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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九十一章 內外鬥法
  第九十一章 內外鬥法

  衛雲兮終於在暖閣中見到了殷凌瀾。他依在軟榻上,靠著錦墩閉了眼,似正在熟睡。長長如墨烏發散開,鋪了身後一片。紫金冠跌在地上,身上狐裘散開,露出一片瘦而清冷的胸膛。他身前的案幾上酒壺傾斜,金盞還有半杯清冽酒水,是上好的梨花白。

  衛雲兮走入暖閣,看著他眉間緊皺,不由心頭一澀,輕輕走上前,為他撿起滑落的薄衾蓋上。

  挽真在她身後低聲道:“這些日子公子喝酒喝得很凶。衛小姐勸一勸。雖然酒能暖身安眠,但是喝多了也對身子不好。”

  衛雲兮點了點頭,挽真行了禮,悄然退下。把一室靜謐留給他們。

  衛雲兮上前坐在他身邊,他熟睡正酣,安靜得像是乖順的孩子。暖閣中溫暖如春,炭火熊熊,烤得人身上滲出汗珠。他睡得額上沁出細密的汗水,沉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衛雲兮不由捏了帕子,輕輕為他拭去。仿佛這個動作曾經做過無數次,自然而不生疏。眼前的他不是人人聞風喪膽的殷凌瀾,而是她近在咫尺的瀾哥哥。

  他睡安靜,呼吸清淺。身上的藥香合著酒香撲入她的鼻間,衛雲兮看著看著,眼中的淚不知不覺滾落。殷凌瀾睡了許久,久到衛雲兮也靠著床榻邊睡了過去。

  他睜開眼,看到身邊那張傾城容顏,不由一笑,輕輕握了衛雲兮的手,輕喚道:“雲兒……”

  衛雲兮睜開眼,看著他。

  “我定是做夢了。”他輕笑,把臉貼在她的手心:“可是為什麽那麽真呢。”

  衛雲兮心中一酸,慢慢道:“不是夢,是我。”

  殷凌瀾依稀笑了笑,坐起身,攏了狐裘靠在錦墩上,深眸看定她的眼:“你來是為了什麽事?”

  衛雲兮忽地不知道怎麽開口,她想了許久依然找不到任何說辭。

  殷凌瀾看著她眼底的為難,忽地輕輕一笑:“為了刺客的事嗎?”

  話音剛落,衛雲兮心頭不由一跳,她仔細地看著他的眼,半晌才道:“你知道什麽?”

  殷凌瀾搖頭,他的長發披散在肩,陰柔俊美的面容更是陰陽難辨,看起來有一絲詭異。他以手支頜,看著衛雲兮道:“這個時候能找上我的,除了為刺客之事還能為什麽呢。”

  衛雲兮松了一口氣:“你查到了什麽?”

  殷凌瀾沉默半天,慢慢道:“暫時查不到,不過總要有人為這件事做了替罪羔羊。”

  衛雲兮心口一震,聽著他繼續往下說道:“替罪羔羊要找得好,還要讓慕容修不生疑,這很難。”

  “是誰?”衛雲兮問道,手心卻拽出一手冷汗。

  殷凌瀾看了她一眼:“這不是你能管的事。”一句話把衛雲兮想要問的話都堵住。她無話可說。衛國公如此,殷凌瀾亦是如此。他們瞞著她,為了她好。

  她明白,隻覺得傷心。

  她起了身,問道:“能不能不再往下查?楚京已經被龍影司攪得不得安寧,再下去會激起民憤。到時候你又將如何脫身?”

  殷凌瀾冷眸子看著她,半天才問:“刺客藏在衛府中,你才心急火燎地出宮省親!你可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

  衛雲兮倒吸一口冷氣,被他的責問問得心驚。殷凌瀾太過聰明,不知不覺她已被他看得通透,難怪衛國公不敢輕易與他接觸,就生怕被他探了什麽秘密。

  “你都知道了?”衛雲兮顫聲問道。

  殷凌瀾垂下眼簾,倦然道:“我既然知道你是清雲公主,自然也知道衛國公沒有背叛前朝。我自然而然知道你來是為了幫衛國公說情脫困。這並不難猜。”

  他說得清楚明白,衛雲兮反而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就好,能坦誠說出這一番話,證明他不會為難了衛國公。

  可是下一句卻令她的心提了起來。殷凌瀾冷冷說道:“去告訴衛國公,有我在的一日,最好不要輕易去刺殺慕容修!他不會成功,我放過他一次,不會再放過他另一次。”

  衛雲兮心底一寒,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可是他是為了我!”

  殷凌瀾眼底的譏諷不減:“他若為了你,就應該帶著你離開這裡!而不是把你嫁給慕容修!去籌謀那什麽複辟前朝的美夢!自古而來自下而上的起義造反能有多少勝算,終有一日,他會把你害死的!”

  衛雲兮被他語氣中的輕蔑激得臉色通紅,她怒道:“可是他是我的父親!我不能不管!”

  “你管不了!”殷凌瀾嗤笑:“你拿什麽管?”

  衛雲兮被他明明白白的嘲笑看得一怔。她忽地覺得自己墜入了冰雪中。他無情的話撕開她最後的一層自尊。

  是的。她拿什麽管這些事?朝堂和后宮,她連后宮都無法完全掌握在手中。明明她那麽無能為力,拿什麽對他說我不能不管?她心中湧起無法形容的自卑,猛的轉頭衝出暖閣。

  身後傳來殷凌瀾一聲咒罵,風聲忽動,他拉住她的手臂,急忙道:“雲兮……”

  衛雲兮猛的掙開他的手,跌跌撞撞撲入黑暗。眼中的淚奪眶而出,她明明就是該死的人,為什麽還要苟活在這個世上,成為他們的累贅……她拿什麽來報仇?兜兜轉轉,她連自己都無法保全,她就是個廢物!

  “雲兮!”身後殷凌瀾急切的喊聲,惶惶不安。

  她捂住耳朵,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眼前的路漆黑無法辨認,她不知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麽。她隻想離開這裡,離開他那無情的眼神,無情的嘲諷。腳下絆倒了什麽,她顧不上痛呼,掙扎起身跑上前去。他輕盈如鬼魅,一把把她抱在懷中。

  衛雲兮回頭:“你滾!”

  她滿面的淚痕看得殷凌瀾一怔,他眼底湧起懊悔:他是真的傷了她。他手不放開,把她按在懷中,聽著她急促的呼吸,一遍遍道:“雲兮,雲兮……”

  衛雲兮隻覺得心中一股屈辱憋著心口,生疼生疼的。她憤怒如小獸,死命捶打他:“殷凌瀾,你放開我!我恨你!”

  她下手很重,殷凌瀾卻始終不放手,他猛的一把把胡亂踢打的她抱起來,踢上暖閣的門,把她壓在軟榻上。衛雲兮隻覺得他這個人無法理喻,氣得發狠,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頭。殷凌瀾輕嘶一聲,卻任由她咬著。衛雲兮咬得口中都隱約有了血的腥味蔓延,這才喘息地放開他。

  殷凌瀾看著她通紅的臉,再看看肩頭滲出血跡的傷處,忽地笑了。臉上的清冷孤僻化成無形,漆黑的眼眸熠熠有光,暖閣的燭火明滅,照得他面容也多了幾分血色,看起來格外俊美。

  衛雲兮呆呆看了一會,嗚咽一聲,捂住臉哭了起來。她從未這般失態地哭泣,哭得泣不成聲。殷凌瀾輕歎一聲,把她摟入懷中輕聲安慰。

  她不管不顧,隻埋首在他懷中痛哭失聲。過了許久她終於哭累了,抬起頭來看著他笑意不減的面容,怒道:“你滾開!”

  殷凌瀾只是笑,他放軟身體乾脆覆在她身上,淡淡道:“為什麽要滾開?這裡是我的床。”

  衛雲兮隻覺得兩人貼得那麽近,他明明看起來瘦削,壓在她身上卻是重得她心口一窒。她憋紅了臉,想要推開他手足卻無力。

  她怒道:“殷凌瀾,你無恥!”他方才明明那麽無情冷漠,現在卻耍起無賴,令她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他。

  殷凌瀾看著她吃力地想要推開他,不由歎了一聲:“對不起。”

  衛雲兮一怔,停了手中的動作,她回過神來冷笑:“為什麽要對不起?我本來就是個廢物。殷統領說得對!”

  她說著眼中又滾下眼淚,心中的沮喪黯然無法言說。殷凌瀾總是有這種傷人的本事,直擊要害,傷得人體無完膚。

  臉頰微涼,他已伸手拂去她的淚,淡淡道:“你不是廢物。別這樣說自己。”

  他深眸中是深沉如海的憐惜,看得衛雲兮怔忪。燭火蓽撥,她忽地羞赧別開頭,兩人靠得太近,他的鼻息帶著他特有的清冽香氣,撩動她的心扉。殷凌瀾看著她帶淚的眼角,不由輕輕吻了下去。一點溫熱印在了衛雲兮妃色的唇上。衛雲兮一顫,卻如中了魔一般不想躲開。他的唇冰涼,帶著藥香與殘留的酒香,令她不知不覺沉淪。

  心頭忽然地燃燒,她不由抱緊他,與他的唇舌緊緊糾纏。他含糊輕歎一聲,扣緊她的長發更緊地貼緊她的身體。她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麽,是繼續吻下去還是填補心中的空洞。

  這樣未知的迷茫令她心中無所適從。他不放開她,輾轉吸允過她的唇。他身上冰冷,仿佛貪念一般,他伸手探入她的衣內,溫熱的嬌軀令他無法放開手。冰冰涼涼的觸碰令她渾身顫抖。

  她迷茫地看著上方的他,喃喃道:“凌瀾……”

  她看到他眼中的渴望,他深邃妖嬈的眼底燃燒著兩團火焰,更添魅惑。她輕吟一聲,顫抖地貼上他的唇,低聲道:“凌瀾,我們是錯的吧……”

  他蒼白俊美的臉頰浮起兩抹嫣紅,他只是不語,重重吻住她的唇。這個吻很長很纏綿,可是卻令她心中彌漫絕望。許久,兩人的唇分開。

  衛雲兮從他眼中看到自己臉頰緋紅,衣衫凌亂。他忽地推開她,啞聲道:“你回去吧。以後衛國公的事,你不要再理會。”

  衛雲兮一怔,抿了抿鬢角的散發,半晌才道:“那我該做什麽?”

  殷凌瀾頓了頓:“做好你自己就行。”

  衛雲兮澀然地看著他:“要等到什麽時候這一切才能解脫?”

  殷凌瀾伸手輕撫過她的眼眸,如許下鄭重的承諾,輕聲道:“應該會很快。”

  “到那個時候,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嗎?”衛雲兮顫聲問。她握住他蒼涼的手:“我們可以離開這一切嗎?”

  殷凌瀾忽地抿緊唇,許久他吐出一句話:“我不知道。”

  衛雲兮的心陡然冷了下來,她定定看著他。他已起身披上披風,輕咳一聲淡淡道:“可是我會一定找到一個可以安置你的地方。”

  衛雲兮心中一緊,拉住他的長袖,追問:“我不要你安置我。我……”

  殷凌瀾猛的回頭,想要再說什麽,卻黯然低了眼:“回宮吧。我不會輕易許下承諾。但是我一定會籌謀周全,讓你平安。”

  他說罷轉身走了出去。暖閣外的寒風吹了進來。衛雲兮不由抱緊自己。剛才的吻就像是她做的一場春夢,夢醒了,冰冷的現實依然如舊。

  她慢慢抱住自己,已是快二月了,為什麽風還是這麽這麽地冷呢……

  衛雲兮回到衛府的時候已是深夜,衛國公在書房中徹夜不眠,只等她回來。他見衛雲兮歸來,上前問道:“事情如何了?殷凌瀾可答應?”

  衛雲兮無聲疲倦地點了點頭。衛國公長籲一口氣,殷凌瀾的龍影司對他們現在的義軍來說才是最大的威脅,只要殷凌瀾肯放一馬,他就有機會藏匿布置下來的所有義軍的堂口與香口。這是整整一條鏈上的幾百條人命,經不得龍影司這樣翻來覆去地徹查。

  衛雲兮走出書房,忽地回頭,輕聲問道:“父親,你真的覺得義軍可以推翻慕容家霸佔十幾年的皇位嗎?殷凌瀾說,你不會成功的。”

  衛國公儒雅的面上掠過一抹複雜之色,許久他搖頭:“我不知道。”他頓了頓,繼續道:“可是終歸要做點什麽。”

  衛雲兮蒼白的唇勾了勾,劃過一抹蕭索的笑意。是啊,終歸要做點什麽。不然這滿腔滿胸的恨意熱血哪裡去拋灑,這十幾年前的血債哪裡討還?死者已逝,只剩下活著的人在這個世間苦苦掙扎,無法解脫。

  衛雲兮點了點頭:“雲兮明白了,雲兮會助父親一臂之力。”

  她說著走出書房,風中傳來她的聲音:“過兩日雲兮會去水雲觀上香,父親準備一下,送義士們出京城吧。”

  衛國公看著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眼中泛出淚光,他看著漆黑的天幕,喃喃道:“阿薇,你看看你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她可以獨擋一面了。阿薇,你可瞑目了嗎?”

  ……

  過了兩日,果然殷凌瀾說道做到,撤了京城中的龍影司的護衛們,緊繃了好幾日的楚京終於不再人心惶惶。店鋪打開門開始做生意,百姓們也走出家門,緊閉的京畿四門也紛紛打開。人人面上還帶著驚恐之色,只是心中暗自慶幸,終於一切開始正常了。

  衛雲兮在衛府中奉旨養病,閉門謝客。衛府四周的府邸人家時常都能聽見那一棟精致的繡閣之中傳出飄渺優雅的琴聲。又過了兩日,衛雲兮在衛府中病有了起色,說道要去水雲觀中上香祈福,保佑皇上龍體康健,保佑南楚國泰民安。慕容修接到她的請願奏報,龍心甚悅,批了一個大大的準字。於是衛雲兮的鳳攆便在省親的第四日清晨出了衛府,帶著一眾宮人內侍,騎兵護衛浩浩蕩蕩出了京城,向著西郊的水雲觀而去。

  衛雲兮坐在寬大的鳳攆中,聽著馬車車輪輕微的咯吱聲,回頭對藏在暗格中的兩雙不安的眼睛微微一笑,她低聲道:“兩位可記住從水雲觀中出去的路?”

  那兩雙眼睛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公主。”

  衛雲兮點了點頭,把錦巾覆上,遂依在錦墩上閉目養神。這兩位是負了傷的義士,還有三位是混在了宮人中扮作內侍。一共五位。是她與衛國公徹規劃周全才這麽安排他們出京。只要他們出了京城,就能躲過一劫。

  但願順遂吧。衛雲兮心中幽幽一歎。水雲觀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也是唯一能不令人懷疑的去處。

  鳳駕到了城門,照例是出城搜檢。只不過這一次守城的京兆伊接到皇上的聖旨,滿面堆笑的上前在鳳駕外笑道:“貴妃娘娘鳳體可好些了嗎?微臣是京兆伊……”

  他嘮嘮叨叨地說著恭維的話,衛雲兮在鳳攆中聽得不耐煩,但是卻深知這等小人最是不能得罪,她柔聲道:“京兆伊周大人辛苦了,本宮回宮之後自會向皇上替周大人多多美言。”

  京兆伊周雄一聽更是開懷,連連點頭稱不敢。他一回頭看見自己的手下還在搜檢,不由板了臉:“這是貴妃的鳳攆,難道藏匿了刺客不成?放行!”

  衛雲兮松了一口氣。正在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一聲難聽的冷笑:“周大人就是這般玩乎瀆職的嗎?皇上有令出城的車駕與行人都要有通關文牒,違者斬!”

  京兆伊周雄一聽這聲音,臉色頓時尷尬。他回頭乾笑一聲:“原來是護衛軍統領陳將軍。”

  陳將軍三四十歲左右,面色冷厲,他帶著一批京畿護衛軍士兵前來,呼啦一聲把衛雲兮的車駕團團圍住。一時間四周氣氛冷凝。

  衛雲兮直起身來,微微皺了秀眉。這哪來的護衛軍統領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膽敢來攔她的車駕?她身後的秘格中藏著的義士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衛雲兮低聲道:“稍安勿躁。”

  秦七看著情勢不對,上前在車簾之外低聲道:“娘娘,這陳將軍是……是蘇相國的門生。”

  衛雲兮心中微微一凜,不由冷笑:“原來如此。”

  她曼聲道:“原來是陳將軍,不知本宮的車駕還需要搜檢哪裡?還望陳將軍明言。”

  陳將軍上前跪下,傲慢道:“貴妃娘娘恕罪,末將奉旨搜查刺客,職責在身,娘娘少不得要擔待一些。”

  衛雲兮在車簾後聽得他的聲音張狂,連連冷笑:“好一個擔待。你要本宮怎麽擔待你?難不成本宮想要出城,陳將軍敢攔下來?還是你懷疑刺客就藏在本宮的人中?”

  陳將軍看著那紋絲不動的車簾,嘴一撇,冷聲道:“還望娘娘下了馬車,讓末將親自搜一搜!”

  “大膽!”一旁的秦七聽得怒氣勃發,上前指著陳將軍的鼻子罵道:“你是什麽東西,竟然敢搜貴妃娘娘的鳳駕!驚擾了貴妃娘娘你可知何罪?”

  陳將軍哼了一聲:“你又是什麽狗東西,敢在本將軍面前叫囂!”他拔出腰間寶劍,嘴角溢出冷笑。

  秦七在宮中哪見過這種陣勢,嚇得倒退一步。

  衛雲兮在馬車中安穩如山,她聽到寶劍出鞘的聲音,冷冷道:“秦公公,去請聖旨。”

  她聲音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令陳將軍不由心中打起了邊鼓。

  秦七聞言拿來聖旨。陳將軍額上的汗珠頓時冒了出來。他自然知道現在后宮中慕容修就專寵衛雲兮一人,不然也不會親自封了貴妃。但是他是奉了密令前來,若是不找出個什麽來,他怎麽交差?

  他正天人交戰。衛雲兮已猛的撩起車簾,紅唇勾出譏諷:“陳將軍好好看看,本宮的馬車中到底有沒有藏有刺客。可看仔細了,看清楚了!”

  陳將軍只見她容色清冷絕美,眉間一點朱砂妖嬈灼灼,更襯得人面如桃花,美得攝人心魄。

  衛雲兮不等他仔細看,猛的放下簾子,冷聲道:“出城!”

  秦七連忙呼喝宮人起鳳駕出城,陳將軍頓時僵在了當場,不知是該上前阻止還是留在原地。

  他眼看著衛雲兮的車駕轟隆隆地駛過眼前,額上青筋跳動,他想起蘇相國的叮囑,不由上前一步大喝一聲:“停下!”

  衛雲兮被突然停止的馬車震得幾乎要撞上車廂,她心中怒火勃發,正要發作,忽地遠遠聽見一隊如暴雨疾馳的馬蹄聲傳來。

  陳將軍“咦”了一聲,衛雲兮撩開車簾看去,只見十幾騎錦衣龍紋的龍影司護衛飛馳而來。他們疾馳到了衛雲兮鳳駕跟前,齊聲道:“屬下等奉命護送貴妃娘娘出城。”

  衛雲兮微微一笑:“嗯,多謝了。”

  龍影司護衛們團團將衛雲兮的鳳攆圍住,呼喝一聲,向著城門駛去。陳將軍看得口瞪目呆,等他回神,衛雲兮的鳳攆已出了城。

  他氣得把寶劍狠狠砍在了地上,恨恨地走了。

  衛雲兮看著越來越遠的城門,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到了水雲觀,龍影司的護衛們又呼啦一聲離開。衛雲兮看著他們訓練有素的身影,美眸中眸色複雜。接下來的一切就很順遂,那五名義士偷偷從水雲觀的後山逃了出去,眼看著衛府的一場危機終於解除,她不由松了一口氣。

  衛雲兮跪在佛堂中看著那慈眉善目的觀世音,閉了眼低聲念經,如今的她終於也一腳踏入了這一泥沼中。身後響起壓抑輕輕的咳嗽聲,衛雲兮回頭,看見殷凌瀾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了佛堂外。

  他靜靜看著她,捂住唇輕咳:“你實在不應該這樣做。最後你會惹了麻煩上身。”

  衛雲兮抬頭看著頭頂的觀音,低聲一歎:“可是也許我生來就無法避免這樣的麻煩。”

  她站起身來,眉眼沉靜,看著殷凌瀾:“你和我都一樣,誰也沒有辦法躲開。凌瀾,這就是命運,沒有走到最後一步,我們都不知道我們的結局該怎麽樣。”

  她的美眸中帶著他熟悉的倔強:“以後不要為我安排什麽去處。凌瀾,我要和我的父親還有我的哥哥在一起。即使他們不是我真正的親人。”

  她說罷,慢慢走過他的身邊,終於消失在他的眼前。鳳攆啟駕,明黃的鳳蟠在迎風招展。殷凌瀾依在佛堂前,默默看著那一行人漸行漸遠,漸漸朝著皇宮而去,他不由扣緊了手中的一串念珠,繩索崩斷,念珠墜了一地……

  ……

  衛雲兮回到了皇宮之中,悶悶不樂。慕容修前來長明宮中見她鬱鬱寡歡,不由笑問道:“怎麽?到了府中還未覺得好些嗎?”

  衛雲兮勉強抬頭一笑:“已經好了,只是去水雲觀上香又受了些氣。”

  慕容修深眸中掠過疑惑。一旁的秦七已聞言上前跪下道:“皇上聖明,貴妃娘娘出城為皇上祈福,在城門路遇了陳將軍。陳將軍口出狂言,目中無人,所以娘娘受了驚嚇。”他當即把陳將軍怎麽攔駕,怎麽亮刀都細細說了一遍。

  慕容修越聽越是臉色陰沉,他不悅道:“朕不是給了聖旨了嗎?為何這陳鳴還要來搜?”

  衛雲兮懨懨道:“也許臣妾看起來像是藏匿刺客的人吧。總之此事臣妾也不願再提。陳將軍也是職責所在,是臣妾沒用。”

  慕容修見她容色楚楚,安慰了幾句,便下了一道聖旨叱責了京畿護衛軍統領陳鳴。陳鳴惶恐,上了一道罪己疏這才平了聖上的怒火。

  衛雲兮在長明宮中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微微一笑。一旁的秦七笑著上前:“娘娘可安心了,皇上都重重責罵了那不識好歹的陳鳴。以後那蘇相國也不敢輕易再來招惹了娘娘。”

  衛雲兮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蘇相國想必也是聽了某些人的挑唆。”

  秦七低聲道:“娘娘,如今重華宮和我們長明宮看起來勢同水火了。”

  衛雲兮一笑,眉眼悠悠:“很早以前,她和本宮早就勢不兩立了。以后宮中秦公公多留個心眼,不要讓這長明宮中混入了別宮的眼線。”

  如今看來,蘇儀對自己的得寵越來越不能容忍。面對蘇儀這樣的對手,她一定不能再退了。衛雲兮想著,又恍然想起衛國公和衛雲衝這幾日的焦急,心頭亦是多壓了一份難以言說的沉重。他們決意走這一條路,她怎麽能獨善其身?

  ……

  蘇儀見衛雲兮若無其事地回宮,心中恨得幾乎咬斷銀牙。羅尚宮看著她眉眼間的陰冷,不由暗自心驚。她雖在深宮中,但是也聽聞了些許宮外的消息,知道了陳將軍攔住貴妃禦駕,而受了慕容修的叱責。

  陳鳴是誰的人,一眼就能明了。而這蘇儀什麽時候偷偷去向蘇相國轉達了這個消息,她身為蘇儀的貼身女官竟是事前一點消息也不曾聽聞。蘇儀心機的深沉看樣子不是個無用的繡花草包。

  羅尚宮斟酌字句,上前溫聲勸道:“娘娘,這幾日春光漸盛,何不出去走一走?”

  蘇儀看了她沉穩的面容,悶聲道:“出去做什麽?你不曾聽見這幾日皇上都陪著貴妃去禦花園賞花賞景。”

  她冷笑一聲:“本宮倒要看著她到底能張狂到了幾時!”

  羅尚宮低頭道:“娘娘,如今皇上的心在了長明宮那處,自然無法可想。娘娘還需從長計議才是。”

  蘇儀心中煩亂,問道:“還有什麽辦法?能想的都想了。”

  她看到羅尚宮眼中的沉靜,不由領悟:“你還是那個意思?”

  羅尚宮點了點頭,說道:“娘娘覺得皇上是那種為了美人不顧朝臣臉面的人嗎?他若是真的隻愛美人不愛江山,當初皇后周氏逼宮謀反,拿了衛雲兮去逼皇上退兵。皇上怎麽會射出那一箭?”

  蘇儀眼中掠過疑惑:“你的意思是……”

  羅尚宮輕歎了一口氣:“娘娘還不明白嗎?打狗也要看主人的。皇上叱責了陳將軍用意已經十分明顯。他是借機在敲打蘇相國啊。讓他不要插手了后宮。這是一種警示啊娘娘。”

  蘇儀越聽心中越是驚訝,她倒沒有想到這一層,羅尚宮的眼光已經不再局限在這小小的后宮中了。她說的話字字珠璣,一針見血。可笑自己還沒有想到這一層。

  她心中越發煩亂,揮了揮手:“本宮明白了,本宮會去勸父親大人早下決心,辭去了攝政首輔之職。”

  羅尚宮眼底掠過冷色,低頭道:“娘娘聖明!為臣的謹守恭謙,才是長遠之計。”

  蘇儀扶住額頭,秀眉緊皺,美豔的面容鬱鬱不歡,到底怎麽樣才能一步步走上那與帝同尊的位置,她怎麽覺得竟這麽難呢。

  ……

  春寒料峭的二月終於過去,三月姍姍而來。南楚下了幾陣春雨,終於有了些微的暖意,冰雪消融,萬物萌發。在過年時榮華寺刺殺皇上的事終於在龍影司的力查之下終於有了結果。

  龍影司查出,京城周家與榮華寺的交往過密。在年前捐了一筆數額巨大的香油錢。而且龍影司還在周家查出埋在後院中的幾件帶血的僧衣,幾把長刀。

  物證俱在,方從皇后周秀逼宮叛亂恢復過些許元氣的周家頓時又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危機。一夜之間,龍影司將周府團團包圍,周家家主,幾位管家主事都被分別拘禁起來。此事,殷凌瀾親自奏報慕容修。

  慕容修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龍顏大怒。下旨抄家,周家十六歲以上的男丁統統斬首示眾,十六歲以下的男丁發往漠北修築城牆。女眷盡沒賤籍,無恩旨不得脫籍。

  這聖旨一下,頓時百年望族的周家一片哀嚎。百年大廈怎麽能經得起三番兩次的狂風暴雨。遠在蜀地的周家也被牽連其中。慕容修本就對皇后周秀心懷怨恨,當初要不是初初登基要安穩民心,不敢重罪重罰,如今正是抓到了把柄,可以大肆一除心中多年的怨氣。

  抄家滅族對龍影司來說向來駕輕就熟,三日中,京城周家進進出出,一箱箱財物拖出,登記造冊。一批批人捆綁拖出,拉到京郊,一刀結果。殷凌瀾站在周府門前,四面百姓圍得水泄不通,卻無人敢靠近,生怕多看一眼就會被牽扯其中。

  殷凌瀾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的帕子,捂住唇輕輕咳嗽起來。他招了招手,身後的華泉上前,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殷凌瀾指著那碩大的牌匾,淡淡道:“拆了!”

  華泉點頭,拔出長劍,一躍而起,如秋水似的長劍在天光下劃過一道豔麗的虹光,那整塊烏木雕刻成的慕容拔親筆禦賜的“周府”兩字牌匾頓時一分為二,轟然掉落在地上。一股煙塵隨之蔓起。百姓們紛紛驚呼。

  殷凌瀾輕彈袖上的塵土,眸色似琉璃,通徹明晰。他緩緩走過,將那牌匾踩在腳下,上了一旁的鎏金馬車,揚長而去。

  周家徹底倒了,傾巢之下豈有完卵?在深宮中的周嬪也無緣無故受到了牽連,要不是她曾是建王妃也逃不過一旨聖旨被貶入永巷淒苦一生的結局。但是即使是慕容修不曾下旨責罰,她的日子亦是不好過。元芳宮中的宮人見她再無翻身的余地,都紛紛尋了借口另攀高枝,不再她宮中期待那永遠也不可及的盛寵。

  周燕宜見宮人四散,加上聽聞這次家中劇變,自己的父親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一連幾日又驚又怕,惶惶不可終日,竟染了重病臥倒在床。

  元芳宮中死氣沉沉,雖是一年初春卻寂靜無人,庭院中無人打掃,野草蔓蔓,雜物丟了一地。這幾日下了幾場春雨,地上更是泥濘。

  衛雲兮踏入元芳宮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荒涼的情景。她不由微微擰了秀眉,一旁的秦七勸道:“娘娘,不要進去了。仔細髒了您的鞋子。”

  衛雲兮看著那緊閉的殿門,緩緩走了進去,吩咐宮人道:“打開吧。”

  身后宮人連忙上前推開緊閉的殿門,隻覺得一股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秦七心中嘀咕,莫不是病死了吧?

  衛雲兮心底掠過世事無常的荒謬感,曾經那張揚不可一世的周燕宜卻淪落到了這個地步。曾經她想好周燕宜也許會有千萬個結局,卻唯獨沒有想過她竟是這樣重病在身,無人問津。

  衛雲兮走了進去,隻覺得殿中昏暗無光,內殿的床上躺著一個人,頭髮披散。她走了過去,看著那埋在被中的周燕宜,定定看了許久。

  周燕宜聽到聲響,輾轉反覆,低聲喚道:“水……水……”

  衛雲兮看了看桌上,茶壺中已沒有了水。她微微示意,秦七不得不出去端來了熱騰騰的茶水,正要遞上前,衛雲兮卻伸手接過,親自走到了周燕宜的床榻邊把她扶了起來,把茶水遞給了她。

  周燕宜已是渴極了,劈手接過咕嚕喝了起來。她喝完,這才睜開眼看到身邊的人是誰。她心中已是萬念俱灰,自嘲一笑,沙啞問道:“你來做什麽?來看我死了沒有嗎?”

  衛雲兮靜靜看了她瘦削的臉,慢慢道:“本宮來看看周嬪到底怎麽了,若是病了,本宮去喚太醫前來為周嬪診治。若是宮人不力,本宮也會撥一兩個人來伺候周嬪。”

  周燕宜靠在床上,聞言笑了笑:“你會這麽好心?”

  一旁的秦七聽了再也忍不住怒喝:“我家娘娘好心來看你,你竟如此不識好歹!”

  周燕宜聽了只是冷笑。衛雲兮衝宮人揮了揮手,淡淡道:“你們都退下吧。”

  宮人們不敢怠慢,連忙退下。衛雲兮美眸掠過周燕宜瘦得有些脫形的面容,輕聲一歎:“周嬪不相信也就罷了。本宮也不需多解釋。”

  周燕宜這幾日心中鬱氣正無處發泄,咯咯笑了起來:“什麽周嬪!周嬪!衛雲兮,你別忘了曾經的我才是皇上的正妻!你不過是側妃!”

  衛雲兮看著她病色沉重的臉,微微一笑:“可是現在,你不是。”

  “那你呢?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說到底也不過是妾侍!”周燕宜眼中血紅,笑得嘲諷:“慕容修也不見得封了你為皇后!”

  衛雲兮臉上的笑意不減,她拂去椅上的灰塵,慢條斯理地坐下:“是又如何?終有一日,我一定會成為皇后,可是你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美眸掃過內殿的狼藉,笑得冰冷:“皇上從前不喜歡你,現在更不會喜歡你。”

  周燕宜聽到這誅心之言,氣得把自己的瓷枕狠狠砸向衛雲兮。衛雲兮不躲不避,那瓷枕就落在了她跟前的腳下。

  “你滾!衛雲兮!你今天不過是來看我周燕宜的落魄。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周燕宜破口大罵,罵聲令殿外的宮人聽了都忍不住怎舌。這周燕宜莫不是瘋了?竟然敢當著如今最后宮中最得寵的貴妃娘娘咒罵?

  衛雲兮靜靜聽了她罵。等周燕宜沒有了力氣,這才起身喚來殿外的秦七,柔聲道:“傳本宮的意旨,讓太醫來元芳宮中為周嬪娘娘診治,還有再從內務府中調兩個伶俐的丫頭來伺候周嬪娘娘。”

  秦七不明所以,想要再勸,卻見衛雲兮意思甚是堅決,不得不悻悻下去暗她的意思去辦。很快太醫傳來,宮女也調了來。衛雲兮看著一切都有了著落,這才由回了長明宮。

  秦七不解,趁無人之時埋怨道:“娘娘何必去幫那周嬪,她那樣子再病幾日一個不好就真的病死了。”

  衛雲兮卸了頭上的沉重的朱釵,看著銅鏡中自己清冷絕美的面容,柔柔一笑:“死還不容易。在宮中,最難的是想死也死不成。”

  秦七聞言一怔,半天才回過味來。果然,到了晚間慕容修來到長明宮,劍眉深皺不悅道:“你今日去看望了周嬪?”

  衛雲兮低頭道:“是。臣妾聽聞她病重,所以特去看望她。皇上讓臣妾暫代皇后一職,統領六宮,臣妾不敢怠慢。”

  慕容修深眸中掠過動容,他難得歎了一口氣,看定她清澈的美眸:“朕果然沒有看錯,你心地太好。”他頓了頓:“只可惜像周燕宜這種人永遠不會明白你的好,還會以怨報德。”

  衛雲兮柔柔一笑:“周嬪怎麽想的,臣妾可管不了。由她去吧。”

  慕容修按住她的手,深眸中掠過戾氣:“你可以不理會,但是朕不能再容忍了。”他回頭對禦前內侍道:“傳朕的旨意,周嬪不知悔改,惡言中傷貴妃,以下犯上,即日起貶入永巷,讓她在裡面好好思過!”

  禦前內侍聞言連忙下去傳旨。衛雲兮眼底掠過一抹複雜之色,半晌才抬頭看著慕容修輕輕一歎:“皇上這是何苦呢?何必趕盡殺絕?”

  慕容修冷哼一聲:“朕可沒有忘記她曾經是怎麽對待你的。雲兮,你難道不恨她嗎?”

  衛雲兮聞言只是沉默地伏在了他結實的胸前。殿中的宮燈映出的燭光悠悠,映出她眼底的冷色。

  恨?

  怎麽會不恨呢?她恨得麻木,恨得藏在了心底無法言說。那失子之痛,那皮鞭加身生不如死的痛苦,她怎麽會忘了呢。因為不會忘,所以她才會前去好好地“看望”周燕宜,才會讓慕容修想起,周家還有一個惡人……

  周燕宜被貶入永巷的消息第二日就傳遍了宮中。蘇儀在重華宮中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心底一寒。不過一天之間,衛雲兮不動聲色間,用了極陰狠的法子輕易地除去了往日的宿敵。

  她定定坐在了椅上,身旁的羅尚宮喚了她幾聲才回神。

  蘇儀按住心口,心聲不寧對羅尚宮道:“去,派人出宮去找本宮的父親。”她頓了頓,無力的吐出一句話:“本宮有事與他商議!”

  羅尚宮低了頭,眼中掠過冷笑,連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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