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
傅國公府外,李生早已經在暗處等候。
“奴才暗中潛入傅國公府查探,傅大爺和傅二爺的書房並沒有異處,倒是……”
李生在汪延身邊多年,他的辦事效率汪延是信得過的,可是現在,連他自己都起了疑惑,李生猶豫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倒是……傅四爺的書房有些奇怪。”
“怎麽個奇怪?”很顯然,這個結果也出了汪延的意料之外。
李生皺眉,“傅四爺的書房裡面,全是銀票和銀子,很多……數量龐大到奴才無法估計!”
“很多……”汪延也眉頭緊鎖。
傅國公府傅四爺從商,手中有著銀錢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可是……
卻沒有必要如此張揚……一整屋子的銀錢,這到底是要做什麽!
事出有異,其中一定包含著隱情。
“還有什麽發現沒?”汪延沉聲問道。
李生低著頭,“暫時沒有了。”
“傅國公府看著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還有,奴才也照您的吩咐讓張齊和他的兒子相見了,人就在西廠地牢,您的打算是……”
“放了他們!”汪延想也沒想的說道,走在李生的面前。
“爺……”李生疑惑,“您明知道那張齊可能沒有全部和您說實話。”
汪延停了下來,嘴角帶著幾分譏笑,“正是因為如此,才更應該放他離開。”
“你派人在他身後跟著別被發現了。”
“魚總是在放松警惕的時候才會真正上鉤,再關下去張齊也不會說全部實話的。”
汪延目光如霜,繼續朝前走著。
腦海中卻是想著近日在傅國公府外面見到的傅明嫻。
不知道為什麽,傅明嫻總是能和自己心裡的那道身影重合。
“還有傅四爺,恐怕你也要著重觀察。”汪延想了想,又繼續補充道。
或許他之前的角度存在遺漏,張齊說的並非假話,趙國公府的事情真的和傅國公府有關。
但並不是傅鈺和傅祁的傑作。
傅國公府一共六位老爺,除掉死去的三爺六爺,還有兩位爺呢。
汪延眯著眼睛,傅四爺生性好賭、傅五爺天性懦弱。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即便是再差,有著血緣在也不會差到哪去。
四爺和五爺到底是真的如表面上那般,還是……別有用心。
看來今日的傅國公府還真的沒有白來,意外驚喜一個接著一個!
——
夜色如墨,黑沉沉的天空仿佛要塌了下來,傅明嫻孤身站在梅園中已愣神許久。
北風肆虐,起初傅明嫻是失魂落魄沒有感覺,等到她回過神兒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被凍的微僵,連挪動也變得吃力起來。
梅園外突然響起了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傅明嫻回頭,正見到傅明喬神色複雜的看著自己,眉間帶著風霜疲憊的模樣,看著也站了有一段時間了。
“四姐姐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傅明嫻微笑了笑,“見老夫人房中的紅梅花就要凋謝,所以想著來換些新鮮的,不想這個時候還能看到四姐姐,當真是緣分。”
傅明喬卻搖頭,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是來找你的。”
傅明嫻挑眉,“四姐姐是有什麽話要吩咐阿衡?”
“吩咐倒是說不上,只是有幾句話想說給衡妹妹聽聽。”傅明喬目光注視著傅明嫻。
“洗耳恭聽。”
傅明喬緩步走到傅明嫻的面前,“母親還未去世時,我是傅國公府二房嫡女,雖然國公府的夫人們皆是身份尊貴,可我也不差,性格歡脫,愛說愛笑。”
“後來,母親去世,諾大的傅國公府便再沒了人能給我依靠,當時我問自己,是選擇苟延饞喘的討繼母歡心,將來隨便找個人嫁了,還是選擇退去鋒芒,蓄勢待發。”傅明喬目光出奇的亮,“我選擇後者,哪怕風險很大,可我依舊想要給母親報仇。”
“給母親報仇也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傅明喬深深的吸了口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不想要委屈自己。”
“不知道衡妹妹的希望是什麽?”
傅明嫻一怔,她的希望……她曾有很多希望,然而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淌而消逝,現在的她隻想安穩的生活,好好承歡父母膝下。
傅明嫻覺得,困擾自己的路徑好像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傅國公府的梅園冬日裡景色動人,也難怪會讓衡妹妹流連忘返了。”傅明喬思忖著說道,“衡妹妹,夜裡風大,尤其是,梅園要更冷一些。”
傅明嫻頷首,目光微閃爍了一下。
“冬日紅梅的確好看,但越好看的東西可能越致命。”
“相信見微知著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傅明喬眉頭緊鎖的看著傅明嫻,“無論你究竟是做何打算,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那就不要自己先動搖。”
“否則,若是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還能指望著別人相信嗎?”
傅明喬低著頭,“從前三妹妹很喜歡紅梅花,自此傅國公府便再沒人喜歡紅梅,但這梅園卻一直留著,你知道為什麽?”
傅明嫻的心莫名疼了一下,“為什麽?”
“既然已經決心要遠離紛爭,那麽便不要留出痕跡,這梅園也是傅國公府留給自己的教訓警戒,已經有人喜歡的東西,其他人不管是何想法,都難以撇清關系,尤其還是………”傅明喬目光閃爍的盯在傅明嫻的臉上,“毫無關系的兩個人。”
“不該有的情緒只會害人害己。”
傅明喬的話含有深意,“衡妹妹冰雪聰明相信一定能聽懂我話裡的含義。”
傅明嫻點頭,“今日,多謝了。”
她聽懂了,她的謝謝更是一語雙關。
這句多謝了,既包括當時在大堂中傅明喬替她擋了傅鈺的為難,更是謝了傅明喬剛才的提點。
她……的確有些失態了。
傅國公府的傅明嫻早就死了,傅家桓的女兒,和汪延並不相識。
“當局者迷,比起衡妹妹的大度,明喬做的這些根本算不得什麽,告辭了。”傅明喬眉心微擰,“哪怕我不知道你到底和傅國公府有何牽扯,但是你的行為和情緒已經讓人懷疑。”
傅明喬轉身離開。
傅明嫻抬頭望向這滿園的紅梅,傅明喬的確是聰明,能從眼神中看出了自己的反常,而這傅國公府,最不少的便是聰明人。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的確是自己走到死胡同去了,傅明喬說的對,既然已經做好了主意,那就不能再猶猶豫豫,最終害人害己。
她抬腳朝著青桐院走去,傅周氏正在等著她。
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傅周氏的病在傅明嫻的陪同下日漸好轉,下地行走自如,藥量也陸續減輕了許多,傅明嫻還是很高興的。
傅周氏身體無礙,小年宴也躲了過去,現在,她可以回家了。
傅明嫻是這麽想著的。
……
汪延似乎變了,變得很好說話。
每年的這段時間,汪延都會入宮陪同朱見深,更會幫忙萬貴妃周全家族中的事情。
可是今年的汪延,卻幾次出入傅國公府,雖然,他依舊沒有做什麽,但是只要傅國公府遞了帖子邀請,汪延便會去赴宴,哪怕,傅國公府的借口千奇百怪,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這會兒,傅明茹便再一次陪在汪延的身邊。
大堂中的汪延身著紫色直輟西廠督主服製,腰間扎條同金絲珠紋帶,黑發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眉頭緊縮的看著手中傅祁送來的王安石真跡。
詩句題的是梅花。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數不勝數,但汪延獨愛王安石的風格。
投其所好一向是傅祁的手段,也難為他費勁了手段。
汪延唇角勾著幾分笑意,可惜,傅祁還是用錯了手段,這真跡乃是假的,一如好像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是假的,對他來說,這些所謂的“喜好”,不過是過眼雲煙,用作掩人耳目而以。
汪延若是真的像傅祁那般認為,會因為女子而影響心意,恐怕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
畢竟,傅明嫻已經死了,便在沒人能輕易影響到汪延了。
傅明茹戰戰兢兢的在一旁,她是被刻意叫過來陪同汪延的。
空氣有些靜謐。
汪延神情專注,而傅明茹卻是因為害怕而不敢弄出聲音。
“你……有話想要對我說?”汪延甚至頭也不曾抬起,低沉的聲音突然開口,打破了這大堂中的安靜。
“我……”傅明茹渾身顫抖的跪在地上,眼眶微紅的哭道,“督主,求求您放過明茹吧。”
汪延目光陰霾,低聲反問,“怎麽了?”
傅明茹一貫是懦弱慣了的,如今卻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視死如歸的看著汪延,“明茹並不想嫁給督主,明茹已經心有所屬了。”
“哦?”汪延突然覺得很好笑,如今的傅國公府真是有意思,這樣的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另一次……是阿衡。
“那不知道茹姐兒你的心中所屬是誰?”
傅明茹咬著嘴唇,“明茹非陸歷久大人不嫁!”
汪延的目光突然冷了幾分,他本就對傅明茹無意,之前所做種種無非是想讓傅祁放心。
可是現在,傅明茹居然無意之間說出了自己喜歡陸歷久的真相?
陸歷久……陸歷久?
命中注定的對手,還真是處處不自然的要被拿來比較。
“你喜歡陸歷久?”汪延若有所思的問道。
傅明茹臉上鍍了層緋紅,她沒想到她會在這種的情況下,第一次大膽的說出心中想法。
她喜歡陸歷久。
是真的喜歡。
每次見到他神情專注的替哥哥們講書,她便會一直在窗外望著。
從小的時候,陸歷久治好自己的傷的時候起,便喜歡他了。只是感情因為性格懦弱而一直被埋藏在心中、從來不敢光明正大的提起,可是如今,因為面對汪延的情況緊急,傅明茹破天荒的鼓起勇氣,哪怕是要被汪延怪罪,她也要說出自己的實話。
“是。”傅明茹閉著眼睛,視死如歸,之前被汪延所動搖的心也忍不住再度沉了下來。
汪延再好,在她的心中還是要屬意陸歷久更多一點。
“起來吧。”汪延沒有多說什麽,更沒有想象中的怒氣,甚至聲音很平淡,傅明茹有些不可置信。
“督主……您……?”
汪延將王安石的卷軸合起,“本座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
傅明茹的心咯噔一聲。
汪延的這句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
真的是有待商榷。
進了西廠的人,可沒幾個自願供出實情的,但是在汪延的不願意“強人所難”下,卻皆是不敢有所保留、如今汪延居然對自己說出了這樣的話!
到底是真是假?
傅明茹的心撲騰撲騰更加跳個不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汪延答應的太過痛快而覺得心裡不舒服,人都是這樣,別人一個勁兒的讓你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你會因為心中逆反心理偏偏不想如此,但一旦逼得很緊的人突然說放棄。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直繃緊的弦驟然斷開。
當初拉著弦的那個人,心中難免會有些不舒服。
“你先回去吧。”汪延看著傅明茹有些礙事,便開口吩咐道,“若是你大伯父問起,便說我很喜歡這畫,想要清淨。”
“怎麽?”汪延見到傅明茹依舊佇立在原地問道,“你是想繼續?”
傅明茹大喜過望,“多謝督主!”
傅明茹走後,汪延卻是立即起身,看著紅漆木上面備好的茶水目光冰冷。
傅祁當真是不擇手段了。
居然敢給他的茶水中用了暖情的藥……不過現在卻不是處理傅祁的時候。
汪延順著大堂朝著書房走去,突然腳步頓足。
紅梅苑中的梅花開的正好,和督主府的那一片梅林也不遑多讓。
蜿蜒小路邊,鵲之正陪著傅明嫻站在竹林旁發呆,當初在傅國公府見到的時候,也是在此,只不過當時傅明嫻是害怕自己的,躲了起來,現在,卻是恍若無人的正在想事情。
傅明嫻抬抬頭,時不時的腳步在地上一旁的碎雪邊踩來踩去,緊皺的眉頭好像是在問鵲之事情。
或許是無意識的舉動,傅明嫻每次都是按照自己的腳印走來走去,那樣的模樣和神態……像極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