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華氏封後
四月的選秀開始了。所有的秀女都入了儲秀宮中先過了最前一道有經驗嬤嬤的挑選等到了五日後再過第二道甄選。最後才是由皇上指定的宮妃代為挑選。最後才是皇上親自賜封位份。
宮中因秀女入宮而漸漸活泛了起來。宮人平時無事,就聚在一起議論哪家的名門千金能入聖眼,又有哪家閨秀最美貌,最有才情。長明宮與重華宮兩宮的亦是眾宮人議論的源頭,他們都好奇,這兩宮的皇妃究竟要怎麽為皇上選出最好的妃子。
長明宮中,寂靜無聲。衛雲兮坐在亭中看著內務府送來的冊子,隨意翻了翻,那冊上的小像一張張栩栩如生,千嬌百媚。宮中的選秀女總是有這麽大的魔力,當眾人以為京城中的閨秀就那麽幾個了,可到頭來還是能變戲法一般變出各種各樣家世不錯,相貌不錯的美人。
她看了幾眼,唇邊溢出淡淡的嘲弄:她不過也是慕容修的妾侍,卻還得為他選了其他的妾侍。
秦七見她眉間有了淡淡的倦意,連忙扶了她向花園中慢慢散去,他殷勤笑道:“娘娘不必擔心秀女們,論美貌,她們怎麽能如娘娘的傾城絕色呢。”
衛雲兮聞言一笑,看了秦七精明的面容,輕笑:“秦公公倒真的會說話。本宮不是擔心這個。”
秦七見她終於展顏,不由笑了,說話也大膽了些:“那娘娘擔心什麽呢?就算這批秀女進宮後想要有所作為。重華宮那一位也不會輕易讓她們上位的。所以娘娘可以靜觀其變。”
衛雲兮抿嘴一笑,的確如此,蘇儀的霸道她是見識過的。可是還擔心什麽呢?只是似乎她有一種預感,這次選秀不會那麽風平浪靜。
選秀的最後一關的日子終於到了。早早的衛雲兮便與蘇儀到了宣華殿中。李芊芊亦是位列四妃,也盛裝打扮出現在眾人面前。宣華殿中秀女濟濟一堂,禮官唱和一聲,她們整齊跪下,恭請三妃金安。有秀女偷眼看去,只見主位上端坐著三位盛裝宮妃,南楚都在盛傳,當今皇上封的貴妃衛雲兮是南楚第一美人。同是女人,對這樣的傳言多少悠有些好奇,也有多少的不服氣。可是只看了一眼,不由慚愧低了頭。
只見坐在正中間的絕美宮妃一身十二幅華美宮裙,逶迤鋪展在身後,身影窈窕曼妙,氣質清華高貴,一張白皙的面容傾城絕美。她額上覆著一條白玉碧玉蓮額飾,眉間一點精致朱砂,清冽中帶著無盡的妖嬈魅惑。顧盼間一雙美眸清冷淡然,但仿佛能看盡人的心底。
在她身邊,亦是坐著一位美豔無比的宮妃,她身上宮裙華美,美則美矣,卻沒有了當中的衛雲兮美得攝人心魄。
衛雲兮看著底下秀女都齊了,對蘇儀微微示意。蘇儀含笑站起來,道:“這次選秀女,人才濟濟,貴妃娘娘與本宮酌情定了以下的秀女入宮……”
她說著把名冊遞給一旁的內侍。內侍便念了起來。念中名字的秀女臉上不由露出欣喜笑容,不中的憂心重重,有的甚至低聲哭泣起來。衛雲兮端坐上首,看著底下秀女們的悲喜,不由心中感歎。自己不願意有的,偏偏有很多人想要。名冊念完,殿中隻留下了選中的秀女。
人人都等著禦駕親臨,殿中人人屏息凝神。殿上首的三妃亦是靜靜等待。衛雲兮輕抿清茶,淡淡掃了一眼,只見她們一個個面色緊張,只有第三行當中一位秀女面上平靜,甚至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那秀女面色隱隱藏著一絲志在必得。
她心中隻覺得奇怪,微微動了動一旁的蘇儀。蘇儀不由看向衛雲兮。
衛雲兮一挑眉,以眼示意那秀女,低聲問道:“那秀女是誰?”
蘇儀皺了皺畫了精致的眉,想了想:“她?她好像是鎮西將軍華將軍的二女兒,叫做華什麽……”她還未說完,看了一眼衛雲兮,問道:“她有什麽不妥嗎?”
衛雲兮皺眉:“不知道。總覺得有些不對頭。”
那姓華的秀女臉上的得色太過明顯了,讓本來對選秀都不算上心的她都起了疑慮。
蘇儀看了兩眼,紅唇一撇,漫不經心地道:“那秀女才情一般,相貌一般,家世還算好,族中都是幾代從軍。算得上是名門吧。”
衛雲兮聽著蘇儀的評價,不由低頭一笑。這姓華的秀女相貌算是中上人之姿了,只不過是蘇儀自視甚高,自然別的女子在她眼中自然都是一般了。
她正在思附間,那秀女仿佛知道有人在議論她,不由抬頭盯著衛雲兮與蘇儀。衛雲兮一抬眼,對上她帶著狐疑之色的眼睛,不由心中一凜:好犀利的眼神!
那秀女警覺地看了衛雲兮一眼後,連忙低了頭。
正在這時,殿外傳來長長的唱和:“皇上駕到——”
眾秀女紛紛退後,跪下恭迎聖駕。只見殿外明黃的袍角一閃,慕容修已大步走了進來。
衛雲兮與蘇儀連忙起身,離了座,迎上前去。
眾秀女只見慕容修俊顏冷色,身姿挺拔,舉止間英氣畢露,犀利如刀鋒,紛紛紅了臉低了頭齊呼萬歲。
衛雲兮與蘇儀上前,翩然跪下道:“恭迎皇上。”
慕容修看衛雲兮,微微別開了眼,淡淡道:“都起來吧。來人,傳聖旨。”
他說著坐上了主位。衛雲兮隻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卻不知哪裡奇怪。但是此時已來不多想,不得不隨了慕容修坐在了上首。
禦前內侍張公公捧了聖旨開始念起,照例是從最末等的開始念起,封了采女八名,貴人六名,又封了順華、充容,小嬪等其余嬪妃各四名。這並不出衛雲兮與蘇儀的意外,人選也都在意料之中。
衛雲兮甚至聽見蘇儀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正在這時,都當眾人以為聖旨念完的時候,禦前內侍張公公又從身後內侍手中接過一道聖旨,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西將軍之女華氏,溫和恭謙,賢良淑德,常在閨中便有賢名,當日朕常與故人曰,娶妻當如此女……特封華氏為皇后,與帝同尊,告慰先祖,欽此!”
聖旨一字一句念下來,衛雲兮不由猛的側頭看向端坐龍座上的慕容修。只見他神色巍然不動,只看著那底下的姓華的秀女。一旁的蘇儀不敢置信地看向衛雲兮。兩人對視,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驚。在這一批的秀女中,慕容修竟然破例封了一位籍籍無名的秀女為皇后!
慕容修等聖旨念完,步下九級禦階,從一旁的禮官手中的漆盤上拿來準備好的翡翠玉如意,親手放在了那華氏手中。那華氏含羞低了頭,跪下清脆地謝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官喝道:“眾人參見新後!——”
所有的人這才猛地驚醒過來,衛雲兮看著背對著自己的慕容修,緩緩跪了下去。
原來他終是向了軍中妥協,封了鎮西將軍的女兒為皇后以向蘇相國抗衡。
禦座旁邊的蘇儀僵硬立著,遲遲不跪。她美貌的臉上神色掠過強烈的不甘,長袖中手掌緊緊捏著,在竭力隱忍著什麽。衛雲兮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抬起頭來以眼示意蘇儀身邊跪著的禦前內侍張公公。張公公素與她交好,見狀輕輕拽了拽蘇儀一把。蘇儀回過神來,一回頭看著衛雲兮清冷淡泊美眸,這才定定跪了下去。
接下來不過是禮官宣了慕容修的旨意,何時舉行封後大典,何時與皇后祭拜太廟等等。她眼角的余光看到蘇儀亦是如此,兩人各懷心思,心神早就飛到了別處。
冗長的選秀終於結束了。慕容修的禦駕回了甘露殿中。衛雲兮跪在地上恭送,直到聽不到龍攆上金鈴的叮當聲這才緩緩起身。新後華氏隨後被宮人送到了鳳儀殿,靜待吉日封後。秀女們向主座上的三妃行禮之後也紛紛退下。
原本濟濟一堂的宣華殿頓時空無一人。有懶洋洋的春風吹過殿中,拂起了帷帳,有種繁華過後的淒涼令人心生蕭索。李芊芊神情複雜地看著座中沉默的衛雲兮與蘇儀,歎了一口氣,也退了下去。
“你也料不到吧?”空蕩蕩的殿中,蘇儀略微尖利的聲音響起。
衛雲兮看著空蕩蕩的宣華殿,搖了搖頭,誠實地回答:“料不到。”
蘇儀忽地哈哈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道:“可笑,可笑啊!你和我爭得你死我活,沒想到偏偏被人搶了先!哈哈……”
她面上皆是不甘與怨恨,衛雲兮靜靜看著她的笑,等她笑完笑夠了這才道:“雖然本宮料不到,但是這個結果也許對你我才是最好的。”
蘇儀猛的回頭,杏眼中掠過恨色。她猛的靠近衛雲兮,冷聲道:“什麽是最好的?難道這後位就要白白給了那個什麽都不懂的黃毛丫頭!她有什麽?她才情比你我好嗎?她比你我美貌嗎?衛雲兮,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假惺惺什麽都不要的姿態!”
衛雲兮聽著她的怒罵,心中卻是一點也不氣惱。她長籲一口氣:“怎麽不是最好的結果呢?皇后不是你,也不是我。我父親是無權無勢的清閑臣子,而你的父親是朝中第一重臣。皇上誰都不選,誰都不要,他選的人才是他現在最想要的人。”
她心中忽地覺得失笑。新年那一夜,也許在那一刻他也有過猶豫的,猶豫著要選誰為皇后,可是他終究是忠於自己的心,忠於他的社稷江山。
衛雲兮邊想邊清冷地笑了起來。
蘇儀這時候倒是冷靜下來,她看著衛雲兮的笑,哼了一聲:“本宮絕不會認輸的。衛雲兮,你若是有三分骨氣,你我聯手,這華氏一定不會在宮中太久的!”
衛雲兮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越發笑得歡暢。她看著蘇儀,問道:“若是華氏被你我聯手廢了,這皇后之位又是誰來坐?你?還是我?”
蘇儀哼了一聲,抬頭看著殿外燦爛的日光,美豔的面上皆是傲然:“當然是有能者居之!衛雲兮,這皇后之位,不是你便是我。勝者為王敗者寇。”
衛雲兮停了笑,看著蘇儀美豔的面容,慢慢道:“蘇儀,我發現你還是有些可愛之處的。”蘇儀雖然卑鄙無恥,但是倒是有幾分惡人的率真。方才那一番剖心的話,換成別人是不會說出來的。蘇儀終究是從小被養成了嬌蠻的大家閨秀。又或許在她蘇儀心中,此時此刻她和她理應同仇敵愾。
蘇儀悻悻哼了哼:“這南楚中,若讓我蘇儀能服氣的,也許只有你衛雲兮一人。別的人,我可是一個都不服!死也不服!”
衛雲兮眼中慢慢帶了蕭索:“回去吧。過幾日要迎新後呢。”
蘇儀悻悻哼了哼:“新後?慕容修還真的狠!我父親倒是看錯了他!”
衛雲兮一怔,不由哈哈一笑,她笑得都流出了淚。蘇儀看著她的笑,惱火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沒錯!慕容修真的夠狠!我們都看錯了他!”衛雲兮忽地覺得心懷打開,一邊走一邊笑出了宣華殿。
殿外,天光耀眼,她笑著眯了眼。是啊,統統都看錯了,慕容修真的不簡單。她嫁了個厲害的好夫君啊。
就在慕容修下令封華氏為後沒過幾天,傳出順充華有孕。頓時整個彤雲宮中也熱鬧了幾分。因得新後還未冊封,衛雲兮還代掌著后宮事務,所以她便派了三位有經驗的嬤嬤前去彤雲宮中伺候,又調來了五名宮女內侍同去添了人手。
封後的典禮要準備許久,約莫大概要一個月左右,連帶著那些新選入宮的秀女們也要等封後之後才能真正拿了宮牒金冊。所以整個后宮中一如既往的安靜。只是這安靜的表面下各宮中隱隱有了不一般的波動。
那與甘露殿同樣規製的鳳儀宮成了宮中眾人議論的最新方向。他們津津樂道地議論自己捕風捉影得來的消息,譬如今日新後用了什麽,吃了什麽,新後做了什麽事等等,不一而足。四月溫暖的天氣,仿佛是所有流言滋生的溫床,宮中的謠言紛紛,說什麽的都有。但是更多的人隻幸災樂禍地看著那安靜的長明宮,等著那一位做出什麽事來。只可惜隨著謠言的日盛,長明宮依然無風無瀾,安靜得一如既往。
衛雲兮在宮中擲了手中的棋子,托腮看著眼前百花齊放的花園,不由幽幽歎了一口氣。自從慕容修封了華氏為新後之後,他仿佛躲了她一般,已經好幾日不曾來了。而宮中的妃嬪正觀望形勢,也不那麽殷勤了。長明宮中是冷清了,倒和她的意,只是這日似乎變得更加漫長而無邊際了。
秦七見她百無聊奈,殷勤上前:“娘娘,要不去上林苑騎騎馬,散散心。禦苑的馬場又送進了幾匹毛色很好的母馬,性子也溫順。”
衛雲兮看了他一眼,笑道:“秦公公不知道本宮不喜歡騎馬嗎?”
秦七笑道:“娘娘不喜歡的東西不代表皇上不喜歡,也許娘娘去了會有所收獲。”
他暗地指出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衛雲兮頓時了然。慕容修喜歡騎馬,時常流連在上林苑的馬場中,秦七的意思是讓她去試試運氣,慕容修終歸是皇上,向來只有妃嬪討好皇上,哪有妃嬪隻坐在宮中等待那久久未臨的盛寵呢。
衛雲兮自嘲一笑,素白如蓮的手指輕扣棋子,半晌才道:“好吧。準備一下,去馬場吧。”
秦七大喜,連忙自是下去吩咐宮人準備。他為衛雲兮挑了一件重紫色的騎裝,騎裝做的十分精致,用摻了金絲銀線繡成的點點紫蘭,在英氣中,女子的優雅展(展)露無遺。
衛雲兮穿上後,把一頭烏發盤成了高髻隻簪了幾支珍珠朱釵。卸去一身華貴宮裝,銅鏡中的她顯得利落而身姿修長。一旁的秦七看得高興。這又是他始料未及的另一種風情。他眼中不由掠過得色,在宮中,哪宮的娘娘都不如自家的娘娘的絕美。
“走吧。”衛雲兮打扮妥當,慵懶一笑吩咐道。
秦七連忙領了她出去。
到了上林苑的馬場中,衛雲兮看著在圍欄中撒歡奔跑的馬兒,不由皺了皺秀眉。她不知不覺地後退一步。對於騎馬,她有種自小的陰影。許是那一段血色往事給她留下不可磨滅傷痛吧,她雖不記得大部分,但是她還記得那顛簸在馬上的驚恐與不安。
“娘娘?”秦七見她出神,不由出聲提醒。
衛雲兮回過神來,掩下眼底的不安,仔細看了看,指了那一匹毛色光滑的棕色母馬:“就那一匹吧。”
秦七點頭,連忙吩咐掌管禦苑的內侍去牽來。內侍牽來馬兒,衛雲兮看著這匹溫順的母馬,試著輕輕撫了撫。馬兒清澈的大眼看著她,忽閃忽閃地令她心中的戒備少了許多。
“皇上,沒想到臣妾倒是來晚了一步。”身後響起一聲爽利清脆的聲音。
衛雲兮聽得聲音耳生,不由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一位身著男子服色的玄色勁裝少女,她男扮女裝,別有一番風情,身上的男子勁裝不大不小看樣子是定身裁剪。她頭上戴著紗笠,長長的白紗覆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相貌。手中執著一支鑲嵌了寶石的馬鞭。她對上衛雲兮的美眸,不跪不拜,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衛雲兮正覺得奇怪,抬頭再看的時候頓時了然。
只見那位少女身後走來亦是一身玄色繡龍紋勁裝的慕容修。慕容修走來,看見衛雲兮不由不自然地輕咳一聲:“你怎麽來了?”
衛雲兮看看他,再看看一旁站著的少女,清淡的唇邊溢出淡淡的笑,她深深施禮:“臣妾不知皇上皇后駕到,有失禮數,實在是罪該萬死!”
那少女笑了起來,手中精致的馬鞭不輕不重地輕扣自己的掌心,笑道:“原來是長明宮中的衛姐姐,這般拘禮做什麽,快請起吧。”
她說得漫不經心,在自矜中帶著說不出的傲然。衛雲兮起身,看著臉色冷峻的慕容修一語不發,似笑非笑道:“原來這匹馬兒是皇后娘娘的坐騎,是臣妾魯莽了。”
華皇揚起小臉對慕容修道:“皇上,衛姐姐的眼光真好,她怎麽知道昨天是臣妾馴服了這馬兒,這馬可是西域才有的寶馬哦,是臣妾父親尋了很久的好馬。”
慕容修看著她天真爽利的話,俊顏上不由露出笑容:“你馴服的馬兒自然隻認你一人。難得今日雲兮想要騎馬,你就給她騎一會吧。”
華皇后嫣然一笑,她回頭,紗簾中一雙明眸看定衛雲兮,笑道:“既然皇上都為衛姐姐說話了,這馬兒今日就給衛姐姐騎吧。”
她說著拉著慕容修的手,又道:“皇上,西域來的好馬還有另外兩匹,都是性極烈的馬兒,皇上要不要試一試馴服這千裡良駒?”
慕容修深眸中掠起興趣,回答道:“這自然得去看一看。”
華皇后拉著慕容修的手向遠處走去,慕容修被她拉走,走了幾步,他略帶猶豫地看著在原地被冷落的衛雲兮,說道:“這些馬都有些野性,你小心些。”
衛雲兮一笑,看著隱隱流露不耐煩的華皇后,淡淡道:“皇上且放心,臣妾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看著慕容修被華皇后拉著離開,這才回眸看著那匹棕色的小母馬。仔細看了看,這才看出它口角一處傷處猶在,只是暗紅暗紅的,輕易看不出來。
她輕聲一歎,伸手輕撫馬兒的鬃毛:“馬兒啊馬兒,是不是你也被鐵嚼口和馬鞭給馴服了呢?”
她在它眼中看到一種平靜,那是受傷後認命的平靜。心頭不由一澀,竟在這時不合時宜的隱約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她也曾想要離開這眼前的一切,但是奈何身不由己,終究無法輕易擺脫強加的宿命。
秦七見她喃喃自言自語,心中懊悔,上前請罪:“娘娘,是奴婢的錯,不知道這些馬是為新皇后備下的,也不知道皇上會跟著新皇后前來。”
衛雲兮一笑:“無妨。終究要碰面的。既然來了就散散心吧。”
她說著不熟練地上了馬,掩上了面紗,一拍馬兒,馬兒甩了甩頭就向前慢慢跑去。
禦苑很大,越往禦苑後山走去越是樹木繁多。衛雲兮一邊賞景,一邊由著馬兒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走了一會,聽見前面有說話聲。
她探頭看去,卻原來是慕容修帶了華皇后騎馬到了這個地方。華皇后因為未冊封未行封後大典,所以還是未嫁之身,不能見慕容修,隻得用了白紗遮面。但是看得出紗笠中她的笑容盈盈,十分歡喜。她正抬頭與身旁的慕容修說著什麽,引得慕容修開懷大笑。帝後兩人還未成親就如此親密,看得身後跟著的宮人眼中十分羨慕。
衛雲兮清冷的眸中掠過一絲複雜之色,淡淡低了眼簾,一勒馬兒的韁繩,調轉馬頭向另一個方向而去。從來只見新人笑,哪曾聞得舊人哭。也許同是將門之後的華皇后才是慕容修真正的良配。衛雲兮心中湧起這個念頭。心不痛,卻隻覺得世事無常得令人發笑。
她由馬兒帶著走了一會,忽地聽見前面有水聲。她不由下馬循聲而去,果然看見不遠處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溪邊還有幾塊乾淨的山石橫著。她看得四周僻靜,草木清新,禁不住下了馬,掬水洗臉。才洗得第二捧水,她就看見溪水中出現了第二張俏麗年輕的臉龐。
衛雲兮眯著眼抬起頭來,看著身後一身男子勁裝,英姿颯爽的華皇后,心中輕歎,她果然還是尋來了。
“皇后娘娘。”她微微一笑。
華皇后遮擋的紗笠已經掀開,露出她的面容。衛雲兮就著從樹枝縫隙中漏下的日光打量著她。當日在宣華殿中她隻匆匆看了她一眼,沒來得及好好注意,今日才得以真正見到她的真容。只見她五官俏麗,棱角分明,一雙眼生得好,十分明亮,大而充滿了英氣。她皮膚不是名門閨秀所見的病弱的白皙,而是十分紅潤,生氣勃勃的樣子。她許是因為與慕容修出遊,面上施了些許的胭脂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
蘇儀倒是說對了,這華皇后相貌在眾閨秀中只不過是一般。若真的比起美貌來,她也許連李芊芊都不如。可是她也許知道了自己容貌的不足,與慕容修出遊特地穿了男子勁裝,這下把她身上的巾幗英姿襯托無遺,倒是能令慕容修多了幾分欣賞。
好一個有心機的華皇后啊。衛雲兮想著,微微笑了起來。
她在打量華皇后,那華皇后也在打量面前據說是南楚第一美人的衛雲兮。
她越看越是心中充滿了妒忌。只見衛雲兮站在潺潺流水的溪邊,一身紫色騎裝將她欣長窈窕的身姿襯托無遺。雖然她面上胭脂全無,但是她五官精致絕美,絕色楚楚的面容令人過目難忘。她一雙美眸似最清冽的泉水,在日光下水光瀲灩。更可貴的是她氣質清冽出塵,與生俱來的高貴典雅令她不慌不忙,從容自若。
所謂的風華絕代,大概也就如此吧。華皇后心中想道。
“衛姐姐在這裡做什麽呢?”華皇后掩下心中不適,笑著問道。
“臣妾在這邊隨意散散。皇后娘娘怎麽不和皇上一起呢?”衛雲兮擦幹了臉上的水,問道。
“皇上要去南邊狩獵,我就來這邊隨意走走,沒想到碰到了衛姐姐。”華皇后漫不經心地笑道。
衛雲兮心中一笑,她追尋自己的蹤跡而來,恐怕不只是無意的吧。
華皇后看著淡然的衛雲兮,想好的說辭忽地無影無蹤。她是聽過衛雲兮的名聲的。曾經傳言過她和前太子慕容雲青梅竹馬,後來又突然傳言她又與慕容修有了肌膚之親,後來不得不嫁給了慕容修作為側妃。她原以為這樣朝三暮四的女子一定是十分令人生厭的。但是如今看來衛雲兮氣質清華,舉止高貴。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副樣子。
“皇后娘娘在想什麽呢?”衛雲兮見她出神,不由出聲問道:“是不是想和臣妾說什麽話,而難以出口?”
華皇后一怔,低了頭掩飾笑道:“能有什麽難以出口的呢?衛姐姐可是我在閨中就仰慕的人呢。”
衛雲兮聞言,不由一笑。她乾脆坐在溪邊,對著溪水的倒影慢慢地整理自己散亂的發髻,邊整理邊慢慢地道:“對臣妾這樣的人,又有什麽值得娘娘仰慕的地方?臣妾倒很想聽一聽。”
她的直言不諱令華皇后結結實實一怔。她剛才不過是隨口客氣,怎料衛雲兮追根究底令她一時無所適從。
衛雲兮整理好雲髻,對華皇后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想說什麽便說吧。臣妾洗耳恭聽。”
華皇后定定看著她,半晌笑容:“貴妃果然很聰明。”
衛雲兮只是一笑,等著她的下文。
華皇后手中鑲嵌了各色寶石的鞭子一下一下輕叩掌心,她斟酌字句,慢慢道:“我知道我入宮有很多人意料不到,也會有很多人反對。蘇相國便是那領頭之人。皇上因為此事還斥責了蘇相國,想必淑妃蘇儀因此有頗多微詞。”
她看著衛雲兮,誠懇道:“我在閨中也曾聽聞宮中兩宮之爭,淑妃此人頗是霸道陰險,想必衛姐姐曾經吃過她不少苦頭吧。若是衛姐姐願意的話……”
她還未說完,衛雲兮便輕聲笑了。她看著面前胸有成竹的華皇后,一笑道:“兩宮之爭皇后娘娘是從哪裡聽說的?臣妾與淑妃之間情同姐妹。皇后娘娘千萬別聽信了小人的挑撥。”
華皇后見衛雲兮眼也不眨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不由沉了臉:“我欲與衛姐姐剖心相交,卻不想衛姐姐拒人千裡之外,實在是令我寒心。”
她一副痛心之色。衛雲兮看著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她與蘇儀兩人之爭從未出閣便開始了。蘇儀打壓暗害她更不是一次兩次,兩人的恩怨自是不用說人人都知道。只是今日華皇后提起來倒是耐人尋味。
衛雲兮低頭施禮,當做賠罪:“皇后娘娘恕罪。只是皇后娘娘這同樣的話與臣妾說完,也許一轉身一不小心就會與淑妃說起。皇后娘娘煞費苦心,臣妾實在是不敢欺瞞了皇后娘娘。”
華皇后臉色陡然變了變。衛雲兮已整理了馬鞍,翻身上馬,她看著華皇后年輕的臉龐,淡淡道:“皇后娘娘如今入主鳳儀殿與帝同尊,心胸何不放得更寬闊一點,也許這樣才是守福之道。”
華皇后終於按耐不住,冷笑道:“我不用你來教訓!”
衛雲兮微微一笑,調轉馬頭轉身要走。
華皇后看著她悠然離開的身影,忽地疾走幾步攔住她的去路,拔高聲音問道:“衛雲兮,你到底想要什麽?我聽說皇上也曾想封你為後!你竟不要!”
衛雲兮低眼看著站在自己馬前的華皇后,心中不由一笑。看來華氏進宮也不是全然沒有準備,連這等極私密的小事她都打聽到了。
“臣妾要的很簡單。但是絕不是後位。”衛雲兮一笑。她說著慢慢順著來時的路離開了。華皇后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消失在山路盡頭的身影,不由冷冷眯了眼,眼底掠過一絲羞惱與憤恨。
“衛雲兮,你當我真的相信你說的話嗎?”她冷笑:“皇后誰不願意當?你當我是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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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雲兮看了看天色,天已經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秦七與長明宮的內侍們要急了。她長籲一口氣,回想起林中的密談,不由輕笑出聲。這華皇后不簡單,竟想要合眾連橫挑撥拉攏了兩宮,然後坐等她和蘇儀鬥個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漁翁之利。可惜啊,終究是太過年輕了點,做得太過明顯了。
她夾了夾馬肚,正要加快速度。忽地此時林中響起一聲很奇怪的尖利的口哨聲。衛雲兮一怔,正要辨別這是什麽聲音。忽地身下溫順的馬兒忽然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向前飛奔。衛雲兮猛的被馬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幾乎是同時,纏在手中的韁繩猛的被馬頭一扯牢牢扣緊了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扯到了馬背上。
馬跑得很快,兩旁的樹木飛快地向後退去。衛雲兮嚇得面無人色,想要掙脫開在驚亂中纏上自己手臂的韁繩卻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馬沒有了指引的方向,開始漸漸跑離了平整的山路向著樹林深處跑去。衛雲兮隻覺得兩旁的風聲呼呼而過,劇烈起伏的顛簸令她手中纏著的韁繩越發緊了,勒得她的手臂發麻。
衛雲兮心中驚慌無比,兒時在馬背上受驚的記憶又不合時宜地浮現在她腦海中。在劇烈的顛簸中她隻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心口的跳動越來越慢,像是壓上了千斤巨石。
她想讓馬兒停下,但是這匹馬剛被馴服不久又是千裡良駒,跑得快了竟激發了它的野性根本停不下來。
衛雲兮看著眼前如海濤一般的翠色,漸漸心中彌漫了絕望。劇烈的風聲從耳邊呼呼而過,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到哪,也不知道這馬兒什麽時候要停下來,她只知道自己幾乎要昏過去了,心口的不適越來越重,連呼吸都開始困難。她睜大眼,眼神皆是空洞。眼前的翠色仿佛被潑上了一層血色。
血,到處都是血……
身後是追兵,母后馨香的身軀緊緊護著她,可是她還是看見那不斷倒下的士兵,他們身上噴濺出來的血染紅了眼前的路。忽的,她聽到母后悲呼一聲,那一聲淒厲無比。她惶然側頭,只見太子哥哥痛苦地捂住喉間的箭,向她們伸出手去。身後的箭如雨射來,終於他跌下馬……
“啊——”衛雲兮終於受不了記憶的衝擊,猛的尖叫一聲,從馬鞍上滾落。可是她的手臂還被纏在韁繩上,整個人被拖在馬的一側向前而去。
劇痛從手臂和腳踝上傳來,她痛得嗚咽一聲,只能徒勞無功地想去解開手臂上韁繩。馬已經跑得興起,根本不想停下。它不耐煩地仰頭想要掙脫這個累贅,可是結果只能是衛雲兮的手臂越勒越緊。完了,衛雲兮心中的絕望無以複加。此時她腦海中一片空白。誰來救她?誰來……
正在這時候,她身後響起一聲長嘯,她吃力想要看去,卻只看見一片青衣一角在身後竭力追趕。
“衛小姐!”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衛雲兮心中一松,幾乎要哭出聲來,謝天謝地,這是華泉的聲音。
華泉身形極快,但是還是不如這馬跑得的快。他臉色已鐵青,此時再不製止這馬匹,衛雲兮就徹底沒命了!
“衛小姐堅持住!”華泉喝道。他手中的劍猛的出鞘,劃過一道虹光,向著猶如發了瘋的馬刺去。
“住手!”華泉身後傳來一聲斷喝。但是華泉的劍已出鞘,那劍光劃過馬鞍,頓時把馬鞍一分為二。馬匹受了驚,長嘶一聲更快地向前疾馳。而與此同時衛雲兮傳來一聲驚叫,她已經整個人被拖在了地上。
華泉見狀臉色頓時煞白。他還未反應過來,身邊一道濃灰影子如鬼魅一般掠上前。他從未見過這麽快這麽詭異的速度,幾乎是一道青煙眨眼就追上了馬。衛雲兮已昏了過去。殷凌瀾掠上馬背,五指猛的張開,玄鐵鍛造而成的指套在天光下掠過寒光,他狠狠拍向馬的腦袋。那馬匹長嘶一聲,轟然倒地。
他也被馬掀下馬背,在落地的那一刹那殷凌瀾手臂一卷,把昏了的衛雲兮摟在懷中。沉重的馬頓時重重地倒在了兩人身上。殷凌瀾抱住衛雲兮承受了這突如其來的重壓。終於,塵埃落定。華泉也及時趕到,他連忙運勁把已氣絕的拖到一邊。殷凌瀾這才抱著衛雲兮緩緩起身。
華泉看著臉色煞白的殷凌瀾,急急問道:“公子,你怎麽樣了?”
殷凌瀾搖了搖頭,把手中昏死過去的衛雲兮遞到了他的手中,一轉頭,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公子!”華泉失聲叫道。
方才殷凌瀾為了追上疾馳的馬,動用了身上十成十的內力,這樣的速度已超過了他的極限。
殷凌瀾臉色煞白如雪,他扶著一旁的樹乾,唇邊鮮血蜿蜒而下,他喘息了幾口氣,忍著心口的劇痛,問道:“看看她……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