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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血江山》第一百零八章 淳於太后
  第一百零八章 淳於太后

  兩人入了皇宮已是近了午時。淳於皇太后端坐在中宮中看著款款而來的一對璧人,舒展了眉心笑道:“蕭王怎麽還進宮來?方大婚過後理應多陪陪新婦。”

  她說著一雙鳳眸看向衛雲兮,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地道:“果然是一位傾國傾城的佳人,難怪蕭王不顧戰局吃緊也要在雲倉城中徘徊。聽聞蕭王與新婦在南楚之時也是熟識?”

  衛雲兮眼力不佳,但是依然能感覺到面前坐著一位身穿素色鳳服的貴婦,掃向自己的目光犀利而帶著上位者的威儀,沒有幾分膽量倒是不敢輕易地迎接。

  淳於皇太后的話中帶著說不出的譏諷。衛雲兮心中一笑,上前恭謹拜下:“臣妾參見皇太后娘娘。回太后娘娘的話,殿下曾出使過南楚,臣妾也只是與殿下有了幾面之緣罷了。”

  淳於皇太后聞言微微一笑,喚了左右的宮女道:“都傻站站著幹什麽呢?沒見蕭王新婦眼睛不好嗎?來人,賜座。讓哀家好好看看新婦。”

  女官們連忙搬來椅子,就放在風座一旁。椅子略遠,衛雲兮一時辨認不清方向,心中略微躊躇。沒想到正在躊躇間手臂上卻是一緊,蕭世行已溫柔地扶了她上前坐下。衛雲兮心中微暖,衝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蕭世行亦是回她一個安心的笑意。

  兩人臉上的笑容看得殿中的女官們心中豔羨不已,能得北漢赫赫有名的戰神如此照拂眷顧,怕是就算是雙眼盲了也是值得的。

  淳於皇太后看著他們兩人郎情妾意的樣子,心中更是黯然神傷。她的兒子尚未成年,連皇后都未來得及娶,若是她的兒子還在世又豈是今日這種兩難不甘的局面。

  她面上神色哀傷,蕭世行看在眼中,上前溫聲道:“臣這幾日忙大婚還未當面謝過太后娘娘的恩賜。所以今日就帶著雲兮前來謝恩。”

  淳於皇太后看著他神色恭謹,心頭的鬱結也不知不覺散去了一些。照理說蕭世行父母早逝,這大婚之日應去蕭氏宗府去叩拜先祖。但他卻帶著新婦前來拜見她,這等於是心中已把她當成了至親長輩。

  她語氣也柔和許多:“蕭王有心了。哀家心中甚是安慰。”

  她說著手一招,女官奉上紅色漆盤,綢布掀開是一對晶瑩剔透的翡翠玉鐲,那盈盈的碧色如一泓碧水,煞是瑩潤可愛。

  淳於皇太后笑道:“既然蕭王前來討個吉利,哀家也不得不把壓箱底的東西拿一件來。這是哀家年輕時戴過的,當時也正是如新婦這般如花似玉的年紀,現在人老了,戴著這玉不好看了,就賞了新婦吧。”

  蕭世行一聽與衛雲兮對視一眼,連忙拜下謝恩。

  淳於皇太后笑吟吟地把鐲子套上衛雲兮雪白的皓腕上,仔細看了看,意有所指地笑道:“果然是不錯。倒有哀家當年的幾分風范。”

  衛雲兮連說不敢當。

  淳於皇太后看了恭謹的衛雲兮,笑道:“新婦若是喜歡,哀家還有一些。蕭王殿下可否容哀家與新婦再挑一些頭面首飾?”

  她說著握了衛雲兮的手站起身來。蕭世行心中一動,笑道:“太后娘娘既然要賞雲兮,那是再好不過了。臣先四處散散,等等再來。”

  他說著含笑告了退。

  淳於皇太后看著他瀟灑的身影消失在殿門邊,這才打量面前沉靜不動的衛雲兮,笑道:“看得出蕭王很喜歡新婦呢。不離左右,如珍似寶。”

  衛雲兮抬頭,淳於皇太后就近在咫尺,她倒是看得清楚了。她含了一絲淺笑:“殿下仁心寬和,待人極好。就算是臣妾是南楚罪婦他亦可包容,這樣的心胸已是絕世少有了。”

  她不惜拿了自己不雅的名聲去讚了蕭世行,這樣的說辭已令人十分動容。

  淳於皇太后聞言,不由看了她一眼,忽地輕笑:“你倒是真會替他說話。本來哀家還以為他娶的不過是空有其表的美人,沒想到你卻是令哀家刮目相看了。”

  她說著挽了衛雲兮的手向內殿中走去。早有宮女拿來一盒盒雕琢精致的樟木箱子,箱子打開,裡面的珍寶珠光熠熠閃亮。衛雲兮才略略掃了一眼,已覺得珠光寶氣得驚人。不過她素來不太在意這些東西,委婉推辭道:“臣妾有太后娘娘賞的鐲子就已心滿意足,不敢再挑揀。”

  淳於皇太后看著她面色不為所動,伸手輕撫過妝盒中的累累珠寶,笑道:“果然是當過一國之後的。就算當日蕭王妃前來拜見,哀家都不曾見過她有你這樣的鎮定功夫。”她箱中珍藏的隨便拿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珠寶,初次看見的人就算不敢拿,也很少人有衛雲兮這般從容冷靜,不為所動。

  衛雲兮聞言一笑,淡淡道:“也許是臣妾眼神不好,就算是天下難見的奇珍放在臣妾眼前,臣妾也不識貨罷了。”

  淳於皇太后笑了笑,揮手令宮女們把首飾拿下,這才看著衛雲兮笑道:“不識貨麽?哀家怎麽覺得你才是天下間一等一火眼金睛之人。嫁了蕭王,就算是天下間所有的奇珍異寶都放在你跟前,哪裡比得上一個活生生的人好呢。”

  她說得甚是有深意。衛雲兮心中輕歎,與這樣精明的老婦人說話實在是累得慌,時不時地得提防她話中有話。

  衛雲兮心念一轉,抬頭看著淳於皇太后笑道:“太后娘娘說得極是,這冷硬硬的東西自然比不上活人來得珍貴。所以絕世珍寶或財富權勢與蕭王放在一起讓臣妾選,臣妾覺得是聰明之人都會選蕭王,而不是固守其他累贅的東西。”

  她話音剛落,淳於皇太后一雙犀利的鳳眸就定定看在她的臉上。半晌,她忽地笑了,笑得暢快:“說得好。只是這若沒有這些身外之物,也許連人也保不住了。”

  她說的話帶了幾分蕭索。衛雲兮心中一動,不由多看了淳於皇太后一眼。她端坐在椅上,一舉一動端莊威儀,是這個日漸強盛北方之國地位最高的女人,可是就是這樣一位高高在上權力無邊的女人卻最終保不住自己的兒子。

  衛雲兮心中替她唏噓不已。看來淳於皇太后在宮中十幾二十年也過得步步維艱,不然也不會到了今日這樣艱難的局面。只是現在北漢中唯一肯擔大任的就只有蕭世行一人,可是如今淳於皇太后卻遲遲未有動作,難道她還在猶豫著什麽嗎?

  衛雲兮沉吟一會,低聲道:“那也許是太后娘娘還未到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找到了,太后娘娘必不會如此擔憂。”

  淳於皇太后聞言看了她許久,鳳眸中精光一掠而過。內殿中寂靜無聲,她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在這死寂的沉默中,衛雲兮漸漸感覺到了巨大凝重的壓力撲面而來。她不知淳於皇太后在思考著什麽,想要決定著什麽。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話有了些微的效果。

  淳於皇太后沉默了半天,忽然地笑了起來,上前親昵地攜了衛雲兮的手坐在自己的身邊。

  “多麽伶俐通徹的一個丫頭,哀家越看越是喜歡。”她說著喚來女官道:“把哀家那個紅色的檀木箱子拿來。”

  女官們臉上露出詫異,但是不敢怠慢連忙下去拿來。那檀木箱子很快拿來,放在衛雲兮的眼前緩緩打開。裡面靜靜躺著幾件稀世珍寶,每一件都精美無比,每一件都令人怎舌。裡面有如小孩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還有如雞蛋大小的珍珠,甚至有一塊雕成龍紋的玉佩,玉中隱隱有水光流動,那是萬年難得的一塊含了玉髓的寶玉……

  淳於皇太后看了衛雲兮的美眸,一笑,拿了其中一個不起眼的盒子遞給她:“傾國傾城的美人若是眼睛不好了也是一件憾事。這裡有一丸靈藥,是一位行走江湖的神醫製成的清眼障的藥。吃了這藥,明眸就如少女時候一般清澈。哀家本想著等年老色衰之時服下,但是如今先皇已故去,哀家再年輕也沒有人會去珍惜。”

  她歎了一口氣:“今日看著你雖有眼疾,但是蕭王待你如珍寶一般,這藥給了你,也算是不浪費這藥,也可以成全了你們。”

  衛雲兮心中一震,不由抬頭看著面前的歷經滄桑的淳於皇太后。她這一番話說得發自內心,甚是令人動容。

  正在這時女官進來笑道:“啟稟太后娘娘,蕭王殿下來了。”

  淳於皇太后把盒子放在她的手中,微微一笑:“跪安吧,蕭王恐怕已經在外面等久了,再等下去,他恐怕會進來搶人了。”

  她說得風趣,一乾女官們都紛紛掩了口竊笑起來。衛雲兮也不由自主地紅了臉,跪下謝恩後由女官扶了出去。出了內殿,果然看見蕭世行在殿中來回踱步。

  他見她前來,俊顏上略松了一口氣,上前扶著她笑問:“皇太后娘娘賞了你什麽好東西?”

  一旁的女官許是跟他熟識,笑嘻嘻地搶過話頭:“殿下不必擔心,自然是好東西。太后娘娘還說了,王妃才是那一等一的識寶之人,嫁了殿下,世間的萬千珍寶都不如殿下這知冷知熱的有情郎呢。”

  一番話說得俏皮而喜氣。蕭世行不禁也哈哈笑了起來。他從袖中掏出幾個精致的荷包,一人遞了一個給伺候淳於皇太后身前的女官們,微微一笑:“本王大喜還未請各位姐姐妹妹們喝喜酒,這點心意就讓姐姐妹妹們去買點體己事物。”

  女官們見有紅封拿,都笑眯眯的接過了。一番笑鬧後這才送了蕭世行與衛雲兮出了中宮。甫出了中宮,蕭世行不由長舒一口氣,一回頭卻見衛雲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怎麽?本王臉上有什麽麽?”

  衛雲兮一笑:“沒什麽,妾身只是好奇,明明殿下能哄得一乾女官們歡天喜地的,怎麽就不能哄得太后娘娘對殿下放心呢。”

  蕭世行一怔,忽地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不禁上前笑道:“太后原本就對本王十分忌諱,她不信本王許多年,這一時半會怎麽又能讓她完全對本王改觀呢?所以這事還是得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急了,太后娘娘就不會再輕易相信本王的誠意。”

  衛雲兮轉念一想頓時明白。在北漢少帝還未登基之時,蕭世行因為戰功卓著,兵權過大,早就成了淳於皇太后的眼中釘,肉中刺,生怕他一個不臣之心奪了自己兒子的皇帝位,千方百計地排擠了他。如今淳於皇太后失了兒子,又不得不依靠蕭世行。

  這樣看來,淳於皇太后的猶豫的確是情有可原的。

  她正沉吟,身邊的鼻息忽地靠近,她不禁嚇了一跳。一抬頭卻對上蕭世行晶亮的眼眸。他微眯著好看的眸子,低聲笑問:“方才你說的什麽女官,可是吃醋了?”

  衛雲兮一怔,頓時回過神來。甚少有人這麽跟她開這種親昵玩笑。禁不住臉一紅,微惱道:“臣妾在與殿下說正事。殿下不要取笑臣妾。”

  蕭世行見她雪白的臉上粉紅,笑歎地握緊了她的手,道:“何必那麽擔心呢。太后她已無路可走。終究她會做出最聰明的決定。”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神色尋常,口氣淡然,只是他站在高高的中宮殿前的禦階上,眉眼悠遠,看去竟隱隱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氣勢。衛雲兮不禁回頭看著那幽暗的中宮殿門,心中一歎,終是無言。

  蕭世行領著她慢慢出了中宮。一路行來,男的高大挺拔俊美,一身重紫朝服加上紅色紗罩衣將他襯托得猶如畫中之人,女的美得傾城,宮裝曳地,一舉一動優雅端方。兩人如天上的神仙眷侶一對,生生羨煞了一眾宮人。

  他小心扶著她,生怕她踩了哪裡絆了哪裡。如此貼心的舉動令人看了心生溫暖。衛雲兮心有感觸,拿出淳於皇太后賜給她的藥丸,放到蕭世行手中,微微一笑:“這藥丸是太后娘娘賜給妾身的,吃了大概眼睛就好了,妾身就不必讓殿下這般累了。”

  蕭世行打開盒子,果然看見一枚蠟丸靜靜放在盒子中央,帶有撲鼻的異香。他看了一眼,又看看衛雲兮的眼眸,長舒一口氣,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道:“這藥吃了那本王愛護王妃的美名豈不是沒了。”

  衛雲兮聞言啞然失笑,問道:“那殿下想要怎麽樣?”

  蕭世行看定她的眼,慢慢道:“你若真的瞎了,我便扶你一輩子,當你的眼。”

  他說得這麽認真,晶亮的眼中仿若是她的整個世界。衛雲兮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心中壓抑的澀然湧上,低了頭,輕歎:“殿下不要對妾身這麽好。”

  蕭世行看著她低頭,不由把她輕摟在懷中:“你值得的,雲兮。”

  “本宮竟然沒想到蕭王殿下也是個多情種呢。”一聲清脆尖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蕭世行眉心微微一皺,松開手。

  衛雲兮看去,只見不遠處一群宮人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一位宮裝貴婦緩緩緩而來。因服了國喪,她身上亦是穿了一身素色宮裝,只是頭上珠玉點點,看起來這身喪服穿得並不由心。她面容姣美,卻帶了一絲淺淺冷笑,一雙眼微微上挑,眼梢處有了歲月刻下的痕跡,可是那眼神皆是傲然。雖上了年紀,但是亦是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大美人。她眼神如淳於皇太后一般犀利精明,但是又多了幾分張揚和毫不避諱。

  那宮裝貴婦走到了兩人面前,抬了下巴看了一眼衛雲兮,眼中流露可見的淡淡輕蔑:“果然是一位美人。難怪能得蕭王殿下如此珍愛。”

  蕭世行拉了衛雲兮給她見禮,道:“參見貴太妃娘娘。”

  衛雲兮頓時了悟,原來面前這位貴婦便是能與淳於皇太后一較高下的舒太貴妃。

  蕭世行笑道:“臣等等還打算帶新婦去見過貴太妃,沒想到貴太妃卻出了紫辰宮,實在是巧。”

  舒太貴妃聞言不冷不熱地笑了笑,曼聲道:“本宮宮小簡陋,哪裡能招待如蕭王這般的貴客呢。聽說蕭王一大早就到了中宮,本宮好奇這名聞天下的衛美人長得什麽樣,所以就緊趕慢趕地過來瞧一眼。”

  蕭世行聽著,淡淡笑答:“貴太妃娘娘言重了。”

  舒太貴妃看著靜靜立在一旁的衛雲兮,不由又笑了笑:“如今一看果然是見面勝過聞名。”

  蕭世行聽得她口口聲聲地讚衛雲兮,不禁笑了笑,握緊了衛雲兮的手:“新婦能得貴太妃的謬讚,臣實在是歡喜。既然見過了貴太妃,臣先告退,還得領了新婦回宗府中拜見族中長輩。”

  舒太貴妃眉一挑,忽的一笑:“趕緊去吧,這大婚第一日倒是先到了中宮拜見太后,萬一蕭祖宗怪罪下來,蕭王可是吃罪不起。”

  她說得笑眯眯的,但是話中的譏諷之意已十分令人不悅,隱隱指責了蕭世行忘了祖宗先輩。果然蕭世行不悅地擰起了長長的劍眉,一雙深眸神色漸漸冰冷。

  在北漢習俗中,大婚後第二日是要拜見雙親父母,可是蕭世行雙親早逝,依著習俗便得去拜見蕭家宗府,可如今他要認了淳於皇太后為義母,好問鼎九五之位,只是還未選了吉日正式認為義母,所以今日攜衛雲兮進宮拜見有尊淳於皇太后為母的意味。可這一番舉動看在舒太貴妃眼中自然是背宗忘祖的罪過了。

  蕭世行再有涵養在這種大是大非上怎麽可能按耐得住,臉色一沉就要發作。

  衛雲兮上前一步,笑道:“貴太妃此言差矣。殿下是為北漢臣子,先為臣,後為蕭家子孫。再說太后娘娘一向把殿下視同己出,殿下先盡臣子的忠心再進孝心,蕭家先祖若天上有知,定不會怪罪的。”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又隱隱示意出蕭世行和太后已是締結了盟約。蕭世行聽了衛雲兮說的話,眉間的冷色褪去,對她頷首讚賞。衛雲兮亦是回他一個安心的笑容。

  舒太貴妃不提防衛雲兮如此善辯,怔了一會,這才冷冷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美人。不過不知衛氏你是南楚人,來了北漢怎麽盡忠又怎麽盡孝呢?可千萬別拖累了旁的不相乾的人。”

  衛雲兮聽了,臉色一白,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她也曾聽見大婚之前那流傳整個北漢京城關於她的紅顏禍水的謠言。如今看來這謠言的源頭若不是在舒太貴妃身上,也跟她脫不了乾系。拿了她的身世遭遇做文章想要打擊蕭世行,這種手段果然卑劣無恥。

  她抬起頭冷冷對上舒太貴妃的臉,道:“臣妾嫁給了蕭王當然隨著殿下盡忠盡孝,這不勞貴太妃操心。”

  蕭世行隻覺得她的手冰冰涼涼的,知道她心裡定是氣極了。當下也不願與舒太貴妃多說,冷淡拱了拱手:“貴太妃娘娘容臣等告退。”

  說完,他便拉著衛雲兮轉身離開。兩人走了老遠,衛雲兮一回頭還看見舒太貴妃冷冷站著,即使隔了那麽遠依然還能感覺到她森冷的目光。

  出了皇宮上了馬車,衛雲兮隻覺得渾身酸軟,不由軟軟依在錦墩上。蕭世行看著她眉眼間的疲憊,不由把她摟在懷中,歎道:“讓你受委屈了。”

  淳於皇太后和舒太貴妃兩人都不是容易對付的女人,今日衛雲兮能在她們兩人面前全身而退的確是為難了她。

  衛雲兮淡淡一笑:“臣妾並不委屈。只要殿下將來一統南北的心願得成,成為一代明君。這些都是值得的。”

  蕭世行心中一震,不由深深地看著她。衛雲兮緩緩依在他溫熱的懷中,倦然閉上眼。

  蕭世行與衛雲兮大婚過後第三日,宮中傳來意旨。淳於皇太后求了欽天監的監使,禱告上天,卜下一卦,說蕭世行是紫微星降世,潛龍附身。如今少帝禦龍西天,正是潛龍出水之日。淳於皇太后與蕭世行前世有母子之情。如今正值北漢國運不振之。若能兩人重續前世母子之緣,龍臨天下,定能令北漢世世代代國運永祚。

  這意旨一下,北漢舉國皆欣喜不已。蕭世行一向深的民心,而且北漢人崇武,他戍邊十年,屢戰屢勝早就是北漢人心中的戰神轉世。如今他能榮登帝位這才真正的大快人心。

  而蕭世行手握天下兵馬之權,身後又有百年望族蕭氏以及十幾個不小效忠蕭家的部族,淳於皇太后把握朝堂,更是北漢開國淳於王的部族,兩人撇開之前恩怨,可謂強強聯手。舒太貴妃就算有心拚死一爭也不敢輕舉妄動。任她在紫辰宮中摔碎了所有的貴重古董瓷瓶,也不敢親自去中宮反駁了這一道意旨。

  至此,淳於皇太后終於決定與蕭世行攜手共定北漢江山,結束少帝駕崩帶來的紛亂局面。於是,北漢宣武元年,蕭世行即位登基。北漢史官們記載這為北漢帶來全新轉折的一天的時候,手都微微顫抖,幾百年之後當人們拿起那泛黃的史書時候,都會看到記載聖武帝的第一句話。

  “玄武元年,春,五月二十五。帝升龍庭,坐北面朝南,昭告天下,即皇帝位。”

  ……

  蕭世行終於登基為帝,大封百官,可是這后宮卻一時難封。玉和郡主是他和親而來的正妻,而他又以平妻之禮迎娶了衛雲兮,內務府初議是擬定后宮有東西二宮娘娘,但是有言官極力反對,向來天無二日,這后宮怎麽可能有兩位女主人?

  衛雲兮聽聞了蕭世行的為難,親自去道:“臣妾為後來者,這皇后之位應當給王妃。臣妾無怨言。”

  蕭世行感念她心胸寬宏,特賜了她正一品衛國夫人,超脫妃嬪的位列,享僅次皇后規製,居露華宮,與甘露殿毗鄰。這分明已是將她奉為寵冠六宮的第一人。而玉和則按祖製封為皇后,居中宮。

  淳於皇太后遷入永壽宮,舒太貴妃遷出紫辰宮,搬入福盛宮。

  五月春日正好,百花盛開,一片欣欣向榮。而這北漢惶惶不定的時局終於在蕭世行登基之後慢慢穩定下來。而此時正是與南楚交戰半年多的時間,許是深入南楚腹地激起了南楚百姓的反抗,即使北漢鐵騎攻陷了南楚幾大關口,想要再進一步亦是十分艱難。

  蕭世行換防了兩次,又命北漢幾大將軍親臨督陣,守住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果實。南楚慕容修也許是鬱結於心,也許是對南楚四分五裂的局面心力交瘁,只聽聞他的傷反反覆複,直到了五月才漸漸好轉。

  ……

  春花燦爛,皇宮中寂靜非常。離去的人早已不再回頭,而留在這裡的人心已千瘡百孔。南楚的藍天並未因為征戰而多一絲陰霾。五月的春日藍天碧空如洗,美好的仿佛一切都有希望。慕容修坐在禦花園中,看著滿園的生機勃發,可觸目所見整個皇宮中卻有種歷劫之後的滄桑。他看了許久,病後瘦削的面上多了幾分蕭索,不由捂住唇輕咳起來。

  那雷霆萬鈞的一箭終究傷了他的心肺。每到陰雨天都會反覆病發。

  “皇上,小心龍體。”張公公上前奉上一碗苦藥。

  “不吃了。”慕容修擺了擺手。

  因得他剛病愈,細心的禦前張公公為他多添了一件薄薄披風。蟠龍錦繡,龍袍依舊,他靜靜坐在亭中,卻只看著那遠遠的一處宮簷。那個地方曾經是他百忙之後情不自禁踏足的地方,而現在成了整個宮中的禁忌。曾有內務府想要派人進去整理一番,被他知曉後龍顏大怒,連批三道聖旨撤了內務府一乾總管內侍,將他們重責之後逐出宮去。

  從此無人敢踏入那地方。

  宮閣空置,佳人不再,終其一輩子她都不會再看他一眼了吧。她如今去了他國他鄉,做了另一個人的妻子。慕容修不由輕笑起來,胸臆間絲絲縷縷的痛蔓延全身,痛不可當。

  “皇上,回去吧。這裡風大。”張公公看著曾經年輕有雄心的帝王如今病體難支,不由心痛上前勸道。

  慕容修最後看了一眼那宮簷,這才黯然收回目光。他轉身,忽地有歡笑聲從遠遠的花叢中傳來,他不禁站起身來,追尋而去。那銀鈴般的笑聲隱在花叢中,在這寂靜的禦花園中顯得如此突兀。這笑聲太過清脆,給這暮氣沉沉的皇宮中帶來不一樣的生機。

  他心中竟有些恍惚起來。那一年那一道嬌俏的笑容在玉階上飛掠而過,她小小的手握住他髒汙血染的手心,笑靨如花:“大哥哥……”

  她都忘了。忘了那十年前,她不知哪裡打聽了他這質子住在哪裡,偷偷拿了桂花糕尋到了他那狹小的院子。眼眸明亮,帶著比天光更耀眼的笑容,朝他伸出手心,一帕子的碎糕點:“大哥哥,給你。”

  她也都忘了。忘了是她擋下太子太傅那手中明晃晃的戒尺,為了他不惜大哭大鬧,非要他陪了她去玩風箏。忘了好。她是該忘了他的。忘了那曾經不堪歲月中憤怒而充滿戾氣的不甘少年。忘了他曾經倔強地不肯對她說出他的身世來歷。忘了曾經那個自尊又自卑的大哥哥。

  那個誓言將來某一天一定要堂堂正正站在天下人面前的少年,漸漸在艱苦黑暗的歲月中長成連他自己也不認識的慕容修。

  慕容修分開眼前的柳枝,只見在一叢花叢下坐著兩位偷懶的宮女。其中一人不知聽到什麽好笑的,揚起臉來咯咯笑了起來。那一仰頭的笑靨,眉眼彎彎,眼神清澈。

  慕容修心中一震,不由向前踉蹌一步,喚了一聲:“雲兒……”

  兩個宮女聽到有人聲,嚇得轉頭看去,在看到那一抹明黃的時候不禁嚇得臉色盡白。慕容修仿若未覺,上前一步定定看著那低頭顫顫的宮女,聲音艱澀:“你抬起頭來。”

  那宮女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可他看到的只是一張充滿敬畏的臉,那眼中沒有耀盡天地的光輝,也沒有那真心實意的暖意。

  他,終究是丟了她,再也找不到了。

  張公公心中酸澀,上前扶著慕容修:“皇上,回去吧。她不是……”

  慕容修輕笑起來,捂住蒼白的唇,眼中水光漸漸迷蒙,他由張公公扶著慢慢地回頭,邊走邊喃喃道:“她不是。雲兒已經走了,她再也不會回來……”

  她做了北漢皇帝的妻子。

  聽聞北漢皇帝專寵她一人,三媒六聘,十裡紅妝,千辛萬苦請她下嫁與他。

  聽聞他奉她為衛國夫人,超越了妃嬪位列。

  聽聞他賜給她露華宮,日日相伴左右,甚至允許她參與政事……

  他待她比他待她好千萬倍。他待她的好,是曾經他發誓過要給她的每一樣好……

  眼前所見翠濃花紅,可是沒有她在身邊,翠色成灰,花色凋零。哪怕她身居永巷日日夜夜恨著他,他也不會寂寞,可是如今,他當真沒有了她,再也沒有了她……

  ……

  暮色四合,金光隱沒。衛雲兮站在露華宮高高的玉闌乾邊,靜靜看著西邊那一輪夕陽。身上長長鳳服拖曳在地,精美的金絲刺繡在夕陽的金光中閃爍耀眼。長長如雲霧的墨發盤成高髻,鳳簪依次簪上,猶如鳳凰的羽翼。

  她的美動靜皆宜,隻靜靜一站,便是整個皇宮中最美的風景。

  “小心日光刺眼。”身後傳來清越朗朗的聲音。

  衛雲兮收回散漫的思緒,回頭,在金光中緩緩走來一身明黃龍袍的蕭世行。玉立修身,行走間帝王之氣流露無遺。當年的楚京四公子,成的成,敗的敗,隱沒的隱沒。唯有他蕭世行如今功德圓滿。

  她低下眼簾,遮掩了眼底的感歎悲涼。上前拜下道:“臣妾參見皇上。”

  蕭世行扶了她起身,認真地看著她的美眸,那一雙明澈美眸如今已恢復如初,明眸善睞,清澈見底。那一丸靈藥果真有用。退去眼障,他日日夜夜都看不夠她眼底倒影。

  那雙眼中只有他一人。

  “眼睛方好,怎麽又這麽不小心去看了這日光?萬一……”蕭世行執了她的手慢慢走回宮中。

  衛雲兮聽著他略嫌絮叨的話,心中漸漸平靜。也許女人這一輩子總是會這樣,拚盡所有,燃燒盡自己隻為愛上一個不能愛的男人,倦然歸宿於另一個男人的手中。

  她淡淡回頭,再一次看著那隱沒在金光中的重重宮闕,心中深深一歎。

  蕭世行說了一陣,這才忽然察覺到她的沉默,不由問道:“是朕太羅嗦了嗎?”

  衛雲兮微微一笑,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慢慢道:“不是,皇上說的話臣妾很喜歡聽。”

  她眼底的笑意令蕭世行也不由跟著笑了起來。他不禁摟她入懷,龍袍上淡淡的龍涎香撲入她的鼻間。如今,這龍袍再也不是她的噩夢,環抱她的雙手也不會再傷害她。

  衛雲兮依在蕭世行的懷中,忽地腦中掠過那一張冷峻的面容。她這才想起,自己竟然遺忘了他,慕容修。

  忘了也好,忘了愛與恨,她要帶給他的,是絕無法逆轉的南北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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