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聞的痛苦持續了幾分鍾。他喘息著,站直了身體,去廚房倒了水喝。回到畫室,他若無其事地將倒下的畫架扶起來,換了一塊新的畫板,將原來的畫板扔到了垃圾袋中,擦拭地上的顏料……所有這一切,他做得井井有條,十分嫻熟。
過了半個多小時,他開始重新作畫,單純的風景畫,沒有人物。風格亦如我曾經看到的那些畫作,靜謐美好。
夢境的場景發生了又一次變化。
諸葛聞躺在醫院的儀器中,剛做完檢查。
夢境快速切換跳躍,有了過去夢境那種熟悉的風格。
蒙太奇效果中,我接收到了大量的訊息:
青年畫家、天賦、好評、腦腫瘤、治療……
諸葛聞對著負責他畫作展覽、拍賣和照顧他日常生活的經紀人說:“我想不起來。”
經紀人吃驚道:“你失憶了?”
“我想不起她的名字,想不起她的臉了。”諸葛聞迷惘地說道。
“誰?”經紀人也很費解。
“不知道……不知道是誰,但是是個很重要的人,我想不起來了……我怎麽都想不起來……”諸葛聞的呼吸加重,敲打了幾下自己的腦袋。
經紀人連忙阻攔他,耐心勸道:“可能一時忘了。不然,你看看通訊錄、相冊,應該有她的名字或者照片吧?”
兩人翻找起來,可是諸葛聞否定掉了每一個人。
“不是。”
“不是這個。”
“不是她。”
“不對。”
……
在經紀人都要失去耐心之時,諸葛聞看到了窗戶外飛過的鳥。
“鳥……小鳥……麻雀……鷹……鴿子……”諸葛聞開始了自言自語。
經紀人有些毛骨悚然地盯著諸葛聞。
諸葛聞現在的精神狀態的確很奇怪,他像是個瘋子。
難道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畫才能有自己的靈,還是那種怪物一樣的靈嗎?我心裡想著。
“阿聞啊……你在說什麽呢?”經紀人忐忑地問了一句。
諸葛聞突然轉頭,嚇得經紀人往後仰。
“是鳥,是一種鳥的名字。”諸葛聞說道。
“你忘記的東西是鳥?”經紀人問道。
“不,是人,是個女孩子,但名字和鳥一樣,是什麽鳥……”諸葛聞重新苦惱起來。
“會不會,是你以前暗戀的人?”經紀人提出了一種假設,“你說照片和通訊錄裡面都沒有,那可能就是你暗戀的人,在什麽地方看到了,聽到了別人叫她名字,或者她自我介紹,你就記下來了……這個,忘記也沒什麽吧?”
經紀人的尾音在諸葛聞的瞪視下咽了回去。
“這很重要,很重要,不能忘記的。”諸葛聞盯著經紀人說道。
經紀人只能點頭。
我看向了牆上的日歷。
這時是在諸葛聞被檢查出患有腦腫瘤前,可能是因為腦腫瘤,讓他忘記了那個名字。
夢境的時間線有些跳躍。
下一個場景是在諸葛聞接受了一段時間的治療之後。
他沒再拚命記憶那個名字,沒再表現出瘋狂。
這可以說是經紀人和醫生的功勞。
諸葛聞在經紀人的建議下,畫了女孩的背影,看不到臉,但有一個背影,這讓諸葛聞的情緒平複下來。
那一系列的畫作被經紀人取名為《我的戀人》,編號後,展覽、拍賣。
諸葛聞也是小有名氣,但成名作不是《我的戀人》,而是他青年時期畫的作品,那是一系列抽象畫。
我不懂他的畫有什麽內涵,只看到了許多色彩,讓我想到了“遊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我不喜歡諸葛聞的作品。也可能是因為我看到過那些怪物,所以無法喜歡他的作品。
雷戈買下了許多幅《我的戀人》,就掛在酒店中。
諸葛聞去看過,也只是看過。
接下來,諸葛聞的人生和酒店似乎就沒關系了。
我沒感受到他強烈的執念。他在死後也很快去投胎了,並未變成鬼。
或許只是因為酒店中的瓷碗和陣法讓那些畫誕生了靈,生出了自己的意志。
諸葛聞真的是無辜的。
我對諸葛聞難以下手。這一刻,我進退維谷。
我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可以說得上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只要再倒回一點時光,去看看諸葛聞的戀人是誰,想辦法告訴諸葛聞,不就行了?諸葛聞沒有忘記,就不會有《我的戀人》,不會有那些怪物了。
可我的夢境能任我隨心所欲操控嗎?
夢境經常不受我控制,那種跳躍時間的蒙太奇片段也不是出於我的意志。
我剛猶豫,就發現夢境變了。
諸葛聞變得更為年輕,面前的畫布上是那種抽象的色塊組合。
經紀人等他收筆,才出聲說道:“阿聞,你老是畫這樣的作品不行。同類型的作品太多,不容易賣出高價,而且你的畫太雷同了,就是將它們定為一個系列,也很難運作。我看最近的趨勢是塔爾蒙德那種風格的,你可以試著往那個風格靠近。就是不走那風格,內容也要變一變。”
諸葛聞沉默地聽著,注視著自己的作品,半晌,他神情複雜地點了頭,“好。”
“呀啊啊啊啊啊——”
我嚇了一跳。
那突如其來的女人尖叫讓我情不自禁地環顧四周。
沒有,周圍沒有人,也沒有鬼。
叫聲是哪裡來的?
可回想一下,剛才似乎是有一絲陰氣盤旋在諸葛聞身邊。
是纏著他的鬼?
我看向諸葛聞,發現諸葛聞的打扮起了變化。
他穿上了冬裝,彎腰收拾東西。
我意識到自己正在看一面鏡子。
諸葛聞將繪畫工具都打包好,拎著走出了旅館的客房,將東西放到汽車後備箱。
他開夜車上了一座山丘,停下車,又背著東西上到山頂。每一下呼吸,都有白霧從他嘴中呵出來。
他在山頂架好了畫架,喝著帶來的熱茶,等待晨曦的第一縷陽光。
諸葛聞是在寫生。開夜車,又熬夜,可他作畫的時候精神百倍,迅速完成了一副日出圖,金色陽光下,是整齊的梯田。這不是抽象畫,風格也和《我的戀人》不同。
諸葛聞對畫作很滿意,收拾東西下山。
他打起了哈欠,開車下山。
我不知道這是哪裡,但這裡看起來是個經過了一定開發的山野,只有一條可供一輛車勉強通行的山路。這種地方,也不算少見。
諸葛聞的車速很快,看他困倦的模樣,似乎想要盡快趕回旅館休息。
是在這裡遇到了他的那個戀人嗎?
我正這麽想著,車輛一個拐彎,我看到了前方走來的一個女孩。
嘭!
女孩被高速行駛的汽車撞倒,她的臉貼在了車窗玻璃上,身體在空中翻轉,摔落在地,又被車輪碾過。
車子顛簸,刹車聲刺耳。
諸葛聞臉上的困倦徹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