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身前人直直望著他，眼珠子仿佛蒙了水霧。

  而哪怕半張臉被圍巾掩著，也依然能清晰瞧見那抹紅暈。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或者說，在鬱景的意識中，周圍的一切都停滯了。

  風景變得模糊，無論那交錯的樹枝，亦或那迎風搖曳的野花。唯一能瞧見的，便只有身前人那雙亮晶晶的眼眸。

  鬱景半晌沒有動作。

  或者說，他不知該如何動作。

  雖然小遠答應了與他交往，但更多是被動。

  他沒有想到，小遠會對自己剛才那番話做出回應。

  【“拜托了，請把小遠交給我。”】

  感受到掌心傳遞而來的溫度，路小遠扯起圍巾，堪堪只露出一雙眼睛。

  十指交握，指根相互摩攃，緊緊扣在了一起。

  疼愛的弟弟被人拐跑也就算了，還要眼睜睜看兩人談戀愛。

  甚至，連握著自己的手也在輕微顫唞。

  少頃，路泠轉回了身。

  回味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回去了？”

  他垂下眼，手覆上鬱景手背。

  目光相對，眼底好像隻望得見彼此。

  其後不久，另外兩道人影從樹叢後走出。

  鬱景沒有回話，只是又牽緊了一些。

  兩人一同朝前行去。

  五指緊緊扣著他。

  此時此刻，路小遠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兩人靜默望著前方離去方向，沒有一人開口。

  距離拉近，近乎是肩膀貼著肩膀。

  “當、當然。”

  路小遠左顧右盼，轉移了話題：“咱們還是快點兒去買飲料，不然該晚了。”

  路泠：“沒什麽好看的。”

  【“就像剛才你對爸他們說的。你也能把自己交給我嗎，鬱景？”】

  對方很快反手抓住他。

  “……”

  路小遠以為比起自己，鬱景會遊刃有余許多，但好像並非如此。

  短暫怔住後，鬱景身上倏地熱度升騰。

  竟然結巴了。

  路禹之沉默，又道：“還以為姓鬱的小子會偷偷摸摸告狀，真沒意思。”

  身後傳來問話。

  路泠看去：“小遠說的話，你聽見了吧。”

  月光清輝落在兩人肩上。投下的影子緊密交融在了一起。

  半天沒聽見回應。

  為什麽不回話啊！
  是自己剛才說的太誇張了？
  鬱景現在是不是很尷尬？還是在憋笑？

  他剛要往前踏出，手臂便被一把攥住。

  他收回視線，略顯不好意思道，“去買飲料。”

  路禹之扯了下嘴角：“真不想聽。”

  什麽溫爾文雅風度翩翩，平日裡的偽裝全都拋之腦後。就這麽直愣愣望著人。

  路泠表示同感。

  但繼續妨礙下去，反倒會加深這兩人的感情。

  對於兩個人而言，這都是第一次戀愛。

  由於天色漆黑，他方才沒有發現，這會兒才注意到鬱景的表情。竟是少見地手足無措。

  “……走吧，”

  只有順其自然了。

  兩人沒有再跟下去。

  花叢中繁花盛開的香氣，愈發濃烈了。
.
  路小遠完全不知自己被跟蹤了半途。

  買完飲料回來，全家人都好端端坐在飯桌旁。

  由於途中耽擱了一會兒，路小遠有些心虛，放下飲料就坐去桌旁。

  然後注意到，在自己離開以後，其他人壓根就沒動筷子。

  他摸了摸鼻尖：“你們……怎麽不吃啊。”

  “當然得等你回來。”

  路志國給他夾了菜，“好了，繼續吧。”

  一頓飯吃完，今天的會面便算是結束了。

  阿姨忙碌收拾起了飯桌，路小遠則送鬱景去門口。

  “那個，”路小遠道，“路上小心。”

  鬱景應了一聲，目光卻穿過肩膀投向身後。

  路小遠：“怎麽了？”

  鬱景笑了笑：“我以為你家裡人也會跟過來。”

  路小遠：！

  不至於那麽誇張吧。

  可聯想家人至今為止針對鬱景做的一切，又覺得無法反駁。漲紅了臉：“我、只是送你到這裡，又不會一起走。不、不會的。”

  鬱景看著人。

  雖然這點，他也覺得十分可惜。

  彼此相顧無言。分明應該走了，又互相覺得舍不得。

  “要不，”路小遠主動提議，“我送你去車上吧。”

  鬱景的車就停在路家車庫外邊。旁邊是二哥的巨型摩托，極為拉風。

  分明人不在。但光是交通工具在這裡，路小遠就生出一種被盯著的錯覺。

  此時哢擦一聲，鬱景打開了車門。室內燈亮起。

  “那我先走了。”鬱景道，“你好好休息。”

  路小遠：“嗯……嗯。”

  “另外幫我轉告一下，”鬱景輕咳一聲，“今天的晚飯很好吃。”

  路小遠：“好的！”

  於是兩人又陷入沉默。

  彼此視線相接，分明未發一言，卻好像交流了無數。

  鬱景遲疑抬起了手。

  最後只是落上了路小遠的頭頂，很快收回。

  “晚安。”

  這回大約是真打算離開，彎腰進入車內。

  “鬱景！”

  路小遠忽地出聲。

  鬱景轉頭看去。下一秒，便覺一道柔軟的觸感貼上臉龐。

  他微微瞪大眼。而在回神時，路小遠已經退了回去。

  臉上泛著緋紅，不知是凍的還是羞的。

  “晚、晚安！”

  接著扭頭就跑，完全不給回應的時間。

  鬱景定在了原地。半晌，手抬起觸碰方才的位置。

  猶如蜻蜓點水，轉瞬即逝。但觸感仿佛尚且停留在那處。

  窗戶玻璃映著自己的臉。太過奇怪。

  他五指微攏，繼而手落上車窗上沿，頭埋入手臂之中。

  衣服摩挲。衣袖摩攃過鼻尖。

  表情看不太清。

  唯獨露出一雙耳朵，通紅到了耳根，直至脖頸。
.
  這一切，都被樓上人看得一清二楚。

  路禹之抱臂倚在窗旁，遙望弟弟送行。

  兩人交談著什麽。距離太遠，聽不太清。就在他以為就要這麽分別時，弟弟忽然湊上去啄了一口。

  路禹之愣住，接著直接轉身往外走。

  開門的時候恰好跟路泠撞到一塊兒。對方也剛好從房間裡出來。

  路禹之掃過一眼，徑自要往樓下，卻被抓住。

  “放開！”路禹之怒氣衝衝，“他怎麽敢的？！”

  路泠：“小遠主動的。”

  路禹之：“那又怎麽樣，老子都沒讓小遠親過！”

  路泠：“……”

  路泠：“現在，還只是臉而已。”

  路禹之一頓。

  “以後關系變得親密，做出更多舉動也不是不可能。”路泠面無表情，“你每次都要去出口惡氣？”

  路禹之捂住耳朵。

  他完全不想聽未來兩人會做到什麽地步。

  路泠：“你經驗那麽豐富，沒想過這層麽。”

  捂耳朵看來沒什麽用，因為問話路禹之依舊聽得一清二楚。

  他乾脆放下手，面帶不快：“老子又沒跟人交往過。”

  路泠意味深長“喔”了一聲。

  “幹嘛，有意見？”

  路禹之睨去，“你個老處男。”

  路泠完全不搭茬二弟的挑釁，轉身朝樓下走。

  路禹之立馬跟上。

  “攔著老子，自己搶先？”

  路泠：“小遠回來了，我去問他要不要水果。”

  路禹之強硬擠去路泠身前。

  路小遠悶頭跑進了門，反手合上後，長長呼出一口氣。

  脊背抵靠冷硬的屋門。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剛才的行為。

  不過，他竟然做了。

  路小遠拍了拍發燙的臉，調整好心情後，準備往裡走。

  這時，大哥二哥剛好相互擠著來到樓下。

  他不由一怔。

  這是在幹什麽。

  他問出了話，對面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沒什麽。”路泠道，“小遠，你要吃水果嗎。”

  路小遠摸了摸肚子：“剛才吃得有點兒多，好像吃不下了。”

  “別管水果了，”路禹之朝這邊走近。

  “既然如此就去散會兒步，消消食。”
    路小遠點頭。

  就在他等二哥換鞋的時候，發現大哥也拿出了外出的皮靴。

  “大哥，你也要去嗎？”

  “嗯，”路泠道，“消食。”

  路禹之：“……”

  路禹之：“不許去。”

  路泠理也未理，先一步換好鞋子後，攬過路小遠的肩膀。

  “走吧。”

  路禹之目光投去，一副想要殺死人的表情。

  路小遠乾笑，主動牽過二哥的手。

  “走吧，二哥。”

  掌心溫度傳來，路禹之低頭看去。最終沒有發作，任由弟弟牽著他的手往外。

  路家三兄弟一同出了門。

  路宅內，客廳裡充斥溫煦的暖光。

  路志國立在落地窗旁，靜靜目送三個孩子一前一後離開。

  “老爺，”管家在一旁道，“您不跟著一起去嗎。”

  “算了。”

  再看不見人影后，路志國往回走。

  “我跟著只會讓氣氛變差。”

  管家：“怎麽會。”

  “我跟禹之表面算是和解了，但他還是沒有完全原諒我。”

  路志國走近立式櫥櫃。

  門是玻璃做的，能清晰看見裡邊擺放的展品。大多都是價格昂貴的古董。

  而在所有古品之中，一樣式簡單的相框倒扣在台面。

  路志國拉開玻璃門，將其立了起來。

  “要是讓我那口子知道放任孩子在外邊這麽久，還不知道會怎麽說。”

  管家寬慰：“禹之少爺想要獨立，家門是管不住他的。”

  路志國：“但我本來可以提供幫助。”

  雖然他沒有特意為難，但的確掐斷了經濟來源，想要逼兒子回來認錯。

  不過對方非但沒有妥協，反而在國外混得風生水起。

  某方面而言，他三個兒子中，路禹之與他最為相似。

  有能力，卻過於固執。

  不過，還好小遠找回來了。

  原本散落的拚圖一片片拚湊起來。他們這個家也終於回到了從前。

  “……可惜，你看不到了。”

  路志國喃喃一句，合上了玻璃櫃門。

  落在玻璃上的影子遠去，一道相框立在那裡。

  照片之中是一家五口的合影。

  只是那相片實在稱不上拍的好。

  五歲的小路禹之站在最右，想必是被拍照折磨的煩人，哇哇大哭。

  九歲的大哥則站在最左，如同一具精致的瓷娃娃。雙手負在身後，冷臉看著二弟哭泣。

  年輕的路志國立在後邊，臉色同樣很臭。大概下一秒就要提拳給予“父親的愛”。

  家中唯一的女人坐在前方椅子上，一手抱著剛滿月的小嬰兒。臉上帶著無可奈何的笑，視線落在身旁孩子身上，貌似打算安撫。小嬰兒也同樣望著哭泣的哥哥。

  嘴裡塞了大拇指，另一隻手卻伸了出去，捏住二哥的食指。

  小路禹之一邊哭著，一邊垂眼下望。

  哢擦，照片定格。

  一片混亂，卻別樣溫馨。

  這本該是路家應有的模樣。

  中途缺失了近二十年的時光。

  但從現在開始彌補，或許不會太晚。
.
  轉眼過了除夕，邁入新的一年。

  路氏集團同樣迎來新季度的挑戰。過年以後，路志國正式召開了記者見面會，宣布將集團董事長的位子讓給路小遠。

  一年過去，路小遠成長了許多。

  面對無數閃光燈與數不清的鏡頭，他不再比從前那般不安，沉著道出了宣講稿。

  雖然，要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可現在周圍有許多人陪伴自己。哪怕犯了錯，也不需要一個人承擔。

  大約是心底多出來的這份底氣，令他不再那麽唯唯諾諾。

  【天啊，記者發布會上的小遠董好帥！prprpr】

  【看完綜藝是媽媽粉，看了這場發表會轉眼成了老婆粉】

  【嗚嗚嗚真的不打算再上電視了嗎，我真的好期待】

  【物料太少了。只能從星傳藝人微博裡邊扣扣邊角料這樣】

  【唉，也沒辦法，畢竟是集團董事長。之後會越來越忙吧】

  網上言論半是讚歎，半是可惜。

  路小遠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他人好奇和憧憬的對象。

  不過他基本也沒在網上關注過自己，頂多會刷刷旗下藝人的信息。

  如果讓他瞧見，估計又得羞得往地洞裡邊鑽。

  另一方面，路禹之正式回歸了公司。

  他的投資眼光很不錯，屬於衝鋒陷陣的前將，為星傳開辟了不少新興領域。

  未來，路氏集團將不會再僅僅局限於娛樂圈。以原有產業為根基，扎扎實實朝其他行業邁進，愈加雄壯。

  當然，KING的發歌也沒有落下。

  對於路禹之而言，做音樂是興趣，亦是放松。

  路泠則和從前一樣，依然是路氏集團總裁的位置。

  不過現在路小遠逐漸成長，他可以更進一步放手。

  如今出差量更大，除談項目外，還要去旗下分公司進行指導。

  至於卸下擔子的路志國。

  “爸最近旅遊去了。”

  路小遠坐在董事長辦公室內，和對面人談著話。

  “說是要好好享受人生，從前太忙了。”

  “是嗎，”鬱景笑了笑，“你最近看起來很開心。”

  路小遠揉了揉臉。

  雖然工作越來越忙，但其他發生的全是好事，他的確是抑製不住地心情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臉紅了紅：“等這個月結束，工作就告一段落了。我們……一起去哪裡玩吧。”

  頓了頓，音量漸弱。

  “就我們兩個。”

  辦公室的門緊閉著。現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只有他們兩人。

  氣氛陡然變得不同尋常。

  鬱景看著人，站起身，伸手了手。

  “小遠……”

  他剛打算說些什麽，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一把推開。

  其他人進來前都會敲門。

  會這麽做的，顯然只會有一個。

  兩人同時定住，接著瞬間拉開距離。

  “來了？”

  路禹之抄兜進來，大喇喇在沙發上坐下，似笑非笑看人。

  “看來最近心昊挺閑嘛，三天兩頭往這邊跑。”

  鬱景臉上浮現僵硬的笑。

  回來的不止路禹之，路泠也跟在後邊。

  不過他並沒有搭話，只是瞥了這邊一眼，便沉默走回辦公桌前。

  鬱景今天過來是為了工作。雖然談完以後，的確是聊了一些閑話。

  不然他跟小遠都太忙，時間極少能對得上，只能爭分奪秒。

  不過看這架勢，大約是沒法再繼續聊了。

  鬱景收起桌上筆記本電腦，站起身。

  “那我先走了。”

  臨前對小遠比了個電話手勢，作口型道：之後聯系。

  路小遠頷首。

  目送人離去，路小遠轉回身，恰好跟二哥眼睛撞上。

  他心下一跳：“怎、怎麽了？”

  “還會搞小動作了。”路禹之無趣丟下一句。

  路小遠訕笑，不知該如何回話。

  “小遠，”這時路泠開口，“過來幫我看看這個。”

  聞言，路小遠連忙走了過去。

  如今大哥二哥都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可每次回到集團公司，還是會來他這邊。

  這點不止是路小遠，就連公司裡的人都已經習慣。

  辦公室很大，擠了兩張辦公桌，與一間十幾平的工作室。

  三兄弟各自完成負責的業務。日複一日。

  二哥起的晚，每每大中午才會到。打著哈欠。

  大哥如果不外出，早上就會送路小遠一起過來。

  有時會加班到很晚。但如果當天比較早結束，便會回家一起吃飯。

  路家飯菜的消耗量也越來越大。

  因為路禹之食量很大。

  路小遠坐在辦公桌前，偶爾從繁忙的工作中抬頭，瞧見坐在另旁桌前的大哥、和沙發上的二哥，疲憊便覺消除許多。

  解決完大哥的事情後，屋外傳來敲門聲。

  許秘書走進來：“路董，項目方的人來了。”

  “好的，這就來！”

  路小遠應了一聲。

  他往外走去，離開的時候，依然能察覺大哥二哥視線落在身上。

  雖然他已獨立應付過合作方很多次。但兩位兄長似乎依然不太放心。

  他回過頭，朝兩人比出一個握拳的手勢。

  門合上，他朝前走去。

  公司內人來人往。

  外邊晴空萬裡，豔陽高照。冬去春來，枝頭開出了嫩芽。

  萬物生機，欣欣向榮。

  今天，依然是屬於路小遠董事長忙碌的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