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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九十四章 攝魂攝情
  第九十四章 攝魂攝情

  華泉急忙探了探衛雲兮的鼻息脈搏,放下心來,道:“公子,衛小姐只是昏了過去。沒事的。”

  殷凌瀾顧不上調息,顫抖地伸手探向她的脈搏,把內力源源不斷地探向她的身體。華泉看得心中大急,連忙道:“公子,我來!”

  殷凌瀾只是不動,當探明了衛雲兮沒有內傷,他這才緩緩收回了手,可臉色已青白一片。華泉大驚連忙以掌抵上了殷凌瀾的背後大穴,助他平息紊亂的內息。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殷凌瀾臉上的神色才慢慢恢復。

  華泉縮回手掌,看了看無人的四周,問道:“公子,現在怎麽辦?回去嗎?”

  說來也是湊巧,今日華泉隨殷凌瀾進宮見慕容修,沒想到慕容修卻在上林苑的馬場中。本以為殷凌瀾稟報了日常事務之後便能出宮,偏偏在回去的路上碰見了長明宮的秦七。秦七正在等著騎馬歸來的衛雲兮,華泉多問了幾句,這才知道衛雲兮已騎馬出去小半個時辰。一旁的殷凌瀾聽得眉頭一皺,便示意華泉去看看。龍影司追蹤蹤跡向來是個中好手,不一會華泉已追上了衛雲兮,這才發現了衛雲兮身處險境,可是他沒想到殷凌瀾終究是放心不下,跟了過來。這才出現了方才那一幕。

  殷凌瀾拭去嘴角的血跡,慢慢道:“等她醒來,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誰給她騎了這匹剛馴服的馬。”

  華泉點頭,領命去用暗號聯絡龍影司的暗影。殷凌瀾看著躺在草地上無知無覺的衛雲,不由把她抱在懷中。她素白如蓮的臉上沾了泥土,他輕輕為她拭去,等到她臉上潔淨如洗,這才慢慢地把她摟緊在懷中。他,方才差一點點就要徹底失去她。

  “雲兒,雲兒……”他附在她耳邊低聲呼喚:“快醒來……”

  懷中的人還是沒有動靜。過了一會衛雲兮忽地動了動,她閉著眼,絕美的臉上掠過驚恐,她渾身一顫猛的縮起身子,叫道:“母后!母后!……”

  殷凌瀾渾身一震,看著她驚悸而起,連忙把她更緊摟在懷中。衛雲兮喚了幾聲猛的睜開眼,但是美眸中空洞無神。她猶如著了魔驚恐地瞪著眼前的人拚命往後縮:“母后!母后!救命啊!父皇,父皇……”

  “雲兮,是我!”殷凌瀾眼中掠過痛色,伸手拉住她拚命向後縮去的身子。

  “不要,你走開!——”衛雲兮仿佛沉浸在不可自拔的回憶中,尖叫一聲打掉他的手。她踉蹌起身,長發散亂披在身後,巴掌大的小臉上煞白如雪,眼中的懼色如走投無路的小獸,充滿了強烈的不信任。

  殷凌瀾知道她失憶之症犯了,她自小怕馬,那一次宮變更是令她心中有了陰影。這一次九死一生激起了她記憶深處不願想起的往事,令她這一刻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過往。

  “雲兒,是我!”殷凌瀾慢慢向她靠近。衛雲兮瞪大眼睛看著他,渾身簌簌發抖。

  “雲兒,我是瀾哥哥。你忘了嗎?”他向她伸出手,聲音平和,但是手卻在不由自主的發抖。

  他的深眸中湧起陰鬱的暗色。他早該讓她離開這裡的,遠遠離開這個地方,讓她無憂無慮永遠不要想起這一切。衛雲兮猶豫看著面前伸來的手,一步步退後。

  殷凌瀾看著她鮮血淋漓的小腿,眼中一沉,猛的要上前。但是不想衛雲兮驚叫一聲扭頭就跑。她慌不折路,拚命向密林深處跑去。殷凌瀾一驚,急忙追上前去。

  林中樹木繁多,她的身影如脫兔一般,殷凌瀾提氣要縱上追去,卻心口猛的一窒,忍不住扶住樹乾又嘔出一口血來。他此時氣息凌亂暫時再也無法提氣,只能尋著她的身影追上前去。

  衛雲兮跑了一陣子,被樹根一絆重重摔在了地上。身後傳來殷凌瀾的聲音:“雲兒,雲兒……”

  她臉上滿是淚水和汗水,她胡亂抹了一把又繼續向前跑去。此時腰間一緊,她已被殷凌瀾撲倒在地。

  “雲兒!是我!”殷凌瀾逼著她看著他的眼睛:“你好好看看,我是殷凌瀾!”

  衛雲兮劇烈喘息,拚命想要掙扎。但是他的眼眸有一種奇異的神采,像是能把人的心神攝入他的眼中。她漸漸平靜下來,渙散的目光終於聚攏。殷凌瀾看著她慢慢合上雙目,這才猛的伏在一旁又嘔出了一灘血。

  華泉回來見不到兩人,追蹤而來剛好看見殷凌瀾又吐血,不由大驚失色,連忙上前點住他的幾處大穴,又驚又怒:“公子,你怎麽可以這時候妄動真氣,用了攝魂大法!”

  殷凌瀾不答,苦苦勉力支撐自己身體中奔湧不息的內力。華泉也連忙盤膝坐下為他的真氣引導。過了小半刻,殷凌瀾這才終過了這險險的一關。

  華泉看著漸漸昏暗的天色,問道:“公子,現在怎麽辦?回宮嗎?”

  殷凌瀾臉色煞白如紙,唇邊的血漬猶在,如點點紅梅綻放在唇邊,他扶著心口,勉強道:“先把她秘密送回長明宮,遮瞞過宮人的眼睛。從禦苑到長明宮中的一乾人都讓他們不許泄露今日之事半字,違者,殺無赦!”

  華泉遵命照辦。只是現在他不敢再輕易離了殷凌瀾半步。他負起了昏睡過去的衛雲兮在前面帶路,殷凌瀾深吸一口氣,慢慢跟在他的身後,出了上林苑的密林中。

  一路遮遮掩掩,兩人終於找到了心急如焚的秦七,秦七見衛雲兮昏了過去,身上鮮血淋漓,嚇得話都說不清楚。華泉說什麽他自然只能照做。他把衛雲兮用肩攆抬回了長明宮,這才對扮作內侍的華泉問道:“華侍衛……這……這怎麽辦?”

  華泉心亂如麻,卻不得不奉了殷凌瀾之命守在這長明宮中。過了一會,秦七領來林太醫。林太醫匆匆入殿中,為衛雲兮包扎上藥。

  夜,漸漸降臨。華泉不住打量裡面的情形,林太醫甚是細心,只不過衛雲兮腳上的傷處多,被石子劃破的傷口也深,廢了不少功夫。華泉還要再看,忽地肩膀上被人猛拍了一下。他驚跳起來,這才看清楚是宮女打扮的挽真。

  挽真不待他生氣,連忙低聲問道:“衛小姐怎麽樣了?”

  華泉剛要說話,殿外走來殷凌瀾。他已換過了身上沾染了血的外衣。一身玄黑狐裘,氣質冷冽如刀,再也不見他在林中嘔血動了真氣的虛弱樣子。

  華泉大急閃身攔在他的跟前:“公子,你真氣還未平息,不可妄動真氣。”

  “讓開!”殷凌瀾冷冷道,凌冽的殺氣陡然彌散。華泉一驚,禁不住退了一步。身後挽真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可再觸怒殷凌瀾。華泉不得不讓開,身邊黑影冷冷一閃,殷凌瀾已掠入了內殿中。

  他冰冷的聲音傳來:“吩咐下去,龍影司影衛護住長明宮,可疑人等就地格殺!”

  他一路行來,所有看見他進入長明宮的宮人內侍統統都成了瞎子聾子。龍影司統領殷凌瀾親自下令封口,誰敢再泄露一個字?

  “公子回去的時候又吐了血。”挽真歎了一口氣:“勸不住的。你省省吧。”

  內殿中包扎妥當的衛雲兮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一旁的秦七惴惴不安地看著坐在床邊的殷凌瀾,背後的冷汗熱汗一起冒出。

  他曾聽宮中的人隱隱傳言,自家的主子貴妃衛雲兮與龍影司的殷統領淵源甚深,曾有人看見前朝皇后逼宮的時候,殷統領千軍萬馬之中解救她與千鈞一發之間。他曾疑心這流言是假的,如今看來卻竟是真的。只是現在這樣的情形若是被皇上知道,那可是滅九族的罪名。哪怕是這權勢熏天的殷凌瀾也保不小命。

  宮妃與外臣交往過密,從來都是帝王忌諱的。而這才是現在他坐立不安的真正原因所在。

  內殿中寂靜無聲,只聽得見銅漏滴答作響的聲音。殷凌瀾握了衛雲兮的手,半晌不動。他的側面在宮燈下俊美陰柔如妖似魅,一身玄黑狐裘穿在他身上不顯臃腫,更添幾許雍容魅惑。連秦七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秦七躬身在一旁候著,十幾年的宮中生活練就了他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

  “這幾日皇上沒有來長明宮吧?”殷凌瀾終於收回目光,把衛雲兮的手輕輕放入被衾之中。

  秦七不提防他突然出聲,連忙跪下道:“是。皇上自從選秀封了華氏為後之後,都宿在了甘露殿中。”

  殷凌瀾點了點頭。半晌才慢慢道:“你家娘娘外傷用了藥,四五日就可以痊愈,只是她若醒來……會有點奇怪。”

  他微微皺了精致的長眉,看著床上無知無覺的衛雲兮,深眸中的憂色再也掩不住。

  攝魂大法,這江湖中最忌諱的歪門邪道。誰能想到水雲觀中的一個普通平凡的女尼竟然習得——就是他親自勸死的圓慧禪師。她臨死前對他說出衛雲兮失憶之症的秘密,是她親自封了她的兒時記憶,但是隨著衛雲兮的長大,這攝魂大法已不能完全封住她的記憶,很有可能在某個時候她兒時的記憶又會突然出現。她擔心自己死後衛雲兮會因為記憶的混亂而神智崩潰,所以臨死之前給了他這門邪功的秘籍。

  今天在上林苑的密林中,衛雲兮的失常讓他不得不他為了讓她不至於因為太過血腥的過往記憶而驚恐崩潰,對她強行用了攝魂大法封住了她那一段記憶。只是這個攝魂大法是他初次對人用,而且不知用完衛雲兮醒來是怎麽樣一個狀態。

  秦七抬頭,等著他的下文。奇怪?怎麽個奇怪法?殷凌瀾卻住了口,可是他眼底的濃濃憂慮卻讓秦七機敏地捕捉到了。

  秦七低頭道:“是,奴婢會照顧好貴妃娘娘的。”

  殷凌瀾淡淡嗯了一聲,道:“你退下吧。這裡有我照顧就可以。”

  秦七一怔,但是很快安靜退下。頓時內殿中只剩下兩人。

  殷凌瀾靠在床邊,長明燈寂靜燃燒,映出她雪白面容。她的眉心緊皺,似乎在睡夢中都無法安心。他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眉心。

  夢中衛雲兮察覺到了有人靠近,不安地側了側身,呢喃道:“母后……”

  在夢中她還是那天真無邪嬌寵幸福的清雲公主,一聲一聲隻懂得喚著她的母后父皇。殷凌瀾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他慢慢地把她抱緊在懷中,眼中漸漸通紅卻乾澀灼熱,再也沒有半點水漬滑落。這十幾年來,他已經不懂得怎麽哭。那是一段回想起來哭都哭不出來的過往。

  “雲兒,你的父皇母后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雲兒,醒來吧。”

  ……

  第二天一早,秦七來到內殿中卻結結實實一怔,殷凌瀾已不再,只有那一扇殿中窗欞打開,有清晨的暖風吹拂過帷帳,衛雲兮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帳子,不知她醒來了多久。

  秦七大喜過望,上前道:“娘娘,你終於醒來了?”

  衛雲兮卻嚇了一跳,往床後縮去,美眸中皆是警惕。秦七見她神色有異,心中咯噔一聲。衛雲兮看了他好一會,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原來是秦公公。”

  秦七松了一口氣,笑道:“娘娘醒來就好,讓奴婢好生擔心啊。”

  衛雲兮含糊應了一聲,她想要動卻忍不住痛嘶一聲。她掀開薄衾這才發現自己腿上密密麻麻地纏了乾淨的布條,裡面明顯是敷了膏(gao)藥。

  秦七連忙道:“娘娘傷了腿,千萬別亂動。”

  衛雲兮半晌茫然:“秦公公,本宮昨天到底怎麽了?”

  秦七聽得一怔,看她的樣子竟是忘了昨天發生的事。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娘娘,您昨天騎馬摔了下來,摔傷了小腿。”

  衛雲兮這才覺得小腿痛得厲害,她隻覺得自己渾渾噩噩的,昨天的事卻是半點都不記得了。還好只不過是不記得昨天的事罷了,還不至於什麽都忘了。

  衛雲兮問道:“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給本宮說說說了!”

  秦七不敢隱瞞,連忙說了。衛雲兮越聽越是沉默,末了,她輕輕一歎:“本宮明白了。你退下吧。”

  秦七見她神色黯然,不安地退下。內殿中衛雲兮看著香爐中嫋嫋燃著的輕煙,不由苦笑。難怪自己會墜馬,原來是騎了華皇后剛馴服不久的馬兒。

  她松了一口氣:“去叫小香進來伺候吧。”

  秦七見她終於恢復正常,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氣,連忙下去吩咐小香進來伺候。他轉身離開,衛雲兮卻深深皺起了秀眉,為什麽她昨夜聽見有人在她身旁一遍遍喚著她醒來呢?那樣真切的感覺,不會錯的。是誰?是他嗎?……

  ……

  到了夜間,萬籟寂靜。長明宮中燭火昏暗。衛雲兮躺在床榻上似已沉沉睡去。一陣風從窗欞吹來,不知何時殿中無聲站著一抹玄黑身影。他悄然上前,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腕脈門。已沉睡的衛雲兮忽地睜開眼,伸手扣住了他的手指。她美眸清亮,半分睡意也無,只看著面前的人。

  殷凌瀾松了一口氣,縮回手淡淡道:“你沒睡。”

  衛雲兮起了身,掠了掠鬢邊的散發,長籲一口氣:“我還欠你一個謝謝。”

  殷凌瀾坐在床榻邊的,撩開覆著的薄衾,看了看她的傷勢,這才道:“要謝就謝你自己命大。”

  衛雲兮看著燭火下他清冷蒼白的側面,心中千言萬語卻隻無言。

  殷凌瀾為她蓋好薄衾,抬眼看著她的明眸道:“以後不要去上林苑騎馬了。”

  衛雲兮忽地想起自己的疑惑,抬頭問道:“為什麽我記不得昨日發生的事了?”

  殷凌瀾隻輕描淡寫地道:“你驚嚇過度所以忘了。以後也別試著想起,這樣對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他頓了頓,岔開話題:“我查清楚了,當時在密林中有人聽到一種哨聲。你可還記得?”

  衛雲兮想了想,隻隱約記得當時是聽到了哨聲了,那之後似乎記憶就變得很迷糊。她問道:“那哨聲是什麽?”

  殷凌瀾眼中漸漸陰沉:“那是讓馬兒疾馳奔跑的一種命令。那馬是華皇后所馴服,她用的當然是馭馬之術。”

  衛雲兮頓時了然。這一切都是華皇后臨時起意,見自己不肯屈從她便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這還真的是貨真價實的“下馬威”。這事的來龍去脈一切都明晰了。衛雲兮靠在軟枕上,輕輕笑了起來。

  殷凌瀾看著她眼底的厭色,忽地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柔夷,慢慢道:“慕容修不會封你為後。你也找不到那解藥。我送你去北漢……”

  “不!”衛雲兮回神,斷然拒絕:“我不會走的。”

  “這裡還有什麽是你不肯放下的?”殷凌瀾眼中皆是冷色:“若是為了我,我不需要你來魅惑慕容修。”

  衛雲兮別過臉:“我為的不是你。”

  殷凌瀾一怔,她繼續說道:“還有衛國公,衛大哥。”她回頭看著他的眼睛:“如果先前我是為了你不能走,現在的我更走不了。慕容修一開始就不想放過衛家,要不是因為我他早就對衛府下手了。我留在宮中才是對他最大的掣肘。”

  殷凌瀾看著她的眼睛:“可是在宮中我不能護得你周全。”他不自覺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衛雲兮隻覺得他的手指冰涼,但是心底卻湧起絲絲的暖意。她輕歎一聲,握了他的手放在臉頰邊輕輕蹭,慢慢道:“凌瀾,我會努力保護自己的。”

  燭火搖曳,她無意識的舉動令殷凌瀾心中微微一震。撲面而來強烈熟悉感令他冰冷的心又升起了點點暖意。她猶如他手心的一隻慵懶的貓,輕輕蹭著他的掌心,一股酥麻從手心撩到了心底。

  衛雲兮無意中抬起頭來,卻見他暗如星子的深眸定定看著她。她這才發現自己竟抓了他的手不放。她臉不由一紅,放開他的手,微微局促:“我……”

  她話還未說完,眼前猛地陰影覆下,他冰涼的唇已印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吻清淺而纏綿,帶著清苦的藥味以及他身上幽冷清冽的男子氣息。他的手拂過她的臉頰,探入她的發髻。朱釵落下長長的墨發傾瀉在他的掌心,猶如她清冷華美的靈魂掠過他的指尖,令他忍不住想要好好握住。

  她閉著眼什麽也不想,仿佛多想一分,他就會消失不見。她知道眼前是他不是慕容修。這個華麗的宮殿牢籠中困住的是她的身,卻困不住她一日日想要離開的心。心底一個聲音越發明晰:她不要在這皇宮中,也不要去北漢。她只要在他身邊安然靜好。無論是大漠荒野,只要有他的地方。

  情之所鍾,只會令人明知是錯的,也忍不住想要飲鴆止渴,隻盼這樣的時刻能多停留。

  他的氣息撩過她的臉頰,與她糾纏,撩起兩人心中的旖念重重,卻偏偏無措不知該繼續還是就這樣分開。殿中寂靜,仿佛能聽見兩人劇烈的心跳。他吻了許久,不由捂住唇壓抑地咳了起來。衛雲兮猛的驚回神,連忙扶著他。只見他蒼白的臉上浮起兩抹詭異的紅暈,他捂著唇依在她的身邊,許久才平息心中的奔湧紊亂的氣息。攝魂大法果然十分霸道狠毒,他不過用了一成就受了反噬。

  “凌瀾,你毒發了?”衛雲兮驚慌不安。

  “不是。”殷凌瀾搖頭,他看著她,忽地倦倦一笑:“我便是這副破爛身子。雲兮,終有一天你會後悔喜歡我。”

  他的眼底是說不清的蕭索悲涼。衛雲兮眼中微微一紅,慢慢依在他的懷中,許久,她慢慢道:“我永遠也不會後悔。只要你不再說讓我傷心的話。”

  “可是也許我等不到娶你的那一天。”殷凌瀾靜靜地看著宮燈搖曳,此時此刻安詳靜謐,令人不忍打破,可是他還是說出這一句煞風景的話。

  衛雲兮心中酸酸澀澀,緩緩閉上眼:“我知道。”

  “你這樣做值得嗎?”他輕撫她的長發,慢慢問道。

  “值得的。”她眼中的淚滑落素白的臉龐,“我一定會為你找到解藥,然後我們帶著父親還有大哥遠走他鄉,再也不要回到這裡。”

  “到那時候你會娶我嗎?”她抬頭,似水美眸中波光粼粼,美不盛收。有那麽一刹那他仿佛看見在燦爛天光下向他跑來的清雲。

  他沉默許久,忽地吻住她的手心,有一行水光從他眼角滑落,可是很快便消失了痕跡。終於,衛雲兮聽到一聲很輕很淡的聲音。

  “好。”

  ……

  第二天一大早,秦七照例匆匆進了內殿中伺候,可是剛踏進卻看見衛雲兮已坐在床邊,臉色雖蒼白,但是一雙明眸熠熠充滿了光彩。那往日清清淡淡的人仿佛煥然一新,令人移不開眼去。

  “娘娘今日精神很好。”秦七誇讚道。

  衛雲兮看著自己傷口痊愈得有了起色,不由嫣然一笑:“是啊,不能再浪費時光。”

  她眼底的笑意令秦七有些莫名,但是自家娘娘高興,做奴婢也跟著高興起來。秦七連忙跟前跟後地伺候。

  衛雲兮道:“許久不見淑妃了,去幫本宮去請淑妃娘娘,過來品茶。”她的唇邊笑意淺淺的,卻莫名地令人不解。

  秦七見了,心頭一跳卻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衛雲兮看著清晨的光,不由眯眼微微一笑,笑容傾國……

  選秀之後終於迎來了冊封新後的大典。這一日是經了朝中的欽天監資格最老的監司親自上觀天台算了許久才算出來的大吉大利的日子。禮部不敢怠慢,與內務府和宗務府半個月來精心準備,終於在五月十七日這一天舉行盛大的封後大典。

  新後天還未亮就在鳳儀殿中按品大妝,各宮的妃嬪也早早就起身梳妝打扮,穿上各品級隆重的妃子服色,在內務府司禮監的帶領下向太廟而去。

  彼時天色還未亮,朦朦朧朧的,巍峨的太廟前侍衛林立,內侍宮娥垂首恭立,天還是墨藍的能看見白雲被風扯過天穹,飄向不知名的遠方。漸漸的,晨曦破開黑暗,照在了太廟金頂之上,金光閃爍,令人心生無上憧憬。

  衛雲兮站在群妃之首靜候帝後二人駕臨。這是記憶中熟悉的地方,只不過這早就不是從前皇朝的太廟,十年前一把兵火燒得精光,裡面供奉的祖先再也不是百年的皇族楚家。

  天地早就換了,只有她依然在這世上無根無據,無所依憑。

  換了也好。她心中澀然自嘲,不然若是今日裡面還是楚家的先祖,一定會恨極了她這般不爭氣的後輩。不知報仇復國,隻想著自己與他安身立命逃得遠遠的。

  她還在散漫想著,身旁一步之後的蘇儀微微動了動她的衣角。衛雲兮側頭,看到她眼底的得色,不由了然:蘇儀已辦妥當了。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著那雕著威武蟠龍的來路。

  過了大約小半刻,當第一縷金光照耀在太廟的金頂之上的時候,兩旁侍衛吹起長長的號角。頓時蒼涼沉鬱的號角聲衝破整個皇宮,直破天際。所有的人呼啦一聲跪了下去。衛雲兮與蘇儀跪下,垂首等待著帝後駕臨。號角聲延綿不絕,在筆直的路的盡頭,傳來龍攆鳳攆清脆的金鈴之聲。

  衛雲兮悄悄抬頭,看見明黃的龍鳳金蟠逶迤而來,到了太廟跟前,慕容修一身明黃帶爍金龍袍,身軀挺拔修長,那一身為封後特地趕製的龍袍襯得他越發尊貴如神祗,他頭戴十二梳明珠玉冕,腰間纏著貴氣的寬大玉帶。俊美的面目隱在了明珠簾之後,看不分明。他朝鳳攆伸出修長的手。

  華皇后下了鳳攆,她亦是同樣一身明黃帶爍金紫綬鳳服,長長的鳳服十六副裙擺在身後拖曳而過。她頭戴鳳冠明珠霞帔,精心妝點的面容也隱在了珠簾之後。寬大華麗的鳳服在清晨的天光下閃爍著點點的金光。她嬌羞地把手放在了慕容修的掌心中。慕容修便牽著她緩緩向太廟走去。此時鍾鼓齊鳴,號角嘹亮,兩人就在這一片金光耀眼中緩緩走來。

  衛雲兮看著這樣威嚴的場景,不由心中輕歎。她不經意回眸,果然看見蘇儀美眸中妒色重重。這樣尊榮的後位是每個女子終極的夢想,難怪蘇儀怎麽樣都要上位。

  慕容修牽著華皇后慢慢走入了太廟,禮官開始念起長長的祝禱之詞。一切看樣子都安然無虞。衛雲兮屏息凝神,她知道儀式才剛開始,一切還遠遠未結束。蘇儀紅唇邊溢出絲絲冷笑。看得她心中起了不明的寒意。

  終於禮官念完長長的祝禱文,轉身從身後接過內侍手中漆了朱漆的漆盤,奉上玉匣,慕容修打開玉匣,從中拿出一塊鑲金邊白玉牒牌,親手遞給了華皇后。華皇后伸手恭謹接過,正在這時,好好的玉牒忽地“哢噠”一聲斷成了兩段,其中一節墜落在地上,摔成了千萬塊。

  眾人聽到聲響不由抬頭,在眾目睽睽之下,華皇后手中拿著斷了一截的玉牒,臉色煞白如雪看著地上破碎的美玉,驚得呆住了。

  慕容修亦是一震,他頭上的明珠玉冕微微一抖,幾乎是驚呼出聲:“這是怎麽回事?”

  禮官嚇得臉色如雪,慌忙朝太廟跪下,大呼:“先祖息怒!先祖息怒!”

  代表皇后身份的玉牒無緣無故地破碎,這在所有人看來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太廟之前,先皇先祖面前,這難道不是代表著祖宗有靈不承認這一場封後大婚?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嗡嗡議論起來。慕容修看著面前幾乎要昏過去的華氏,動了動薄唇終是什麽也沒有說,轉身跪在太廟跟前。

  華氏醒悟過來,急忙伏地顫抖地跪下。她幾乎是五體投地地伏在地上,金燦燦的鳳服此時看起來如此沉重。而她單薄嬌小的身輕易地就被這鳳服的金光淹沒其中。

  衛雲兮回頭看著蘇儀。蘇儀朝她嫣然一笑,眼底盡是得色。衛雲兮心中一歎,深深伏地。耳邊的議論聲越發大了。

  ……

  封後大典草草結束,慕容修在太廟前足足跪了一個時辰,請了欽天監卜算三卦,等到三卦都是大吉大利這才起身繼續舉行。只不過封後大典之後華皇后無旨不得起身,直跪到了深夜子時昏了過去,慕容修這才讓宮人將她抬了回鳳儀殿中。

  衛雲兮在長明宮中聽著秦七的稟報,由著小香輕輕揉捏著她酸痛的膝蓋。太廟前鬧了這一出,害的眾人也跟著跪了一個時辰。慕容修跪的是金絲軟墊,她們跪的可是生硬的青石頭板,一個多時辰下來,跪得麻木不能走動的宮妃比比皆是。

  她還記得蘇儀絕無僅有好心地攙扶了她一把,面上痛色皆無只有痛快之色。她美豔的面容映著燦爛日光,美得耀眼,幸災樂禍地道:“玉牒碎,大不吉也。不知這皇后娘娘到底是怎麽惹怒了先祖。”

  她說的聲音不輕不重,身後的一乾宮妃跪得難受都紛紛出聲附和,看向那遠遠跪著的華氏再也沒有了半分尊敬。

  蘇儀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堪堪讓那玉牒就這樣裂成了兩段。要知道這大典前夕,所有大典上用的事物統統都檢查過好幾遍,玉牒又是用玉匣子裝的,閑雜人等輕易不能靠近。她眉心一皺,看來蘇儀暗藏的心腹之人越來越多了。若說是華皇后是一頭虎,蘇儀就是那野心勃勃的狼。兩者都不是好與之輩啊……

  到了第二日晚間,慕容修臉色鐵青地駕臨長明宮中。衛雲兮匆匆前去迎。慕容修那日封後大典上的氣惱還未消,一連幾日都陰沉著俊臉,無人敢輕易招惹。

  衛雲兮迎了他入殿中,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臣妾給皇上更衣?”

  慕容修看了她一眼,那犀利的眼神盯得衛雲兮也心驚。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半晌,迫人的壓力令衛雲兮竟有些心虛。

  他問道:“你可知那玉牒怎麽會無緣無故會碎了?”

  衛雲兮一呆,輕輕搖頭:“臣妾不知。”

  慕容修看著她平靜的面容,又問道:“那你可曾聽過什麽?”

  衛雲兮亦是搖頭:“臣妾不知。”

  慕容修深眸中掠過強烈的狐疑,他忽地冷冷一笑:“玉牒破碎,先祖之怒,這謠言如今已遍布了全國上下,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朕與皇后的失德失行,還懷疑皇后的不貞。你難道沒有聽到過一星半點?”

  衛雲兮慢慢跪下,伏地道:“臣妾就在長明宮中,什麽都不知道。”她心中泛起寒意,蘇儀的動作竟這麽快,只不過過了兩三日就把謠言散布了那麽廣。她忽然想起當初自己被蘇儀汙蔑與慕容修有染的境遇,頓時明白了今日慕容修的惱火之處在哪裡。他,分明是在懷疑背後有幕後主謀,主使了這一件事。

  衛雲兮一想明白這一層,猛的抬頭看慕容修,問道:“皇上在懷疑是臣妾所為?”

  慕容修別過臉,冷冷一笑:“如今宮中上下,朕誰也不信。”

  謠言來勢之凶猛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仿佛那人就算準了封後大典會出了紕漏。他不得不懷疑有人在背後搗鬼。而最不樂見華皇后冊封的人也就那麽幾個人。

  衛雲兮看著他神色中的惱恨,心中失笑,站起身來道:“皇上不信是對的。臣妾無話可說。”

  慕容修見她並不放在心上,心頭的鬱結之氣更是無處發泄。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惱道:“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

  衛雲兮隻覺得他的手掌箍得很緊,緊得手臂都疼了起來。她揮開他的手道:“皇上要是懷疑臣妾就查吧。臣妾無話可說。”

  慕容修被她的話一刺,這才猛地回神自己說了什麽。他目光複雜地看著面前的衛雲兮,半晌才道:“是朕太急了。”

  衛雲兮看著他眼底的倦然,實在是無法對他有半分的同情。明知華氏入宮為後會引來許多人的反對,他還是一意孤行。這樣的後果也是可預見的,不是她和蘇儀,將來也會有人去做。

  衛雲兮想著放緩了神色,上前道:“皇上,臣妾讓宮人進來伺候皇上更衣梳洗吧。”

  慕容修點了點頭。衛雲兮看著他神色不屬的樣子,心中冷冷一笑,這還只是開始而已……

  華皇后自封後大典之後便只在鳳儀殿中借口養病,躲了宮中的妃嬪躲了整整半個月。謠言卻還未平息,反而越演越烈,隱隱將矛頭指向她的父親,鎮西將軍華將軍。暗指華將軍身上殺孽重,連帶著皇后華氏也是天降的煞星。

  所謂禍不單行,正當華皇后和華將軍對此無計可施的時候,京中忽地出了一件大事。京中最大的茶樓“飛鳳樓”因一場突然的將士與一幫紈絝子弟爭風吃醋殺人案,被龍影司密密麻麻地封了樓。一乾行凶鬥毆的人都被綁進了京兆府中的牢房裡。那些紈絝子弟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因得這事牽連了軍中的人,被殺的人又是朝中吏部侍郎張大人的獨子,所以京兆府伊不敢輕易放人,立刻把此事報給了刑部。

  刑部更不敢輕易下了決斷,又連夜呈給了慕容修。

  慕容修看到那送來的公文上寫著的那一乾行凶武將名字,俊臉頓時鐵青,這聚眾鬥毆的將士竟是華將軍手下的!

  他還未想出解決之道,忽地外面宮人匆匆而來:“啟稟皇上,蘇相國與各位大臣都來求見皇上。”

  慕容修聞言頭痛地支起額角,緩緩道:“傳吧。”

  接下來的事便不是慕容修能控制的,蘇相國帶著一眾朝中文官聯合參了鎮西將軍華將軍縱下行凶,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竟然欺凌手無寸鐵的百姓!

  華將軍聞訊不顧深夜急忙入宮求見聖上。但此事牽連甚大,不單單是一樁聚眾鬥毆,失手殺人的案子,已漸漸演變成了朝中文官與武將對立。南楚向來是文官掌權,武將守邊。如今慕容修登基之後,隱隱有以軍權壓製文官之嫌。於是這件事便鬧大了。

  蘇相國一派口口聲聲懲惡首,那個惡首不就是帶有監管屬下不力之責的華將軍?!又有人挖出華將軍在西北一帶私吞軍餉,販賣戰馬的罪行,此舉不啻於火上澆油,一時朝堂上下,群臣紛紛出列參奏直指軍中弊病。

  面對群情粥粥,舍車保帥,此時成了他唯一的出路。兩日後慕容修下旨,華將軍在府中靜養,無旨不得出府。

  朝堂的風波漸漸波及了后宮,華皇后屢次要求見慕容修,皆被擋駕訓斥。華皇后見棄於聖顏,連帶著鳳儀殿中的宮人對她也漸漸不報希望,正所謂樹倒猢猻散,如今這大樹還未倒,鳳儀殿的頹勢已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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