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山崖情牽
山崖上寒風凌厲,許多人撐著明滅的火把團團圍著這深不見底的山崖。有人把繩索拋下慢慢順著繩索慢慢往下。殷凌瀾站在一塊凸出的山石,臨風而立。他身披狐裘,眉頭緊皺。西邊一輪碩大的圓月慢慢升起,腳下山風凌冽,呼號如怪獸。慕容修大步走上來,山林的夜間寒冷,可是他額頭卻布滿顆顆汗水。
“山崖太深了,又是夜間,根本下不去。”他喘息說道。
殷凌瀾看了一眼山崖,可是觸目所及根本看不到底下半分。眼前山脈疊嶂隱在夜幕中,如黑暗中的怪獸無聲裂開嘴對這一群人的無能為力而嘲笑。
“華泉!”他忽地道。
華泉上前,臉上已是少見的懊喪之色。他在自責自己保護不力。
“當真是看著他們從這裡跌下去的嗎?”殷凌瀾淡淡問道。
“回公子,是的。”華泉回答道。
“龍影司的人還未到嗎?”他冷冷繼續問道。
“最精銳的龍字一十三衛剛剛一到就被皇上留在身邊了。”走來的挽真猶豫說道。
殷凌瀾猛的回頭,慕容修與他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的憤怒複雜之色。
殷凌瀾手中“啪嗒”一聲,腰上的玉訣已被他捏得粉碎。慕容拔!他周身的氣壓陡然低了幾分,明滅的火光中可以看見他眼神陡然的犀利與陰冷。
慕容拔終歸是忌憚北漢蕭世行,這一次刺殺他樂得看著眼見其成,事後總歸一句“節哀順變”便能敷衍了北漢的使節團們。比起北漢新帝的責怪,死一個蕭世行對南楚總歸是百利無一害。慕容拔不是傻子,這其中關鍵一想就通。
“怎麽辦?”慕容修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山崖,心中莫名的痛在翻湧不息。跌下去的可是剛傷愈的衛雲兮!他不敢想象這樣高的山崖她跌下去如何能活著。心在無聲地痛著,一陣一陣,無法抑製。
“華泉!拿最好的錨勾來。”殷凌瀾忽的說道。
華泉一怔之後連忙奔去拿。最好的錨鉤只能在龍影司中才有,玄鐵打造,繩索中摻了天山蠶絲,堅韌異常。
“不!公子你不能下去!”挽真心中泛起寒氣,連忙撲在他的腳邊苦苦哀求:“不行啊,公子,太危險了,而且天太黑了。”
慕容修微怔,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殷凌瀾是為了那蕭王蕭世行嗎?還是為了……她?
很快錨鉤拿來,殷凌瀾褪下身上的狐裘,寒風襲來,他不由捂住唇輕輕咳嗽。
“我來!”慕容修按住他冰冷的手:“應該由我來。”
殷凌瀾抬起眼眸,明滅的火光下他的眼竟隱隱有流光妖嬈之色。慕容修看得一怔,不由松開了手。他的眼底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殷凌瀾推開他的手:“建王殿下身份尊貴,還是由本司來。蕭王殿下不能死。”
他後退一步,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山崖,深深吸了一口氣,忽地躍下。山風凌厲,他的玄衣長袍在風中飄袂如黑夜中的鬼魅。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慕容修怔怔看著漆黑的夜幕出神。心底有個聲音在回蕩:試問自己能否如他一般毫無顧忌地躍下這麽險峻的山崖?他忽然找不到答案。
……
第二天衛雲兮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蕭世行的衣服,而他的人卻不見了。天微微亮,有一層薄霧籠罩在山間,迷迷蒙蒙如夢似幻。谷中有早起的鳥兒在枝頭清揚婉轉地歌唱,清晨的山谷靜謐得猶如一幅上好的山水畫。衛雲兮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切,這才回想起昨天的凶險。
“你醒了?”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來。蕭世行隻著一件中衣,拄著一根樹枝當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他在她面前放下包袱,裡面是幾個長熟的野果。
“吃點東西吧。”他看著她笑道,俊顏眼中笑意脈脈如春水,令人忍不住心頭輕顫。衛雲兮一怔之後,忙別過臉去。她把他的衣服還給他,低聲道謝。
蕭世行坐在她身邊,看著山谷的薄霧,長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沒死。”
衛雲兮吃著野果,看著他俊美的側面忽地問道:“是誰想要殺蕭王殿下?”
蕭世行搖了搖頭:“我的敵人太多。在北漢我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風光無限。要不然一年前我也不會被皇帝派往西南剿滅蠻夷百族了。慕容修也絕無機會坑殺我們北漢三千好男兒!”他說起這一番話神色淡淡,卻在無形中流露強大的自信。
衛雲兮輕歎了一口氣:“建王殿下的確是過分了。”以血腥手段震懾對手,這種辦法雖然在短時間能擊潰對手的鬥志,但卻後患無窮只會延續更多的恨和永無法磨滅的後患。
蕭世行看著她,忽地問道:“你怎麽會嫁給了慕容修?你……”下半截話他卻縮回。在南楚京城中他也稍微打探了她的事,卻不知原來她與慕容修還有這麽一段令人非議的過去。
關於她謠言紛紛,可是他卻是半分也不信。她根本不是那種不知廉恥的女人。看來她成為慕容修的側妃背後原因十分令人玩味。
衛雲兮聞言淡然一笑:“終歸是要嫁人的,不是嗎?”她說罷慢慢起身找到昨天找到的小水潭邊掏出桃木梳,梳理著自己的長發。
晨霧迷蒙,她跪坐在水潭邊,曼妙的身影就隱隱約約在其中,長長的墨發披散在身後,她的美猶如晨間跌落凡間的仙女。
蕭世行看著她的身影,忽的腦中湧起一首詩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衛雲兮對著水中的倒映,仔細洗淨自己臉上的髒汙,直到把頭髮盤成一個高髻這才滿意停下手。不知什麽時候,水中倒映映出蕭世行的俊顏,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讓蕭王殿下見笑了。”
蕭世行看著素潔如蓮的她,忽地薄唇邊一勾,淡淡一笑:“不知在下可否有個不情之請?”
“蕭王請說。”梳洗完畢的衛雲兮心情甚好,微微含笑問道。
“請衛小姐為我梳個發髻。”他說著盤坐在她身旁。
衛雲兮一怔,這才搖頭失笑。原來是這個請求。她拿了木梳,解開他頭上的發髻,一下一下慢慢幫他梳發。他的發很黑,潑灑而下,發間有著淡淡的清香似松木氣息清冽。
林間很靜謐,薄霧在四周飄蕩,似輕紗拂過兩人的臉龐,有鳥雀嘰啾一聲從這根樹枝飛到了那一根上,搖落了枝椏間的清露。蕭世行慢慢閉上眼,唇邊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溫柔。她的手勢很輕,長長的發在她手中靈巧地盤上,纏纏繞繞,仿佛他一生的命運也隨之纏繞上她。
“好了。”衛雲兮笑道。
蕭世行回過頭來,面上含著笑意,眉眼卻深深看著她。衛雲兮看著他眼中異樣的神采,不由眼神一縮,別過頭去:“蕭王殿下不滿意嗎?”
“不。很滿意。”蕭世行淡淡垂下眼,水中的自己又是那昔日俊美朗朗的蕭世行,可是他知道有什麽不一樣了。
“走吧,我們去尋出口。總歸要讓他們找到我們。”衛雲兮起身,向山谷口走去。蕭世行看著她清瘦的背影,慢慢跟上。
這山崖呈甕狀,底下是山谷,只有一條狹窄的山道延展向大山更深處。衛雲兮與蕭世行好不容易走到山谷的邊緣,也就是當時跌下來的最靠近山崖上的地方。
衛雲兮看了一圈,終於搖頭沮喪道:“爬不上去。”
“應該有人會尋跡找到這裡。”蕭世行卻不急,坐在山石邊靜心等待。衛雲兮歎了一口氣:“怎麽讓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呢?”
“大聲喊或衛小姐唱一支歌,也許他們就知道我們在這裡了。”蕭世行微微一笑。
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衛雲兮瞪了他一眼,繼續尋找有沒有別的出路。終於還是泄氣。
蕭世行看著她懊喪的側臉,忽地道:“其實出不去也不錯,在這裡安穩一世,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勝似神仙。”
他話還未說完,衛雲兮已冷冷打斷他的話:“我不會一輩子留在這裡的!”
蕭世行笑意漸漸退去,面上竟似隱約有了蕭索之意:“上面的生活是你所向往的嗎?還是你有不能放下的人?”
衛雲兮抬頭看著高聳的山崖,許久才道:“上面有我無法放棄的一切。”
許多為她犧牲的人,許多本該得到報應的惡人,他們還未為他們的罪過得到應有的報應,她怎麽可能就這樣死在這山谷中呢。
正在這時樹叢中有什麽窸窸窣窣,衛雲兮猛的看過去。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了出來:“原來你們在這裡。”
衛雲兮臉上忽地露出笑容來。樹叢中走來殷凌瀾。他身上衣衫被劃破了幾道,面色也十分蒼白,可是他就站在那裡,仿佛理所當然。
衛雲兮走上前,看了他半晌才道:“你終於來了。”
殷凌瀾打量了她上下,看到她除了身上衣衫破了幾塊外並無大礙,眸色這才漸漸放緩:“你沒事吧?”
“沒事。但是蕭王殿下受傷了。”衛雲兮指了指蕭世行的腿。
殷凌瀾看了一眼,再看看山崖,忽地道:“若要上去,我只能帶一次帶一人。”
蕭世行說道:“本王無礙,殷統領帶衛小姐上去吧。”
“不!”衛雲兮忽地開口:“殷統領還是先帶蕭王殿下上去。”
殷凌瀾看了她一眼,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
蕭世行忍不住站起身來:“怎麽可以把她留在山崖底下?!”
殷凌瀾卻不看她,把身上的匕首遞給衛雲兮:“尋一塊地方好好的藏起來,我等等再下來救你。”
他說罷走向蕭世行:“蕭王殿下先上吧。”
蕭世行看著他,再看看衛雲兮陡然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所在。他和她一起跌入山谷已是令人匪夷所思,如今若是一起被救起,那也許將扯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好吧。”蕭世行終於點頭答應,他隨著殷凌瀾走了幾步,忽地回頭對衛雲兮道:“我會記得山谷中的一切的。多謝衛小姐相助。”他說罷,隨著殷凌瀾走了。
衛雲兮看著他們離開,尋了個平坦的地方靜靜戴著。她看著殷凌瀾縛住蕭世行慢慢向上,漸漸隱沒在高高的山崖中茂密的樹叢中。
山谷中只剩下她一人了,山谷中仿佛一下子變得陌生而猙獰。衛雲兮慢慢抱著自己縮在了山壁邊,手中不由捏緊了方才殷凌瀾給她的匕首。那匕首柄上刻著繁複的龍紋,寒光似水,看來是一把好刀。
她默念著佛經,一邊靜心等待。可是這一等就等到了天擦黑。一天又要過去了,她腦中開始胡亂想起來,為何不來救她?為什麽不來呢?是不是忘了她,又或是被什麽羈絆了呢?……
忽地,草叢窸窣,她幾乎驚叫出聲。在昏黃的光線中,當她看到那一身玄黑龍紋的身影分開樹叢而出,不禁歡呼一聲撲上前去。一股清淡的藥香撲入鼻間,滿心皆是劫後余生的欣喜。她不由緊緊抱著他,喜極而泣。她是有多害怕他一去不複還。
這一刻那麽彌足珍貴,她竟舍不得放開。許久,她頭頂上傳來一聲輕咳,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她抬頭,對上他晶亮的深眸,有那麽一刹那她好像看見他眼底少見的溫潤笑意。
“我……”她這才發現自己竟抱著他,急忙放開手。喏喏不知說什麽。
四周的風很安靜地輕撫而過,撩起她的發絲,仿佛在逗弄著她難堪的境遇。她不敢抬頭看他,心口砰砰直跳,幾乎要脫出心腔。
殷凌瀾靜靜地看著她,慢慢伸出手握住她冰涼顫抖的手,慢慢把她放在掌心,淡淡道:“走吧。這時山崖上已經沒什麽人了。我帶你上去。”
他的手掌微涼,可是奇跡一般地令她心中安定。衛雲兮抬起頭來,注視著黯淡光線下的他,如墨畫的眉眼那麽俊美,如魅羅似妖孽,可是他此刻眼底的笑意這麽柔軟,令人不由深陷。
他,是殷凌瀾。那傳言中嗜血陰狠的龍影司統領。從未有人見過他這般溫和無害。
“走吧。”殷凌瀾牽著她的手,打斷了她的紛亂思緒,把她帶到了山壁下,將繩索牢牢將她綁住,兩人共用一條繩索,性命也同系在一起,這麽奇妙的聯系令衛雲兮心中湧起奇怪的感覺。
殷凌瀾試了試繩索,深吸一口氣,摟住她的纖腰,問道:“準備好了嗎?”
“好了。”衛雲兮不敢抬頭看他,只能盯著自己的手。
殷凌瀾薄唇一勾,看著她的窘狀,微微一笑拉了拉繩索打了個信號。繩索就慢慢地向上升去,兩人越升越高,身下的景物漸漸矮小。衛雲兮不知這深淵竟這麽高,低頭一看,山風呼呼從腳底而過,兩人在陡峭的山壁上來回飄飄蕩蕩,似乎下一刻就要掉入不見底的山谷。
她看了一眼,嚇得臉色發白。殷凌瀾的聲音清清淡淡地傳來:“別往下看。”
衛雲兮看著他鎮定自若的面容,此時此刻兩人這麽近,山風呼呼吹亂了他素日一絲不苟的墨發,絲絲縷縷皆飛舞在她身側。他俊美如妖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神色沉靜。
“凌瀾,我們會不會掉下去?”她顫聲打破沉默。
殷凌瀾看著她,淡淡反問:“你害怕?”
衛雲兮唇微微顫抖:“難道你不怕死?”
“我不怕。”殷凌瀾聲音隨風飄忽,清淡得如風一般:“有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更何況,這時候我死至少還有你在身邊。”
衛雲兮聞言瞪大眼睛看著他,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認真。她陡然無言。
殷凌瀾忽地輕笑,淡淡道:“我說笑呢。你不會死的。該死的也只有我一個人。”
衛雲兮急忙捂住他的唇,失聲道:“不可以這麽說。你……不能死。”
手下是他溫熱的薄唇,半空中兩人默然對視。他的深眸中是她不明白的暗湧波動。
“為什麽?”他忽地執著地追問,犀利的深眸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衛雲兮忽地想起傷重的那一夜,和那一聲歎息。
她忽地無言,許久,她的淚忽地滑落:“你若死了,我獨自一人在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可以保護我的人。”
她的淚散落在風中,點點如珍珠灑落。殷凌瀾輕歎一聲,越發緊地摟緊她,風中傳來他一聲輕歎:“好,我不會輕易就這麽死了。要保護你一輩子……”
……
這一場行刺終於紛紛擾擾的結束。蕭世行被護送到了楚京中,慕容拔親自探望,還下了聖旨寬言撫慰。衛雲兮回到了建王府中,慕容修見她終於完好無損地回來,大大松了一口氣。他探問她為何墜崖,衛雲兮隻道當時情形危急,蕭王殿下為免她受魚池之殃,想要救她卻不防一起掉入山崖中。幸好上天保佑,山崖中樹木繁多,她掛在了樹上,這才逃過一劫。慕容修自然不知其中曲折,隻心中歎道她真的命大。
“以後出行,你不可再離本王左右!”慕容修一把摟住她。失而復得的心情已經蓋過了所有疑惑。
只要她在,就好。
衛雲兮依在他的懷中,腦海中卻不禁回想起那一張清清朗朗的俊顏,他說,他會記住山谷中的一切,
更忘不了那一聲風中歎息。他說,他要保護她一輩子……
她心中一緊,摟緊了慕容修:“讓殿下擔心了。李姑娘呢?殿下可有去探望她?……”
蕭世行被安排在了驛館中,慕容拔派了太醫前去日日診治,所幸傷的並不嚴重,只是皮肉傷,休養一段日子便能下地行走。這一次行刺震動兩國朝野。南楚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國書,斥責北漢別有用心的人前來南楚行刺,從這些刺客的屍體來看,這些人都是無名無姓的浪人,可是仔細檢查下來卻看得出是北地一帶的人。
龍影司這一次損失慘重,殷凌瀾沿途設下保護皇帝的鷹字一十三衛皆在密林中被刺客格殺,要不是他平日訓練有素,龍影司護衛在瀕死的最後一刻吹動警哨,恐怕這一次的行刺令人更毫無準備。慕容拔大發雷霆,命慕容修率三千禁軍進林中搜查刺客。可是那些刺客傾巢而出,戰死的戰死,不死的也咬了毒藥自盡而亡。根本再也找不到一個活口。
驛館中,蕭世行靠在涼榻上,看著面前的男人,笑著吹了茶盞中的茶沫,低低一笑:“殷統領,你要帶給本王什麽樣的人呢?”
在他面前斜斜依著殷凌瀾,天氣那麽熱,他的長衫卻是結結實實扣到了領口。他微微一笑,修潔的手指撥動手中的玄鐵指套。
他抬起似笑非笑的眼,淡淡一笑:“一個值得蕭王殿下合作的人。”
蕭世行哈哈一笑:“什麽合作,本王不懂殷統領在說什麽。”
殷凌瀾從懷中掏出幾封書信,丟在他的跟前:“兩日前,秦右相已暴斃家中。想必蕭王殿下很願意去吊唁一番。”
蕭世行面上的笑意漸漸褪去。他拿起那些書信,笑得冰冷:“不過是幾封普通的信罷了,難道裡面還有殷統領想要的證據?”
殷凌瀾撥了撥那些信,神色清冷:“這些信都是用暗語寫的,合起來就大概一句就能一言概之。攪亂局,謀其利。”
“蕭王殿下想在南楚攪亂局勢,最好兩國又重新劍拔弩張,這樣一來北漢新帝就不得不器重蕭王殿下。殿下也就能擺脫自己在北漢的困境。這次這批刺客大肆刺殺蕭王殿下,恐怕也是蕭王殿下故意放出風聲引來北漢的刺客吧。”殷凌瀾不慌不忙地說道。
蕭世行的眼眸猛的眯起,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在他周身彌漫。他今日穿著一件大紅滾黑邊長袍,暗紅袍色映著他冷冷的黑眸,令他原本清朗的面目也陰鶩幾分。
殷凌瀾卻並不看他,看著面前的信隨手一揚,修長的手指凌空輕彈幾下,那信頓時被他指尖的勁力所破,碎成了千萬片,紛紛揚揚在兩人之間緩緩落下。
蕭世行一笑:“好俊的功夫!素聞龍影司殷統領武功深不可測,原來竟是如此神乎其技。”
殷凌瀾淡淡抬眸:“秦右相此人虛浮不實,與蕭王殿下相謀不過是想要從中漁利罷了,與其信這等小人,蕭王殿下還不如相信本司。起碼本司雖然不算是什麽好人,但是也不是什麽偽君子。”
蕭世行看著面前一堆的碎紙片,知道殷凌瀾已顯示了他的誠意。終於笑歎道:“看樣子本王也無從選擇不是嗎?只是本王十分好奇,是什麽人能得如殷統領這般傾力相助?”
殷凌瀾沉默許久,這才淡淡道:“慕容修。”
這個名字說出口兩人都陷入了沉默。蕭世行眸中掠過複雜之色。慕容修,這不是他將來的對手嗎?
“容本王考慮幾日。”蕭世行緩緩道。
殷凌瀾起身,輕撫身上的狐裘,淡淡道:“蕭王殿下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不過只要我龍影司在南楚的一日,蕭王殿下想要密謀做什麽恐怕都逃不過本司的眼睛。所以,慕容修實在是殿下現在唯一的選擇。”
他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蕭世行看著他漸漸遠去清冷的身影,忽地一歎:“慕容修嗎?殷凌瀾,你是為了什麽又自甘投了慕容修之下……”
蕭世行在驛館中養傷,南楚皇帝與周後兩人輪番關懷。特別是周皇后鳳駕親自前去探望,言語之間頗為關切。楚京中人人聽說來了北漢戰神蕭世行都轟動了,日日有人在驛館前觀望,隻盼能一睹戰神風采,雖然蕭世行曾是南楚的敵人,但是他的威名早就蓋過了南楚人對他的憎恨。
楚京中,待字閨中的少女們聽說他此次來是為了修好求親,更是芳心大動,一時之間楚京中胭脂鋪被人搶購一空,流芳坊的胭脂甚至一盒一兩金。雖明知蕭世行要和親的對象不是皇族便是貴戚千金。但是那些普通人家的少女都懷揣著旖旎之夢,夢想著也許或許,在他傷好騎馬出遊的時候能撞見自己,從此來一段淒美的鳳求凰……
終於五日之後,蕭世行的傷漸漸痊愈,進宮拜見南楚帝後,以謝南楚救命款待之恩。
中宮之中,笑聲陣陣,一派輕松愜意。宮娥內侍手托金盤,含笑端上各色精美糕點,為座上的主客換上清香撲鼻的茶水。
周皇后含笑看著恢復氣色的蕭世行,笑道:“總算蒼天庇佑蕭王,此次大難終於有驚無險地躲過。”
“那還是托了皇上與皇后娘娘的鴻福。”蕭世行含笑有禮地回答。
今日他身穿一件雪白長衫,長衫上繡了銀絲龍紋蝠印,外罩淡青紗罩衣,玉帶修身,儼然如濁世佳公子。白衣襯得他面目俊美,一身成竹在胸的風姿更是令人傾倒。當時世人曾有傳言“北蕭郎,南慕容”說的便是北國的公子以蕭世行最為俊美,而南楚則是慕容雲為最。兩人面相俊美各有千秋。可是蕭世行的俊美又與慕容雲不一樣。
他坐行皆有度,雖翩翩儒雅,顧盼之間卻又不經意中流露征戰沙場的果決與沉著。面對這樣一位男子,周皇后越看越是覺得歡喜。更何況此人還懷了誠意要求娶南楚的佳人。若是能與此人結為姻親,那將來可是慕容雲的一大助力。
她想罷笑道:“蕭王真會說話。不過蕭王殿下還有正事未辦,是該抓緊了。”
蕭世行一笑:“不知皇后娘娘說的是什麽?”
“求親啊!”周皇后抿嘴一笑,佯裝嗔惱地瞪了他一眼:“難道蕭王忘了美人不成?”
蕭世行這才恍然大悟,輕拍自己的腦袋,慚愧笑道:“是蕭某不對。竟忘了這事。還望皇后娘娘多多費心了。”
周皇后早就有了計較,抿嘴一笑,吩咐女官呈上一本冊子,親手遞給蕭世行道:“這是本宮千挑萬選的佳麗,蕭王殿下可再選一選。”她說完不待蕭世行說話,又道:“過三日,本宮會在宮中辦個賞花遊園,到時候蕭王殿下在一旁看著就能挑中自己中意的女子了。”
如此面面俱到又誠摯萬分,他若真的是來求親恐怕會感動涕零。可偏偏……
蕭世行心中笑歎一口氣,抬起頭來,眼中恰好流露感動:“多謝皇后娘娘,世行銘感五內!”他說罷深深拜下。
周皇后連忙扶起他來,道:“男子漢先成家後立業,恐怕蕭王殿下也是為了家國所以還未成親,這番忠君愛國之志實在是令本宮十分感動。蕭王放心,這些名門閨秀皆是賢良淑德,必不會辱了蕭王的身份。”
蕭世行再拜,這才起身。他起身之時,不期然對上對面一道似笑非笑的深眸。蕭世行看著慕容修的面容,微微一笑,含笑舉起茶盞示意。慕容修自然是把這一番鬧劇從頭看到了尾,他心中冷冷笑,周皇后還不知自己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
終於出得中宮,慕容修與蕭世行並肩而出。殿外天光灼熱,熱浪滾滾而來,比不上放在中宮之中有冰盆放著,涼爽非常。
蕭世行不適地松開了衣領,長籲一口氣:“在北漢,這時天已轉涼。”
“南楚自是與北漢不一樣。北漢九月即飛雪。而九月正是南楚金秋時節。涼爽非常。”慕容修在一旁接口。
蕭世行搖了搖手中的玉骨折扇,忽地一笑:“建王殿下這麽一說,本王忽然想到,這南楚的美人到了北漢豈不是要吃些苦頭了。”
慕容修轉頭看著他道:“自然是如此。正所謂南北不同,不同的豈又只有四季而已。”
蕭世行微微一笑,手中折扇複又搖起,他傲然笑道:“都說南有梧桐,能引得鳳凰來棲。可是按本王說,南有梧桐,北亦有佳木。這鳳凰也不一定只能棲在這南楚。”
他說完,含笑搖著折扇翩翩走遠。
慕容修頓足凝眉,蕭世行方才所說的話是事而非,似在說他將要求娶的佳人,卻又不是。
這真是個不容易看透的男人。慕容修看了他遠去的身影,這才慢慢跟上。
……
李芊芊最終被慕容修收為夫人,李芊芊見她偏院冷落,下人甚少,勸道:“如今王妃不在府中,娘娘可趁機多要幾人,再搬入大一點的院中。這豈不是正好。”
衛雲兮看著煥然一新的李芊芊,搖頭輕笑:“不必了,這裡甚好。”
過了幾日周燕宜出了房門,第二日請安她看向衛雲兮身後打扮成婦人狀的李芊芊,冷冷上前,抬起她的下頜:“果然是個標致美人。當初本王妃怎麽就被豬油蒙了心,猜不透側妃讓你進王府的用意呢?唉……可惜呢,你再美,也美不過你的好姐妹衛雲兮呢。”
她修得長長的指甲若有若無地劃過李芊芊細嫩的皮膚,令她臉上不由泛起一道微紅的劃痕:“她衛雲兮可是南楚第一美人呢。你可要小心一些啊,別最後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芊芊掙開周燕宜的手,不冷不熱地道:“多謝王妃關心。”
周燕宜一聽氣得渾身發抖。她恨恨看著低垂眼眸的衛雲兮,再看看一旁佯裝恭謹,其實半分也不屑她的李芊芊,不由冷笑一聲回了房。
衛雲兮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紅唇邊露出依稀冰冷的笑意。
在建王府中慕容修因惱恨她在明華寺中刑罰衛雲兮,所以不願理她。周燕宜幾次派人去請,他都不去,大大落了她的面子。周燕宜自知自己理虧在先,這苦果只能自己咽回肚中,每日隻恨恨暗自咒罵當時怎麽不打死了衛雲兮了事。
衛雲兮傷勢漸漸痊愈,因藥用得好,小香照顧悉心,人又漸漸恢復精氣神。經此一劫,她越發瘦削楚楚動人,只是一雙明眸看人的神色卻又更深了一層,仿佛隔著一層冷霧,飄渺難以捉摸。
李芊芊為王府中的夫人,她雖出身小戶人家,但是卻勝在勤快善言。慕容修本不願再理她,可她做得一手好菜又柔情萬千,自是別有另一番風情。久而久之慕容修也漸漸願意去她的院裡看看她。李芊芊感恩衛雲兮的恩情,慕容修有賞或者自己做了什麽好吃的,都殷勤捧到衛雲兮跟前。她能言善辯又會籠絡下人,一時間王府中都喜歡了這位小戶出身的夫人,自然漸漸不喜高高在上的王妃。
王府中人心的漸變周燕宜看在眼中,恨在心中,一日對周嬤嬤冷冷道:“總有一日本王妃要那勾欄出身的賤人滾出王府中!”
這一句不知怎麽地由下人傳入李芊芊耳中。她一不做二不休,披散了頭髮,穿了一身白衣白裙,選了一天清早跪在了王妃的院子前。王妃院中的人一打開院子,被她這一身行頭唬了一跳,急忙稟報周燕宜。周燕宜剛起身,頭也不梳,披了一件外衣就匆匆出來。
“你……你這個賤人!你這一大清早給誰奔喪呢!”周燕宜氣得臉色發白,腦中一陣陣發昏。
李芊芊跪著哭道:“妾身自認出身微賤,不如王妃娘娘家勢顯赫。在王妃面前,妾身不過就是那地上的螻蟻,水中的浮萍,生死不由自己。如今妾身不容與王妃,還不如今日就讓王妃發落。是生是死,毫無怨言。”
周燕宜已然是氣得要昏過去,她料不到李芊芊性烈如此,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拚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在明華寺中她已經刑罰過衛雲兮了,結果落得被皇上下了聖旨叱責,被慕容修不喜。如今要是真的處置了李芊芊,無論理由是什麽,在外人看來就是她周燕宜悍妒懲妾,犯了七出之條。
整死李芊芊倒是容易,萬一陪上了自己那豈不是大大的不劃算!周燕宜雖氣得要昏過去了,但是其中利害關系還是心裡清楚。
“你……你是哪裡聽來的什麽不容……呵呵……”周燕宜氣得反笑,她回頭看著一群侍女嬤嬤,笑得冷森森:“本王妃居然不知道這院裡竟然內神通外鬼,挑撥離間!”
李芊芊擦了眼淚,眼中皆是不屑,哭道:“王妃娘娘也別責罰下人了,正所謂天下有不透風的牆,是妾身不知天高地厚惹惱了王妃娘娘,這就是來謝罪了。”
周燕宜隻覺得額角突突地跳著,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扶著周嬤嬤的手,有氣無力地說道:“罷了,你……你給本王妃滾下去吧。本王妃多看你一眼,壽命就折了幾年。滾!給本王妃滾!”
李芊芊見周燕宜已氣得臉色蠟黃,這才佯裝抽抽噎噎地走了。
第二日周燕宜便病倒在床。終於收斂了飛揚跋扈的囂張氣焰。
外間如何風波,衛雲兮在寂靜的偏院中卻是安穩如山。她聽得小香稟報李芊芊如何如何,王妃周燕宜又如何如何。不由微微一笑。在她面前擺著一副棋,這不同於南楚的圍棋,是最近楚京中流行北漢傳來的行軍布陣棋。有卒有馬有車有帥,楚河漢界清楚分明。
她微微一笑:“李夫人還真的敢去鬧。估計王妃娘娘也十分頭疼。”
“豈止是頭疼啊。”小香幸災樂禍笑道:“王妃這次生病都是她氣出來的。”
衛雲兮仔細瞧著這行軍布陣棋,纖指微微一推,把卒子推到了楚河漢界處。她唇邊溢出淡淡的笑意,果然不枉費她一番心血,這過河卒果然有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