車，抱臂半倚靠著。

  形容打扮與醫院格格不入，過往行人不自覺繞開了路。

  二哥？

  路小遠不可置信，先是揉了揉眼。

  接著激動起身，卻被安全帶箍著動不了。

  他搖下車窗，望眼欲穿。看那架勢，好像下一秒就會跳窗出去。

  路泠示意司機停車。

  待停穩後，路小遠連忙解開安全帶。

  他朝前奔去。

  因為衝太急，險些一個頭槌撞向二哥胸膛，被及時接住。

  路禹之扶著人：“那麽急幹什麽，不怕摔了？”

  “我、那個，你……”

  路小遠手裡還抱著花束，語無倫次。

  他完全沒想到二哥會直接來醫院。

  路禹之見弟弟急到說不出話，眼底帶上笑意。

  “行了，放輕松。”

  路小遠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穩住。

  不遠腳步聲傳來。

  路禹之看過去，見是路泠。

  對方表現倒是平淡：“你來了。”

  路禹之：“怎麽，不歡迎？”

  面對這挑釁的語氣，路泠嘴角反倒是緩和幾分，抬腳走近。

  “進去吧。”

  路禹之向來不喜歡被命令，嘖了一聲。

  再看弟弟，依然十分欣喜看著他。

  路禹之伸出手，對方自覺挽了上來。

  “好了二哥，”

  路小遠一手抱花，另一隻手抱著二哥手臂，看起來要比當事人還要緊張。

  “咱們走吧！”

  穿過戶外，走進醫院樓棟。再乘上電梯，抵達父親病房所在的樓層。

  由於知道他們要來，房門並沒有關，僅是半掩著。

  路泠率先推門進去。

  很快，裡邊傳來熟悉的男聲。

  “阿泠，怎麽只有你，小遠呢？”

  路泠：“在外邊。”

  路小遠咽了口唾沫，抓著二哥打算進去。走了幾步卻沒能挪動。

  他不由一頓，抬起眼。

  路禹之眼神極沉，就連身體也要比平時更加繃緊。

  二哥……

  路小遠不由松開了手。

  察覺身上熱度離去，路禹之看去。接著手臂被輕拍了一下。

  弟弟朝他擠出笑，像是在說沒關系。

  路禹之：“……”

  路小遠並不打算勉強。

  對方能主動來到這裡來，已經很厲害了。

  就算今天沒能邁出最後一步，他們還有時間。

  “小遠，你還在外邊做什麽，快進來啊。”

  父親還在裡邊喚叫他，路小遠手指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先進去了。

  再在外邊耽擱下去，父親肯定會覺得奇怪。

  “馬上！”

  路小遠應了一聲，抬腳進入病房。許是前一天剛做過手術，路志國臉色略顯蒼白。此時躺在病床上，見他進屋，立馬展開雙臂。

  “小遠——”

  光是這一簡單的動作便扯動了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爸，”路小遠忙放下花束，“你別亂動。”

  “疼，真疼。”

  路志國捂住胸口，“你快過來幫爸爸看看。”

  路小遠剛想要走近，卻被大哥拉住手臂。

  路泠漠然：“旁邊就是護士鈴。”

  路志國：……

  他放下手：“阿泠，你好冷漠喔。”

  “醫生說了手術很成功，只需要靜養。”路泠道，“你還是別瞎折騰了。”

  好吧。

  路志國轉移了話題：“小遠，把門關上吧。咱們一家人好好聊聊天。”

  路小遠沒有動作。

  路志國疑惑：“小遠？”

  “啊……好的。”

  主要二哥現在還待在外邊。就怎麽把門關上，好像不太合適。

  路小遠躊躇著往門邊走。

  “嘭！”

  下一秒，房門反扣上。

  路小遠定住。

  路志國躺在病床上，從他的角度並瞧不見發生了什麽。只是覺得奇怪。

  分明沒有風，門卻自己關了。

  他剛要笑著道出這一怪像，忽然聽見一道腳步聲，緩步踏著靠近。

  一道人影從牆壁後方走出來，雙手抄兜。

  耳釘折射著白熾燈光，目視前方。直到站定，那琥珀色的眼瞳才左移看來。

  “……死老頭。”

  接著，那人扯開嘴角。

  “還活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