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天亮,傅明嫻尚且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就被何氏從臨床炕上撈了起來,迷迷糊糊的讓娘替她梳洗打扮。
“你父親和哥哥去拜訪陳夫子了,若是情況得宜,便會去那裡讀書,陳夫子為人嚴厲,便是逢年過節也只是微微放松幾天,剩下的便全是讀書了,你去送送他。”
“好。”
傅明嫻睜開眼睛,瞧著銅鏡中簪著鑲紅玉發釵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一身淺粉長裙,笑著搖搖頭,她其實不太喜歡這樣鮮豔的顏色,從和汪延成為對食之後,便經常穿著素衣了。
但何氏喜歡,也就由她去了。
“那哥哥你便好好學著吧。”傅明嫻出來的時候,傅明元早已經準備好了,身穿棕色大氅,面色凝重站在傅家桓的面前,兩人長得真有父子相。
傅家桓又叮囑了何氏幾句這才乘著馬車離開。
突然起風了,北風將樹上的碎雪吹下,洋洋灑灑飄落在她的臉上,停在她長而翹的睫毛上。
秦洛那複雜又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目光一直在腦中回想,傅明嫻怎麽也想不到,那樣的神情會是從玩世不恭的秦洛眼中發出。
傅家桓的馬車剛消失在胡同,另一趟馬車卻驀地闖入眼簾,傅明嫻飄遠的思緒被拉回,袖中的雙手下意識握緊,指甲登時便嵌入掌心。
長街上護衛將傅家大門圍的滴水不漏,正門停著馬車,那車四面絲綢裝裹,鑲金嵌寶得窗牖被一簾絳紫色的縐紗遮擋,華麗氣派,上面的徽章是……
那是……傅國公府的馬車!
傅明嫻眼角濕潤,身體顫抖,像是憋足了勁卻又在極力的忍耐,若真的要說恨,她對傅國公府的恨超過了霍彥青,在那裡,她從備受呵護的嫡女變得聲名狼藉,最後被逼嫁給西廠廠公為對食。
當時外祖母趙秦氏已經病入膏肓,在聽到傅國公府要將傅明嫻許給汪延做對食的時候,不顧自己的病情命人抬著轎子,便是躺著也要來為傅明嫻據理力爭,卻被傅國公府那群人面獸心的冷言冷語嘲諷。
她的大堂姐傅明珊說,“傅明嫻這種人,有人娶就不錯了,她有什麽臉還去挑人家,她送上門了霍彥青都不要,弄得人盡皆知,連我們傅國公府都要跟著被抹黑,更何況破-鞋配宦官,再合適不過的了!”
“還是個位高權重的太監。”
趙秦氏被氣的當場吐血昏厥,等著大夫去救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傅明嫻至今仍能清楚的記得,外祖母死死的攥著自己的袖子,渾濁的雙眼布滿血絲,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她看懂了。
趙秦氏的眼神中滿是愧疚和自責,她是在說,嫻嫻對不起,外祖母不能再護著你了。
那是唯一對她不離不棄的人,哪怕她再聲名狼藉,在趙秦氏的眼中永遠都是她的好外孫。
甚至到死都不曾埋怨過自己一句,她所擔心的就只有自己的將來會怎樣,她當時便守在趙秦氏的身邊哭的幾近昏厥,其實她早就知道喜歡霍彥青是個錯誤,她想要抽身放手的,是傅明珊一再相逼,她不小心落了圈套,名聲全毀。
連連打擊加上趙秦氏去世,才導致她心力交瘁,嫁給誰都是一樣也便沒有太過反抗了,也因此抑鬱不得終。
傅明嫻倔強的抬頭,掌心已經被指甲劃破滲出了鮮血,她卻生生的將眼淚憋了回去。
不能哭。
傅明嫻你不能哭。
重活一世只是讓她學會收斂看清楚人間冷暖,卻沒有抹去她的自尊,她曾經是傅國公府萬金嫡女,若傅政沒有戰死沙場,接替爵位的就該是她父親,沒人能比得上她,即便是為了趙秦氏,她也要留著自己的自尊。
原來啊……逃避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即使你想方設法的想要抹掉過去的痕跡,但過去的那些人和事兒還是會主動找上門來,躲是躲不掉的。
她是想忘了前塵舊事好好的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是,若是傅國公府再得寸進尺的陷害她的家人,她便是拚死也要將她們都拉著陪葬!
馬車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傅家門口,那人約摸著四十歲年紀,身穿絳紫色鑲金線錦袍,肩上披著墨狐大氅,從馬車下來的一瞬間,看著傅家院落眼神中閃過鄙夷。
傅明嫻將這些細節看在眼裡,心中忍不住冷笑,她當做是傅國公府的誰呢,原來是傅鈺傅二爺。
早些年和大爺傅顯爭奪爵位失敗,看著很慈祥的一個人,可惜笑容下全是虛偽和算計。
“傅夫人不請客人到裡面坐坐嗎?”傅鈺笑的平易近人,“在下在傅國公府排行第二,說到底和傅家是帶著幾分關系的。”
“原來是傅二爺……那……您請吧……”
“阿衡,這……”何氏不知所措。
“娘,別怕。”傅明嫻暗自吐了口濁氣,這一聲別怕也是在安慰自己,不能慌張。她曾在那看似風光卻水深火熱的地方生活了近二十年,深知那宅子裡面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笑裡藏刀,這個世界或許是善良的,但絕對不包括傅國公府的人。
如今他們找上門,不論要做什麽,都不是好事。
莫非是父親今日的擢升被盯上了?傅明嫻心中已經是想了各種可能。
大堂內,何氏有些坐立不安的看著正端坐在客位上的人,“不知道傅二爺此番大駕光臨,是有什麽事情吩咐嗎?”
傅二爺目光瞥在傅明嫻的身上,自我介紹道,“不必那麽緊張,說到底我們也算是遠親,叫二老爺有些見外了,我虛長你們父親幾歲,你便喚我一聲二伯父就好!”
傅明嫻面色無異,心中卻是驚訝一番,原來姓傅從明不是巧合,傅國公府竟然還有傅家這麽一處遠親在?她竟然疏忽了這個問題。
那麽……傅鈺究竟是要做什麽?
何氏有些局促,她只是內宅夫人,莫說是面對傅二爺這般權貴,便是素日裡的交際也是少之又少,乍一聽傅二爺這般親近和藹,覺得有些舉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答,這個時候傅家桓卻不在這。
傅明嫻看著宛若和藹老人般的傅鈺突然笑了,即便薄施粉黛也足以讓萬物盡失芳華,“二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