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不見天日。

  朱祁鈺依舊擔心手中的權勢被人奪去，幾乎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殘害朝中敢對的大臣，想方設法的廢了朱祁鎮的兒子朱見深，改立自己兒子朱見濟為太子。

  后宮之中拜高踩低的事情人皆有之。

  朱見深太子之位被廢，在深宮之中無疑是死路一條。

  新太子的欺凌，勢利小人的排擠打壓，絲毫沒有因為朱見深只是年幼的孩童而止步，反而變本加厲。

  汪延十歲入宮，當時只是太子朱見深身邊名不經傳的小太監，但卻異常忠心。

  同尚且還是宮女的萬貞兒對朱見深全力呵護。

  或許是老天在懲罰朱祁鈺的貪心，朱見濟剛被冊立為太子不到半年的時間便病逝了，而朱祁鈺也因此受到重創病重。

  被關在南宮中的朱祁鎮並沒有束手待斃，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聯系武清侯石亨，太監曹吉祥，吏部侍郎徐有珍裡應外合發動奪門事變。

  又重新將皇位奪回自己的手中，朱見深二度成為太子，登基之路坎坷。

  雪中送炭的情誼十分可貴，這也是為何朱見深對萬貴妃極盡寵愛，對汪延極度信任的原因。

  水漲船高。

  從任人欺凌的小太監，到如今權傾朝野的西廠督主，汪延的成就，是一步步踩著鮮血踏上來的。

  他是權臣，除掉太監的身份，比他陰狠更加出色的是他對權術的掌控。

  更讓人驚訝的是他的身材凜凜，樣貌堂堂，容貌比應天那些炙手可熱的世家子弟更要出眾。

  似乎看到他之後，便會覺得，太監也並非都是曹吉祥那種陰陽怪氣的心理變態。

  也有汪延的這種冷酷俊逸。

  太監結對食自古以來就有的先例，到了大明更是張揚明目，汪延當初選中傅國公府，傅明嫻是被逼無奈，但要知道，想嫁汪延的人卻大有人在。

  畢竟，權利才是更讓人向往的對象。

  飯桌上人們心思各異。

  汪延至始至終未曾看過傅明嫻半眼，目光中更是如潭水一般波瀾不驚。

  仿佛連方才在外面的接觸也只是錯覺。

  傅明嫻低著頭，突然覺得食之乏味，如同嚼蠟，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還是這只是個巧合而已。

  她——

  不喜歡吃鮮肉竹筍。

  傅明嫻飯量不小，但並非什麽東西都吃，她的能吃只是在面對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面對不喜歡吃的東西……寧願挑嘴餓著也不想吃。

  方才桌上菜式的擺放位置，她面前的是鮮肉竹筍，而傅明茹的面前卻是她喜歡的豌豆黃。

  汪延這麽一開口說話，明面上是照顧傅明茹，但實則，傅明嫻也在受益，她不用面對那麽難吃的東西了。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傅明嫻沒有敢去直視汪延的眼神，甚至連眼角的余光也不敢看他，只是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吃著自己的，豌豆黃的確是很好吃，傅明嫻倒也吃了不少。

  傅周氏的臉色始終不太好。

  傅鈺心中突然有了主意，笑著看著傅明嫻開口說道，“阿衡啊，天色尚早，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待會兒用過晚膳之後，你便泡些茶水來讓大家品嘗吧。”

  “母親可不知道，阿衡泡茶的手藝出挑，前些日子兒子還說呢，一直想的緊。”

  傅鈺心中算盤打得響亮，他怎麽將傅明嫻這麽重要的特征給忘記了。

  杜嬤嬤可是親自教了傅明嫻學習茶道，哪怕汪延不在意容貌相似，那一樣的動作舉止還不能惹的他的注意嗎？

  傅鈺的笑意略顯的尷尬。

  但汪延沒有開口拒絕，只是微微皺眉，傅祁也不好明面上反駁，傅明珊卻冷笑著開口，“二伯父這聲誇讚怕是要不符吧。”

  嘶——

  這一聲三妹出口，屋子裡面的人臉色齊齊起了變化，就連一向疼愛傅明珊的傅祁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誰都知道，逝世的傅明嫻是汪延心中的忌諱，也是整個傅國公府的忌諱。

  傅明珊竟然如此大膽的將事情擺在明面上來說。

  先不說傅國公府這還是有求於汪延，就算是毫無所求，誰敢有事沒事去得罪這權傾朝野的西廠督主！

  找死嗎不是。

  傅明嫻好似沒有看到傅大爺警告的眼神，又繼續卡扣說道，“誰不知道，我們府中泡茶的手藝最好的要屬三妹，她能行嗎？”

  汪延素日會給孟嘉弘幾分薄面，傅明珊身為孟嘉弘的妻子，倒也跟著沾了不少的光，加上孟嘉弘現在就要迎娶傅明喬過門。

  傅明珊心中的怨氣更勝，也顧不得什麽汪延在不在場了。

  就算是真的在場又怎麽樣，難道汪延堂堂西廠督主的身份，還會和她一介婦孺計較這些個是非嗎？！！

  怎麽說宮中的湘妃娘娘是她的親妹，還有傅國公府在大明屹立多年，汪延不敢拿她怎麽樣的。

  她恨不得立刻要傅明嫻好看，可惜一貫不出手的傅周氏竟然從中作梗，讓她沒有機會，現在總算是看見了，怎麽可能趁機放過如此好機會羞辱傅明嫻呢。

  “要不還是茹姐兒動手吧，其實茹姐兒的手藝也是頂好的。”

  聽見傅明珊的話，傅明嫻真想好好謝謝她，別人眼中求來的福氣，她卻是不想要的，隻想默默的待在角落。

  原本聽到傅鈺有力舉薦傅明嫻，傅明茹的心中倒是有些吃味兒了，女孩子都喜歡別人的目光注視，她也不例外。

  原本娘親很是抗拒大伯父要將自己許給這位督主，但是現在，傅明茹的心中卻是微微起了變化，眼神也含羞的不時瞥向汪延，隻待他開口，自己便去做。

  傅明茹的手藝的確也不差，都是傅國公府出來的嫡女，教養和資源是都相仿的，只不過修行是要看個人了。

  誰知，汪延並沒有接傅明珊的話，也沒有去看傅明茹，而是目光淡然的繼續擺動著筷子，輕輕的放下，隨後……

  目光看向一旁的傅明喬。

  “四妹近來可好？”

  傅明嫻排行第三，汪延稱呼傅明喬一聲四妹並不過分，但卻……顯得身份格外的貴重了，汪延今日還真的是……

  與眾不同啊。

  先是本本分分的作為女婿的身份來參加小年宴，再是……溫潤有禮……

  全然不像在朝堂之中那般……

  只是……

  倒霉的要屬傅明珊了。

  傅國公府都知道，傅明珊現在最恨的就是傅明喬了這個孟嘉弘馬上就要過門的平妻了，汪延此時無視了自己的話，卻轉而和傅明喬交談，還叫了四妹，這不是誠心給她難看嗎！

  到底傅明喬無論是在傅國公府中的地位還是在孟嘉弘身邊的地位都是不如自己的。

  “珊兒！不可！”傅祁按住了還要開口的傅明珊，心中已然帶著惶恐。

  傅明喬瞥著正在低頭的傅明嫻松了一口氣，轉而回答汪延的問題，“多謝三姐夫掛念。”

  汪延既然有心抬舉，對於擠兌傅明珊的事情，那傅明喬也不必客氣，順著汪延的話稱了一聲三姐夫，汪延很明顯很受用的模樣。

  “陽春三月是個春暖花開的好日子，從前你三姐就很喜歡花，除了梅花還很喜歡桃花，不過……我怕是諸事繁忙脫不開身。”汪延微微蹙眉，似乎一番鄭重思考才開口，“李生。”

  李生立刻會意的上前，從手中接過了汪延腰間上的佩玉，遞到了傅明喬的面前。

  “四小姐。”李生躬身，雙手捧著玉，心中卻是在詫異，督主這般是要做什麽？

  那玉並非是普通掛飾，而是刻著西廠的印記，拿著這玉，西廠的廠衛都是要給著幾分面子的，督主竟然這麽輕易的就送給了平日不怎麽說話的四小姐面前。

  而且令人詫異的事情是，督主明明很在乎傅小姐的事情，卻整個席間連看都沒看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之前自己產生了錯覺呢。

  傅明喬倒是很錯愕，看著李生手中的佩玉，原本她是想要算計傅鈺，自己下嫁汪延來報仇的，不想遇到了傅明嫻，替自己促成了另外一樁親事，而且現在……汪延竟然格外的照顧。

  她本就沒了生母，五不娶佔了長女一條，如今能有這般，也算是多年的苦熬到了頭。

  傅明喬猶豫著看著汪延。

  “既然你叫我一聲三姐夫，自然成親是要送你賀禮的，雖然你三姐不在，但是這三房姐妹的添妝總還是要有的，免得嫁過去之後受人排擠。”汪延目光帶著淡淡的哀傷，這次，他的眼神卻是看著傅明嫻的，“其實有時候名分並不能代表太多，孟世子心善，他會善待你的。”

  如果她還在世的話，恐怕，也會如此做吧。

  她是個心善的，就算當年恨傅國公府恨傅明珊，也從來沒有開口求自己幫忙對付她們，心裡突然悶得慌，汪延也沒有再沒有了其他的心情。

  “祖母您保重身體。”霍然起身，顯然是沒有多大興致久留。

  傅周氏緊握著傅明嫻的手松開了，看著傅明茹的眼神也放心不少。

  傅明喬將玉佩顫抖著的接過，眼中含著熱淚，不管因為什麽，汪延給了她這玉佩，撫遠侯侯府總會是顧忌幾番的，汪延說的沒錯，這便是在給了她底氣了。

  而傅明珊則是眼眶微紅，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鄭氏也是一籌莫展卻不能說什麽，總不能上前將傅明喬手中的玉佩搶過來才是吧。

  汪延也真是奇怪，沒事插手傅明喬的事情做什麽。

  “汪督主可是要走了？”傅祁上前，忍不住開口。

  心中卻是越發著急，揣測不出來汪延究竟合意，看不出來他發火，也看不出來他喜歡，這才是最叫人心急的事情。

  倒是便宜了傅明喬，白來了一塊汪延的承諾。

  朝中事情變幻難測，但傅國公府當真是到了危機的關頭，若汪延依舊態度不明，等著其他人試探觀望的心思過了之後，便是對傅國公府瘋狂的報復攻擊了。

  那傅國公府可沒有招架之力。

  他們兄弟二人爭了許久，老大想要讓傅明茹再嫁過去，老二則是從外面找了個傅明嫻回來，汪延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這可怎麽辦？

  “汪督主……”

  傅鈺上前，卻被李生淡笑著擋在了汪延身後，“天色已經晚了，督主尚且還有一些事情要去處理，還請幾位爺好好休息，不必再相送了。”

  “對了，還有幾句話小的還想提醒大爺和二爺一番，督主不喜歡被束縛了，什麽事情就算奴才也近不得身，若是再強行插手，怕是督主真的無法顧念情分了。”

  這情分，是和傅明嫻的情分。

  傅國公府已經用的差不多了。

  李生和汪延的身影漸行漸遠，而傅國公府也好像突然被抽了氣的皮球一般，又恢復了冷眼相向。

  傅祁和傅鈺皆是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扭頭離開。

  傅周氏看著傅明嫻，“阿衡，你該回去了。”

  傅明嫻點點頭，微笑著說道，“老夫人，原本明嫻是打算給您送貂氅之後便去梅園摘梅花的，不曾想被二伯父給留下了，現在再去也不晚。”

  傅明嫻沒有聽傅周氏說什麽，便逃一般的離開了。

  傅明嫻心跳個不停，出了大堂，北風吹的她又精神了許多。

  對面相逢不相識。

  這不正是她當初的希望？

  她很怕汪延會因為認出來她而再次逼她入花嬌，她很怕汪延會表現出對自己的興趣讓傅鈺來算計威脅自己。

  如今她的擔憂盡是可笑。

  對於汪延來說，她不過是他一時無趣，拿來打量的對象。

  甚至這出奇相似的容貌也成了他的厭惡。

  很好。

  真的很好。

  可是為何腦海中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汪延看著傅明茹的眉間神態，一舉一動。

  莫名的有些心中酸澀。

  她不喜歡吃鮮肉竹筍便被汪延調走，傅明珊出言羞辱，他便抬舉傅明喬來讓傅明珊難堪……

  臨走的時候，汪延說著那句倘若你三姐還在世的那句話，傅明嫻是清楚的看到，汪延的眼神是看著自己的。

  她……她可能是病了，夜裡在門外站的久了，吹了風，現下腦袋暈暈的，心思更是亂作一團。

  她本是打算去梅園摘紅梅花的，卻無端被牽扯出這麽多的事情……

  紅梅。

  紅梅花，傅明嫻腳步不由自主的朝著梅園走去，眼角被北風吹的想要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