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嫻眯了眯眼睛,雙手似有意無意的在桌上敲了敲,她很喜歡敲著手指,尤其是心中想著什麽,算計著什麽的時候。
傅明嫻沉默,並未接過話,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當時文竹並未向著傅二爺如實匯報自己的情況,這點傅明嫻心中是記著她的人情的。
但也正如傅明嫻之前的話,即便她如實稟告,自己也想好了應對的方法。
說得再簡單一點,想要拿回自己的賣身契,文竹還需要更有分量的事情來說服傅明嫻。
文竹咬著唇,沒敢直視傅明嫻的眼睛,“倘若小姐願意將賣身契還給奴婢,奴婢願意用一個關於傅三爺的條件來換,並且至死效忠小姐。”
傅明嫻有意無意的敲著桌面上的手指驟然頓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更是瞬間凝重,“你說什麽?”
文竹有已然是一番豁出去的樣子,“奴婢在垂柳院服侍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知道一些隱情,尤其是曾經聽二老爺和二夫人偶然提起過傅三爺的事情。”
文竹驟然抬頭,目光瞥著傅明嫻的表情,手心中已經沁出了冷汗。
她這是猜的。
原先以為傅明嫻是傅二爺強行請回來府中的,她若是記恨也該是記恨二老爺才是,可誰知道,祠堂一事,竟然將大老爺也牽扯其中,還有綠靈,那是三房的人……
自打傅明嫻提出來賣身契的事情,文竹便對傅明嫻格外上心,傅明嫻要試探文竹心思,同樣的文竹也想要思量傅明嫻的為人,到底值不值得她效忠。
所以,別人沒有看到綠靈進出臨雨軒,文竹卻是注意到了的,本來她是簽了二十年的賣身契,而非死契,只要熬過去便能出府重新尋找自己的自由,還能同她的青梅竹馬成親,孝順父親在側,可是沒想到,入府的時間不長,這外面的變故卻太大。
還是前些日子,她在家裡的姐妹托人傳來口信,她父親的病情又嚴重了,正等著銀子去治病,讓她抓緊想辦法。
文竹身體僵硬如遭雷擊。
病情又嚴重了?
正等著銀子去治病?
這怎麽可能,她入府這幾年,一貫是省吃儉用著的,府中月銀和賞賜皆是托人捎回家不說,素日閑暇時間還會做些刺繡女工去賣了補貼家用,雖不致大富大貴,但保證父親看病買藥的錢還是賺了出來的。
可是如今,她的姐妹卻說,病重的父親情況危急,正在家等著銀子去治病就醫,文竹隻覺得天都快要塌了。
原來,當初那個信誓旦旦說要等著自己的青梅竹馬,在她入傅家為奴之後,並沒有把自己捎回去的銀子給父親治病,也不曾侍奉在側,而是拿著她辛苦用尊嚴換來的錢去另結新歡……
恨。
對於他的不忠,文竹心裡難過,但卻並不恨,真正恨的是他欺騙自己,拿著自己賺的血汗錢去做那混帳的事情,虧得當初文竹入府的時候還曾勸她的青梅竹馬另找她人,不用再等自己了。
畢竟二十年太長,等著她出府之後便已經紅顏逝去了,可當時青梅竹馬卻言辭鑿鑿,無論怎麽都等。
所以文竹才會那麽心甘情願,才會那麽死心塌地。
原來自己這幾年都是在蒙在鼓裡,若非鄰家姐妹看不下去了來找自己,可能父親病重不得藥病逝了自己也不知情,她不孝。
沒能侍奉在身邊,更不孝。
更讓文竹傷心的事情是……她曾向萬氏請示過,想要回家去看看老父,卻被萬氏給攔了下來,萬氏答應她,只要她好好監視著傅明嫻,保證會讓他父親安好如初……
從前文竹身在傅國公府這泥潭,卻並不曾主動害過誰,她隻想明哲保身,到了年紀安心回家,可是現實太過殘酷,事實擺在眼前,既然已經深入泥潭,想要明哲保身本身就是個錯誤。
想要活下去,想要在乎的人活下去,那就只有狠,對自己狠也對其他人狠,這才是真正的活下去。
她想報仇,所以才來到了傅明嫻的面前,正在做著從前所不齒的事情。
“傅三爺當年的死因,同傅國公府有著莫大的關聯,二老爺同夫人有次爭吵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當年傅三爺臨行戰場前,曾經怒斥過大爺和四爺,然後憤憤離開。”文竹的身體有些顫抖,雙拳緊緊的握著,似乎是用這種方法來讓自己更加堅強。
傅明嫻謔的站起身,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耳朵中更聽不清楚文竹後來說的是什麽了。
幼年時期傅政和趙瑾秀的去世對傅明嫻如同噩夢一般,被接到趙國公府很久,傅明嫻晚上還會做惡夢嚇得抽泣,要趙秦氏同她一起才能入睡,在心裡,傅明嫻更是刻意想要忘掉七歲那年的噩夢。
很少去主動提起,甚至在下意識的聽到的時候傅明嫻都很想逃避,更不要說……有沒有去仔細思考過,其實傅政的死因……
或許另有端倪的?
父親在世的時候,在傅家的地位舉足輕重,祖父信任,說聲兄友弟恭也不為過,可是方才,文竹卻說,在臨行出征前夕,父親卻是同大伯父和四伯父有過爭吵?
是因為什麽?
惹的從未紅過臉的幾個兄弟如此不歡而散,甚至出征前夕尚且如此?
再加上父親的才智謀略,征戰數年敗少勝多,何以那次那麽慘,連性命也丟了去?
就算是再傻再不懂事的人也該知道,這其中是出了什麽事情,或許當年傅政的死是另有隱情,不對……
這不是或許。
是一定!
傅明嫻瞬間臉色慘白,努力使自己鎮定了好一會兒,才才堪堪的回過神兒來,看著跪在地上的文竹,“查清楚當年的事情,我還你賣身契。”
文竹松了一口氣,離開的時候有些奇怪的看著傅明嫻。
——
傅明嫻一大早便帶著鵲之出了青桐院,臉色也不似從前那般輕松,鵲之在身後跟隨沒有敢開口。
走到青石小路的時候,傅明嫻正好遇到了蓮青,不對是傅明青才對。
傅明青臉上帶著高傲,她原本就容貌要出眾一些,如今又是名正言順的主子,穿著打扮起來,再也不用像從前那般寒酸了,人也多了幾分底氣。
在見到傅明嫻的時候,高高的揚起脖子,無論傅明嫻想要去哪,傅明青都刻意擋在傅明嫻的面前。
“呦……真是不好意思了‘堂小姐’,能不能請您讓一讓。”傅明青冷笑,“這府中的路這麽多,您為何偏要擠在我的面前,這不是誠心想要給彼此不痛快嗎?”
之前傅明嫻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數次給自己難堪,還當眾罰跪,傅明青可都記在心裡呢,原本是答應了大小姐要背後陷害傅明嫻,但是不想卻誤讓傅明喬頂了罪,而自己則是莫名其妙的成為了這府中的小姐。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傅明青欣喜若狂,更忍不住翹起尾巴得意起來了。
“小人得志。”鵲之在背後咬牙從牙縫中擠出來這麽一句話,傅明青臉色當時就變了,想要揚手上前來打鵲之。
傅明嫻目光冰冷的將傅明青的懸在半空中的手攔了下來,“難道你不是小人得志嗎?”
傅明青臉色漲紅,想要掙脫傅明嫻,卻發現她力氣大的驚人,“你……你放開我!”
傅明嫻卻手腕用力,指甲直接掐到了肉中,“你以為,你這傅家小姐的身份,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找到你了?”
傅明青臉色一變,“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很清楚,鵲之為什麽不偏不倚正好到了你胎記的位置,還有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手腳,你認為我是憑什麽忍你到現在。”
傅明青臉色慘白,瞬間氣勢就弱了下來。
“我是什麽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堂小姐不錯,但我既然有本事讓你到了現在的位置,就同樣有本事把你拉下來,你要試試嗎。”傅明嫻冷笑,“甚至不需要我來親自動手,你覺得,是萬氏會輕易饒了你,還是傅明珊會放過你?”
幾句話下來,若非傅明青的手腕是被傅明嫻緊握住的,恐怕她真的會就這麽跌倒。
傅明嫻說的對,無論是傅明珊還是萬氏都不會輕易放過她,而這兩人的手段,傅明青心知肚明。
身份高低就一定可以代表著生活過的高低嗎?
其實這並非絕對。
起碼傅明嫻就覺得,現在的身份要更好。
“我現在還有事情去做,沒有空搭理你,別再輕易來惹是生非。”傅明嫻將傅明青的手腕放開,帶著鵲之匆匆離開。
“小姐……您……是留著那個蓮青還有用處嗎?”鵲之跟了傅明嫻那麽久,現在也總算是能摸透幾分傅明嫻的心思了。
蓮青之前那麽對小姐,小姐沒有收拾她就不錯了,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幫她?
傅明嫻眯了眯眼睛,“大房的人都回來的差不多了,你卻忘記了,宮中還有個湘妃娘娘在。”
湘妃娘娘?
鵲之瞬間清楚,那是傅國公府的二小姐。
傅明嫻沒有多做解釋,她這般著急是想要去見孟嘉弘的,單是讓孟嘉弘在眾人面前承認了傅明喬的身份還不夠對傅明珊的打擊,“先去找一個孟世子。”
“孟世子?”鵲之倒吸了一口涼氣,“小姐,咱們剛算計完孟世子,您竟然還敢去!”
“不怕孟世子來找你麻煩就不錯了,您還自己往上撞!”
鵲之哭喪著臉。
傅明嫻卻篤定的搖頭,“正是因為咱們剛算計了孟世子,所以我才必須要見他。”
傅明嫻想了想,“總不能叫他蒙在鼓裡。”
蒙在鼓裡?這是什麽意思。
鵲之還未來得及問傅明嫻,傅明嫻已經開門走了出去,回答鵲之的就只剩下寒風吹進門口的碎雪。
好在孟世子所在的院子離青桐院不算太遠,估計這會兒傅明珊也不會和他在一起,傅明嫻便直接朝著書房奔了去,得敢在孟嘉弘反悔前攔住他。
長遠正守在門外,看見傅明嫻的時候,若非她是女子,便要直接給趕出去了。
“傅小姐,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長遠很替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旁人不相信世子的清白他卻是相信的,當時要不是世子相信了傅明嫻的話,急著去客房,也不會讓認誤以為世子是去見四小姐,最後又不知道怎麽弄的還要娶四小姐了!
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深厚,如今卻平白的多了個人,鬧得世子也愁眉苦臉。
可惜他只是下人,說的話沒人相信。
“世子不但和你無冤無仇,還想著要幫你,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要來陷害我們世子!”
傅明嫻耐著性子,“我知道你的心裡窩著火,但是我之所以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你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可不會再給你機會叫你陷害我們家世子了。”長遠沒好氣的說道。
傅明嫻苦笑著搖了搖頭,“到底是不是陷害,這個要你們世子來定奪才成,我只是想問你一句,是想你們世子未來都這般憋悶,還是能解開心結。”
“這是你們的地方,我又做不了什麽。”傅明嫻攤了攤手。
“說什麽也不行!”長遠是鐵了心的不想讓傅明嫻靠近孟嘉弘,“我可不像我們世子那麽好說話。”
卻沒想到,孟嘉弘聽到了外面的聲響起身出來,“長遠,不得無禮。”
“傅姑娘,真是對不起,長遠和我自小一起長大,倒是疏於管教了。”
孟嘉弘攔住了長遠,依舊很客氣的看著傅明嫻,“不知道姑娘可有什麽要緊事!”
他雖然很無奈,但是也知道因果循環,傅明嫻只是個弱女子,想要保護自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面對傅明珊的設計還手也是應該的,要真的究其根本,是他沒能管教好自己的夫人。
其實當時說了要娶傅明喬為平妻的時候孟嘉弘便後悔了,他是被傅明珊氣急了,人群散去他也是想要給傅明珊解釋,但是傅明珊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對傅明喬無意,真的把人娶回來了,也只是耽擱了傅明喬,若是傅明嫻不來,他就準備去見傅明喬了。
“世子您……”長遠急著護在孟嘉弘的身邊。
孟嘉弘板著臉,“長遠,你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