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寺前遇刺
大年初一,皇帝照舊例要去禮佛上香,慕容修是武將出身,習慣了征戰殺伐,對這種繁文縟節的事向來沒有十足十的誠心,快到了午膳時分才準備妥當。衛雲兮已接受了眾妃嬪的恭賀,於是帶著宮人前去禦書房恭送皇上禦駕啟程。
南楚的天氣四季分明。年關一過,天已有了放晴的跡象,大片大片的鉛雲不再沉沉壓在天際,觸目所見宮闕重樓也亮堂幾分,奢華延綿,似一眼也望不到邊際。衛雲兮一路行來,十二副大紅宮裝逶迤拖過乾淨的宮道,明晃晃的金絲刺繡刺眼欲盲,宮人紛紛如風吹草折,跪拜行禮,他們眼中流露的是豔羨與說不出的敬畏。那是對當權者發自內心的盲目的崇敬。
衛雲兮眼梢皆是淡淡。從前她是帝後的掌珠,一切都似理所當然,可今日看來,這樣卑微的眼神一旦反目將是多麽可怕。所以她的父皇母后才會死得那麽淒涼,落得身首不得合葬的下場。
她來到禦書房,卻見遠遠走來兩人。當先一人身影修長,重紫貂裘,面色雪白。正是許久不曾見過的殷凌瀾,在他身後是不離左右的華泉。她頓住腳步。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她隻知他送了蕭世行離京。卻不知他竟半途折返,回了南楚。
千裡雪路,他趕在了新年第一天進得宮來。
衛雲兮看著他走到了玉階之下。殷凌瀾抬頭,看了她一眼,緩緩跪下:“微臣叩見貴妃娘娘。”
千言萬語都不必再說,她在后宮如日中天,他在朝堂權勢滔滔,兩人看似已涇渭分明,再也毫無關系了。
衛雲兮點了點頭:“殷統領回京了。一路可順遂?”
殷凌瀾輕咳一聲,垂了眼簾:“都很好。”他步上玉階,走到她身邊。衛雲兮美眸掠過他清冷的面容,遂心中無聲輕歎一聲,轉身走進了禦書房。
慕容修見兩人前來,微微一怔,隨即了然。衛雲兮低頭道:“臣妾是來恭送皇上出宮禮佛的。吉時已快過了,皇上該起駕了。”
慕容修無所謂一笑:“不過是禮佛而已。不在乎這一刻半時。”他想了想:“你若無事,與朕一起去吧。”他看著一旁沉默的殷凌瀾,又道:“再說有殷統領護送,一切可安心。”
衛雲兮淡淡一笑:“皇上說得是。臣妾遵旨。”
她的坦然令慕容修結結實實一怔。他不由眉眼深深地看著她的面上,但是卻半分也看不明白。
禦駕離宮,龍攆悠悠晃晃,令人昏昏欲睡。慕容修依然在看著奏折,只是這身邊時常有暗香撲鼻,心曠神怡,比清冷的禦書房多了幾分旖旎風光。衛雲兮在一旁低頭為他整理散在一旁的奏章,那一低頭的楚楚韻致攝人心魄。
他放下奏折,忽的恍惚,現在的慕容修已不同以往。他什麽都有了,皇位,美人,甚至權臣亦在他股掌間,不敢輕易生異心。他手中的大軍十幾萬,鎮守各要塞重鎮邊關,現在的他還需要什麽?手中拽得越多,可為什麽偏偏心中卻覺得空空蕩蕩。
“皇上在想什麽?”衛雲兮抬頭問道。
“沒什麽。”慕容修漆黑的眼瞳微微一縮,避開了她探尋的目光低了頭。半晌,他漫不經心道:“殷統領曾經救過你,你找一日好生謝謝他。”
衛雲兮手微微一頓,半晌才道:“皇上代臣妾謝他吧。臣妾身上一切都是皇上賜的。”
她話音剛落,微涼的手就被他握住。她不由抬頭,對上慕容修深不見底的眼眸:“可是朕要你親自謝他。謝過他,你與他過往瓜葛便要統統斬斷。”
衛雲兮看了他一會,忽的一笑,縮回手:“臣妾進宮便是與他沒有了瓜葛。皇上多心了。”
真的是他多心嗎?慕容修看著她妝容妥當的面上淺笑如花,只能暗暗捏緊了手掌。
“當真?”他問。
衛雲兮淡淡地垂下眼簾,輕聲道:“當真。”
“那從今日起,若你違背了你的誓言。你當如何?”慕容修再問。
衛雲兮冰涼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美眸中水光瀲灩,輕聲道:“臣妾已無路可走,皇上相信嗎?”
“信。”慕容修冷峻的面容終於和緩。他一笑,拉她入懷。她終於折斷她一身傲骨,折斷她欲飛的翅膀,只在他的身邊,再也不會離開。
禦駕很快到了京城中最大的榮華寺。皇帝第一日來上香禮佛已是延續十多年的慣例,榮華寺前人山人海,百姓們傾城而出隻為看一眼聖上真容。不多時,禦駕停下,慕容修握著衛雲兮的手緩緩步出龍攆。四周一切嘈雜的聲音刹那間無聲無聲。那一張傾城面容在天光下若九天玄女下凡,人人都道衛國公的女兒衛雲兮長得傾國傾城,如今這盛裝而出,當真覺得女子之美最美也止於此。
慕容修微微一笑,深眸看定身旁萬人矚目的衛雲兮,第一次覺得這煩人的禮佛也有了別的趣味。山呼海嘯的萬歲聲響起,慕容修剛踏上宮人鋪就的紅毯,身後就無聲無息地走來殷凌瀾。
他靠得很近,用只有慕容修才能聽見的聲音,冷冷道:“有殺氣!”
慕容修渾身一凜,深眸陡然犀利掃向四面。可是這四面百姓濟濟,誰才是那懷揣殺人心的刺客?他意欲何為?誰人指使?是皇后周氏的亂黨余孽,還是遠離京城前往皇陵守靈慕容雲布下的一局?……
是誰曾冷笑如癲如狂,一聲一聲清晰如昨。
“……龍影司那麽好用,誅殺叛黨,手段狠厲。如今變亂初定,殿下也十分頭疼,這天下到底藏了多少皇后周氏的叛黨,藏了多少對殿下心有不服的逆賊……”
“殿下,你坐上皇位之後,就會忍不住不停地想啊想啊,想得頭都要疼了……”
……
他猛的怵然而驚,不由握緊了腰間藏著的一把軟劍。他看向一旁的衛雲兮,她卻是無知無覺,隻慢慢走在他的身邊。
“向前走,不必張望。微臣自會保護皇上。”殷凌瀾淡淡道。
慕容修自嘲一笑:“看來朕又欠了你一瓶解藥。”
他說罷握著衛雲兮的手慢慢向前走。寺門就在前方,僧人跪地迎接聖駕,梵音繚繞。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是誰可知道這每一步都是致人死命的絕殺。慕容修不由握緊了衛雲兮的手。衛雲兮抬頭看她,微微一笑。
帝妃兩人走過紅毯,緩緩走寺門,不過幾丈遠,慕容修卻覺得走得毫無盡頭。終於來的到寺門前。住持方丈攜僧人躬身上前,宣了一句佛號:“皇上誠心禮佛,敝寺甚感榮耀……”
他話音未落,慕容修隻覺得眼前有什麽光亮一晃,一柄寒光似水的軟劍破開眼前慈笑的住持身體疾刺向慕容修。這一突變毫無征兆,慕容修想要避開可是已是來不及。就在這電光火石一刹那,在慕容修身後無聲無息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他握住住持心口的軟劍,猛的一折,那柄軟劍就改了方向。
“走!”殷凌瀾冷喝一聲。慕容修急忙拉著衛雲兮往後退去。殷凌瀾身後的華泉猛的清嘯一聲,抽出長劍,刺向躲在住持身後的僧人。那僧人手中的軟劍被殷凌瀾扣住不放,想要拔出卻猶如生鐵鑄就動彈不得。情急之下,他猛的一推已然氣絕的住持,飛快向後退去。
變亂忽起,跪地誦經的僧人們嚇得面無人色,四面的百姓更是驚駭萬狀,紛紛四散驚逃,把寺前堵得水泄不通。衛雲兮被慕容修緊緊抱在懷中,睜大眼睛看著在前面與刺客纏鬥的華泉。
四面禦前侍衛湧來把慕容修團團圍在其中,大聲喝道:“有刺客!有刺客!”
“護駕!保護皇上!”
殷凌瀾把已氣絕的住持放在地上,深眸緊緊盯著四周。龍影司的護衛們飛身而上,加入戰團。有禦前侍衛驅趕僧人入寺中,僧人們卻似受了驚嚇,四散逃跑。有的逃到了慕容修跟前大呼:“皇上救命!皇上救命!”
慕容修薄唇緊抿,正要開口,那些僧人忽地眼中突現冷色,猛的衝向他。幾個站得近的禦前侍衛們不提防猛的被砍翻在地。又是一個圈套!刺客不是藏在百姓中,原來統統藏在了僧人中!誰能想到那素日誦經念佛的僧人會突起發難?
慕容修怒道:“僧人犯上作亂,給朕格殺勿論!”
衛雲兮心中一震,只見眼前血霧蓬起,染紅了百年寺門前。在重重血霧中,殷凌瀾巍然不動。他就獨自一人站在這一群哀嚎遍地的僧人中,微微垂了眼,似心神已不再這裡。龍影司護衛們團團圍住四面,與禦前侍衛們一起揮劍格殺僧人。
衛雲兮被慕容修拖著向著寺中而去,在倉促中,她看見有一個已走投無路的僧人撲倒在他的腳下,連連磕頭。他說了什麽她已聽不見,就只見殷凌瀾輕輕搖了搖頭,身後一把寒刀已把那僧人撲殺在他跟前,一蓬血灑落在他的腳下。他眸色未動分毫。
衛雲兮心中一寒,還未及驚呼,人已被慕容修拖入寺門中。沉重的寺門被禦前侍衛吃力關上,把一切殺戮關在了寺門外。
榮華寺寺門前的刺殺終於塵埃落定。一乾僧人連同那德高望重的住持皆死在寺門前。一場盛事到頭來成了一場令楚京人心惶惶的屠殺,這一場刺殺波及無辜甚眾,在寺門前原本想要高高興興一睹聖顏的百姓們踩死踩傷幾百人,哀嚎痛吟的聲音為這南楚新年第一天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霾。
慕容修在寬敞的禪房中怒而來回走動,衛雲兮看著他頻繁走動的身影,隻抱著自己安靜地縮在了蒲團上。有侍衛形色匆匆前來稟報外面如何如何,慕容修時而點頭時而暴怒。終於一切都安靜。禪房的門被人推開,殷凌瀾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衛雲兮,這才跪下道:“啟稟皇上,刺客已肅清。皇上可以起駕回宮。”
慕容修余怒未消,怒道:“查!要徹查!到底是誰藏在了榮華寺中想要朕的命!”
殷凌瀾神色未動,淡淡道:“遵旨。”
他還未起身,慕容修猛的逼近他清冷的眼眸,一字一頓地道:“徹查,明白朕的意思嗎?”
殷凌瀾看著他半晌,才道:“微臣明白。”
慕容修看著他轉身離開,這才坐在了蒲團上。他一回頭,就看見衛雲兮素白的面容。她安靜得令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他忘了變亂之時她也在自己身邊,親眼看到了那一地的血腥。
“過來。”他眸色放緩,朝她伸出手。
衛雲兮溫順地靠在他的胸前。慕容修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發,忽地問:“你覺得是誰想要朕的命?”
衛雲兮搖頭:“臣妾不知。”
慕容修深眸中神色變幻不定:“不管是誰,朕絕對不容許有這樣的人存在!”
衛雲兮看著他冷峻如刀削的側面,紅唇微微勾起嘲諷,這南楚的天地想要殺他慕容修的人多如牛毛。他能殺得盡?
禦駕到了夜間才到了皇宮中。慕容修匆匆回了禦書房。衛雲兮恭送他離開,這才起身。她正要上鳳攆,忽地看到一襲清瘦身影緩步而來,不由頓住腳步。
夜色如墨重染,鳳攆邊掛著的宮燈明明滅滅,照得他的面容也不真實。他捂住唇,抑製住咳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衛雲兮看著他的眼睛道。
殷凌瀾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等等!”衛雲兮忽地出聲喚道:“殷統領請留步。”
殷凌瀾轉身,靜靜看著她。
“有的僧人明明不是刺客,你為何不饒他們一命?”衛雲兮美眸幽幽地看著他:“殷統領實在不必如此妄開殺戒。”
殷凌瀾聽罷,輕撫裘衣上似水滑鑒的長袖,慢慢道:“是不是刺客,死了才能讓我相信。娘娘不必操心這等小事。”
“那其余僧人呢?殷統領打算怎麽辦?”衛雲兮盯緊了他的眼眸,追問道。
殷凌瀾抿緊薄唇,半晌才道:“皇上說了,要徹查。”言下之意便是要嚴刑逼供,寧殺三千不縱一人。
衛雲兮陡然覺得心冷,眼底的失望彌漫上來。她不明白他分明可以慈悲的。可偏偏他要染上一手殺孽,惹上一身罵名。龍影司的威名一日比一日更盛,他的殺孽一日日無可救贖。
殷凌瀾抬頭,清冷的眸子如暗夜那一顆遙遠的星子,這樣冷魅的殷凌瀾她從未見過。他定定看了她許久,終於慢慢道:“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殺,是為了你的不殺。”
他說罷轉身離開。衛雲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陡然無言。
“我的殺,是為了你的不殺。”
風中無聲回蕩著他這一句。她茫然四顧,遍身寒意襲來,這南楚新年第一天就這樣無聲無息滑過。
……
榮華寺的刺殺滿朝俱驚,慕容修連下三道聖旨,京畿四門緊閉,連日搜查刺客。龍影司護衛皆出動,楚京處處可聽驚叫慘呼。過年的氛圍皆無。刑部牢房一夜之間爆滿。有激憤的百姓連夜長跪在刑部門前,伸冤叫屈。
龍影司草菅人命,成了楚京中人人痛恨的對象。只要看見龍影司的龍紋錦衣護衛從街上騎馬飛馳而過,就有多少雙眼睛含恨盯著。可偏偏殷凌瀾仿佛無知無覺,依然縱容手下“徹查”,似乎非要把這翻了無數遍的京城再翻個底朝天。榮華寺一夜之間滅寺,往日京城香火第一旺盛的寺廟終於寺門洞開,可聞鬼哭。
衛雲兮在長明宮中聽著秦七打聽來的消息久久不語。殷凌瀾以殺來立威,以殺來令膽寒的他的人更恨這個皇朝!。
正當她沉思的時候,有宮人上前來,稟報道:“啟稟娘娘,衛將軍求見。”
衛雲兮一怔,不由站起身來,失聲問道:“是誰?!”
“是衛將軍。”宮人恭謹回答。
衛雲兮連忙道:“快請!快請!”
不一會,衛雲衝匆匆而來。如今他官至三品,著的是朱紅色繡黑豹武將服,身姿筆挺如標槍,行走間輕而靈敏。他犀利的眼眸看了一眼衛雲兮,這才跪下道:“微臣拜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衛將軍請起!”衛雲兮急忙上前道。
衛雲衝看著她眉間殷切,恨意滿胸的心中忽地莫名微微一澀。是什麽改變了彼此的模樣,是什麽把恨意悄然埋下,從此相隔天涯。
十年前,她不過是被劇變驚哭不肯睡去漂亮的瓷娃娃。
他,也不過是初初長成的少年,無憂無懼,天地不怕。
……
“衛將軍,請坐。”衛雲兮出聲打斷他的出神。。
衛雲衝坐下,端起宮人奉上的茶,慢慢道:“父親讓微臣來看看娘娘,不知娘娘那日可否受驚。”
衛雲兮心頭一暖,搖頭道:“本宮沒事。讓父親大人和衛將軍擔心了。”
衛雲衝勉強一笑:“沒事便好。”
他說罷就沉默下來。衛雲兮看著他神色不屬,抬起美眸看著衛雲衝的面上,又問:“衛將軍今日來是為了何事?”
衛雲衝眼中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她的四周。衛雲兮心中頓時了悟,揮退了宮人,等殿中無人,這才鄭重問道:“衛將軍請說吧。這裡沒有別人了。”
衛雲衝站起身來,仔細看了衛雲兮幾眼,這才一把把她拉到了殿中屏風之後。衛雲兮隻覺得細腕被一是粗糲的大手握住,她還來不及驚呼,就被衛雲衝捂住唇。
“父親讓我來找你!”衛雲衝壓低聲音:“他說現在只有你可救我們。”
衛雲兮猛的睜大美眸看著神色不安的衛雲衝。
衛雲衝放開手,又四面張望了下,這才道:“此事事關重大,我隻說一次。你可有辦法讓那個殷凌瀾不要查刺客的事嗎?”
衛雲兮心念電轉,猛的扶住自己的心口,失色道:“原來……是你們!”
原來這次榮華寺刺殺慕容修背後的主謀是衛國公和衛雲衝!她竟然事前根本不知分毫!她心中雜亂無章,心口砰砰地跳,幾乎要跳出心腔。
是什麽時候衛國公手中有了一批絕頂高手的刺客?是什麽時候他策算無遺定下那一天的刺殺計劃?又是什麽時候他面上不動聲色瞞著自己的眼,到了現在逼不得以才和盤托出?!
一個又一個的疑惑湧上衛雲兮的心頭,屏風後衛雲兮不由微微發抖,她想起殷凌瀾的冷酷手段,臉色越發煞白。
衛雲衝低聲道:“自然是我們,不然你以為還有誰?!”他的眼中迸出強烈的恨意:“慕容拔這個狗賊死了就以為前塵往事能一筆勾銷了嗎?這個南楚還是姓慕容!我定要手刃慕容修的狗頭為我娘和雲兮報仇!”
他看著衛雲兮,眼中露出譏諷:“父親疼你,因為你是前朝唯一的遺孤。你是清雲公主。他費盡心機不讓你知道他十年來暗地尋找前朝的遺臣遺民,任何一個恨著慕容拔的人,組成義軍。他費勁一切心力讓你嫁入慕容家。因為他相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你最安全的藏身處。”
“你根本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而這一切只為了替你報仇!”
衛雲兮渾身一震,扶著屏風。她定定看著面前恨意勃發的衛雲衝,忽地找不到任何聲音。
這一場復仇從十年前那一場宮變就種下種子。衛國公瞞著她布置了一切的一切。他給了慕容修一冊治理施政略要,為的是點燃他一展宏圖的野心。然後聽從她的勸告遠走北漢尋找衛雲衝。他站在這一場局外冷眼旁觀慕容修一步步推翻皇后周秀奪取帝位。再也沒有比親眼看著仇人之子殺了仇人更痛快的事了,更何況他知道她也會在一旁為慕容修推波助瀾。
慕容拔死了,皇后周秀死了,整個后宮中再也沒有了盤根錯節的周家勢力。南楚的天地變了樣,被慕容拔瘋狂壓製的前朝“余孽”終於有了一個機會,一個以血洗去血仇的機會!
她喚了十年的父親——衛國公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十年中,他教她琴棋書畫,他給予她一切名門閨秀所能擁有的東西,卻絕口不提報仇。可時到今日,直到他無法掩藏這一切他才讓她知道,原來自己那淡泊儒雅的“父親”手中有一支極其隱秘,遍布南楚的義軍!
秘密太過巨大。衛雲兮扶著屏風,狹小的空間令她感覺到逼闕。眼前的衛雲衝還在等著她的回答。
衛雲兮努力定了定神,問道:“父親現在在哪裡?”話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父親在府中,在府中密室中還藏著幾位這次行刺的義士。”衛雲衝臉色緊繃:“殷凌瀾手段了得,他再查下去,父親怕最後藏不住他們。他們效忠前朝,存了死志,但是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萬一他們死了,殷凌瀾順藤摸瓜,查出父親十年經營的一切,那就徹底完了!”
衛雲兮心頭猛地一跳,不由緊緊握緊衛雲衝手,吐出一個字:“不!——”
衛雲衝隻覺得她手冰冷得比殿外的積雪還冷幾分。她在發抖,一雙美眸幽幽冷冷重複:“不,我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那就去告訴殷凌瀾,不要再查!”衛雲衝低聲在她耳邊說:“父親說殷凌瀾似友又似敵。不過他此人陰晴不定,心思極其難猜。連父親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來路,有什麽目的。所以到現在父親都不敢輕易去與他過多的接觸,生怕被他探了什麽去。”
衛雲衝繼續說道:“當日城牆之上殷凌瀾肯舍命救你。他一定也肯救我們批義軍!”
衛雲兮定定地看著衛雲衝,有些不知所措:“他……他是瀾哥哥。他是來保護我的。”
衛雲衝皺眉:“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來歷。父親也不知道。但是既然他肯保護你,你去與他說,別再查!”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清雲公主,所以你也應該知道你的命運是和我們連結在一起的。”
他說完閃身出了屏風,大步離開了長明宮。
衛雲兮靠著屏風緩緩滑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切的一切原來是這樣!
“娘娘,娘娘!”小香的聲音從殿外傳來。衛雲兮逼著自己站起身來,她飛快擦乾眼淚,轉出屏風,問道:“現在皇上在哪裡?”
小香被突然出現的她嚇了一跳,半晌才道:“皇上在在禦書房,正在和大臣們商議國事。”
衛雲兮定了定神,她在殿中來回急急踱步,卻想不出半分好辦法。她現在要出宮找殷凌瀾讓他停下來。可是怎麽出宮?怎麽出宮呢?她心中千百個念頭轉過,忽地眼中一亮,猛的抬頭對小香道:“去傳太醫,就說本宮身體不適!”
小香見她神色堅決,連忙退下。衛雲兮心口撲撲直跳,她看著銅鏡,裡面的女子容色慘白,眼中皆是驚恐。她心中一驚,換了一張哀哀的神色,躺在了床上。
貴妃鳳體有恙,太醫院不敢怠慢,連忙派了林太醫前去診治。林太醫到了長明宮,只見床榻上帷帳低垂,裡面傳出一聲聲哀泣。
他輕咳一聲:“貴妃娘娘,微臣前來為娘娘請脈。”
衛雲兮伸出賽如霜雪的皓腕,低聲道:“本宮心口覺得很難受。”林太醫安慰道:“娘娘也許是受驚後所致。”
診脈過後,他心中奇怪,正要問話。殿門邊傳來一聲聲叩拜聲。慕容修已處理完政事回來。他聽聞衛雲兮請太醫,匆匆趕了過來。
衛雲兮聽到皇上駕到的聲音,撩開帳子,低低喚了一聲:“皇上……”
林太醫聽得這旖旎的聲音,也不由心頭一震。他偷偷抬頭,只見那帳中衛雲兮面上珠淚點點,素白絕美的面容哀色濃濃。她身上衣衫單薄,露出一小片香肩玉肌,她向慕容修伸出手,美眸中水光點點,盈盈欲滴,美得令人想要揉在懷中。
林太醫不敢再看,慌忙低頭。
慕容修緊走幾步把她摟在懷中:“到底怎麽了?”
衛雲兮靠在他懷中,低聲泣道:“臣妾早上做了噩夢,夢見……好多血。今日果然噩夢靈驗了。臣妾的大哥進宮來,說臣妾的父親生了病。”
慕容修很少見她如此脆弱,回頭問跪在地上的林太醫:“貴妃到底怎麽了?生了什麽病?”
林太醫不敢怠慢連忙回答:“啟稟皇上,貴妃娘娘恐是日前受驚了,所以有了心悸之症。”
依偎在慕容修懷中的衛雲兮眸色一松,眼底不由掠過了滿意。她果然沒有看錯人,林太醫此人機敏。
慕容修皺了皺劍眉,低頭一看衛雲兮楚楚動人的神色,不由道:“那怎麽辦?”
林太醫犯了難,想了一會,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貴妃娘娘多多歇息就好了。”
衛雲兮往慕容修懷中縮了縮:“皇上,我的父親……”
慕容修看著她眼底的期盼,眉頭皺得更緊:“你憂心你的父親?”
“是,臣妾想要出宮看看父親的病。”衛雲兮揪著他明黃的長袖:“不然臣妾在這偌大的宮中,胡思亂想,心口一直不舒服。”
慕容修想了想,依然不松口:“可是如今外面這麽亂。不是出宮的好時機。”
衛雲兮歎了一聲:“可是皇上……”她抓緊他的衣袖,低聲道:“皇上,臣妾從未求您……”
慕容修眸中一緩,長袖一揮,揮退了內殿中的宮人。他看著懷中的衛雲兮,猶豫不決。衛雲兮軟軟一歎,看著他的深眸:“修……”
慕容修不知不覺笑了。他素日容色冷峻,此時笑起來,若嚴冬忽地化了萬千冰雪,遍地芳草野花,春風拂面。看起來有種珍貴的溫柔。衛雲兮心中湧起複雜心緒,其中有一種是莫名的愧疚。但是為了衛國公還有衛雲衝,她不得不冒險一試。
“好。朕準了。”慕容修道。他低頭輕吻她妃色的唇,以頭抵她的額,看著她美眸:“早去早回。”
衛雲兮點了點頭,心頭緊繃的弦終於松了一截。
貴妃要回家省親的消息傳遍了皇宮。蘇儀聽到這個消息,先是眉頭緊皺,隨後又笑了。衛雲兮出宮正好,宮中事務她便可大權獨攬。果然過了不久,長明宮的內侍總管秦公公便帶著衛雲兮的意旨前來重華宮傳達。
在衛雲兮出宮的日子裡,宮中一應事務由淑妃蘇儀擔當。
蘇儀送走秦公公,眼中得色掠過:“好好的這個時候省什麽親?”
羅尚宮在一旁道:“也許是上次禮佛的時候受了驚嚇。”
蘇儀哼了一聲:“活該!怎麽的就她沒事了。”她話音未落,忽地心中掠過不妥,隨即緩緩坐在椅上出神。
羅尚宮見她神色不對,上前探問:“娘娘怎麽了?”
蘇儀皺緊秀眉,擺了擺手:“沒事。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你退下吧。有事本宮會傳你的。”
羅尚宮無奈只能退下。到了殿門,她還看見蘇儀獨自坐著,神色不屬。她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但是卻不知是什麽。
……
第二日,衛雲兮的鳳攆緩緩駛離了皇宮。貴妃出宮省親,慕容修派了一千禁軍護衛,聲勢浩大,已是盛寵之極。衛雲兮靠在鳳攆中,鬢邊的金鳳點翅隨著鳳攆晃動而輕觸臉頰,冰冰涼涼的。
她眉心一點朱砂灼灼,襯得容色傾城妖嬈。是臨行前慕容修親自為她點上。據宮中說法這可以避邪,慕容修略帶粗糙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那一句“早去早回。”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可是她已經無暇顧及他有多少柔情蜜意,多少恩寵不衰。
衛雲兮垂了眼眸,眼底的焦急深藏,心神早就飛到了衛府。衛國公守著的這個驚天秘密、那密室藏著的義士……一樁樁一件件,都如一塊塊巨石壓在心上。
終於到了午膳之前,鳳攆到了衛府中。衛國公與衛雲衝跪在府門迎接。衛雲兮握了衛國公的手,看到他儒雅的面上沉靜依然,不由松了一口氣:“父親,我回來了。”
衛國公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很好,這才迎了她進門來。
書房中,三人靜默相對而坐。衛雲兮打破沉默,開口問道:“父親,你打算怎麽辦?”
衛國公搖了搖頭:“如今風聲太緊,京城中根本無法出去。他們只能暫時藏在這裡。”
衛雲兮吐出心口的一口濁氣,終於道:“父親應該早就告訴我這些事。”
衛國公抬起眼來,倦然的眉眼中皆是慈愛:“公主實在不應該知道這些事。”
衛雲兮陡然無語,心中暖意湧動。他知她年幼失去父母,這十年來他竭力給了她正常的生活。他要她開開心心,即使仇恨在心無法抹去,他也不願她多增加一份沉重負擔。這些,她此時此地才真正明白。
衛雲兮哽咽,忽地離座,深深拜下:“父親,現在雲兮可以為您分憂。您可放心了。”
衛國公眼中動容,上前扶起她,只是哽咽:“公主……”
衛雲衝看著他們父女情深,不自然地別開眼,問道:“娘娘什麽時候去見殷凌瀾?可有幾分把握?”
衛雲兮擦乾眼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就今天晚上。”
“可有把握?!”衛雲衝盯著她的眼睛,毫不放松:“今夜我與你一起去!”
衛雲兮看到他眼底的決然,心頭一震:“哥哥要做什麽?!”
衛雲衝冷冷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座:“自然是做該做的事!若是殷凌瀾執意做慕容修的走狗,我不介意手刃這個殺人禽獸!”
衛雲兮聞言,撲上前拉住他的長袖,急急地道:“你不可以殺他!他不是走狗!他是受製於慕容修!”
衛雲衝冷笑依然:“受製於慕容修更是不可靠!為了活命,他難道不會出賣我們?!”
衛雲兮心中湧起怒火,她怒道:“他不是這種人!你根本不明白!”
“是,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做了慕容家的走狗,殺人如麻。好好的南楚被他搞的一團混亂!”衛雲衝額角的青筋因為暴怒而跳動。
衛雲兮氣極冷笑,她攔著衛雲衝的去路,冷冷道:“我不會讓你殺了他!”
衛雲衝亦是森冷一笑,一按腰間的長劍:“殺不殺他,不是你說得算。要問過我手中的寶劍!”
“衝兒!”兩人身後響起衛國公倦然的聲音:“不要衝動行事。你殺不了殷凌瀾,更不是現在他的對手。這件事只能讓雲兮一人去試試。”
衛雲衝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方才不過是他的氣憤之言,他冷哼一聲,推開書房的門大步離開。
衛雲兮回頭,長籲一口氣:“多謝父親。”
衛國公搖頭:“殷凌瀾殺了太多人了。也殺了不少前朝的遺臣遺民。雲兮,知道為何我不能全然信他,因為他是我們義軍的敵人啊。”
衛雲兮陡然無言。殷凌瀾能到今日的地位,他身下定是白骨累累,血債連連。她眼前掠過他那孤冷魅惑的面容,心中無力歎了一口氣。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夜間。衛雲兮換了一聲素裝,扮作小香,從後門乘了馬車悄悄離了衛府。馬車搖晃,衛雲衝沉默地一下一下抽打馬匹,無論如何,衛府中只有他可護送衛雲兮。
衛雲兮看著熟悉的路,默默擁緊了身上的披風。見到殷凌瀾該怎麽說?該怎麽做?她心中全然沒有底氣。他的心思向來是她無法猜測的去處。
不一會,熟悉別苑到了。衛雲兮下了馬車,便立刻有兩道無聲無息的黑影立在他們不遠處,沉默而充滿了狐疑。
衛雲兮從懷中掏出一方令牌,低聲道:“我要見殷統領。”
那兩道黑影飛快掠入黑暗。不一會,別院的門緩緩打開。衛雲兮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