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延正眉頭緊皺的站在乾坤宮殿外，紫色的直輟朝服應著宮殿的紅磚綠瓦有些顯眼，更讓人覺得凝重的，是汪延那張臉上明明沒表情，卻能讓人覺得戰戰兢兢。

  守在乾坤宮外的太監王福正面露為難的看著汪延，“汪督主，皇上……皇上他已經醒了。”

  深度含義便是，商衍的奏章已經到了朱見深的手中，恐怕這會兒朱見深正在查閱。

  宮中官宦十二監，其中司禮監和禦馬監最為重要，從前曹吉祥便是擔任司禮監，同時兼任東廠大權，王福乃是禦前掌印太監。

  曹吉祥在的時候，同汪延分庭抗禮，王福實屬中立，並未偏幫哪一方，卻也不曾得罪，但曹吉祥倒台，汪延便坐大，連王福也在示好。

  商衍上疏的消息正是從王福口中流出。

  汪延雖為西廠督主，位高權重，但並未事事可插手，比如傅明元科舉，便不是汪延的管轄，汪延該做的事情，是幫著朱見深拔除朝中反動，鞏固政權。

  汪延沉眸點頭，“多謝王公公好意，汪延承情了。”

  “那……汪督主您請吧。”王福臉上的笑意緩和了幾分，拱手示意汪延入殿向朱見深請安。

  金鸞大殿上，朱見深身穿朱紅色胸口金線繡龍紋朝服，手中拿著朱砂筆，頭也未抬的說道，“來了？”

  汪延半跪在地上，“微臣向皇上請安，不知皇上召喚微臣有何吩咐？”

  朱見深微微蹙眉，手中的朱砂筆卻遲遲未落下，只是懸在半空中好一會兒，又回到了原位，奏折上並未見批紅朱砂。

  朱見深有些盎然失落，終究是將奏折放在一旁，抬頭目光看著汪延問道，“貞妃近日如何？”

  “回稟皇上，貞妃娘娘除了前些日子的意外，並無大礙。”汪延一滯，目光微動。

  其實一直以來，朱見深都並非表面上看著那般庸諾病弱的帝王，他懂得權衡，善於隱忍，更是運籌帷幄，無論朝堂還是后宮所發生的事情，皆是了然於心。

  年少登基為帝，朝中又有權臣把持超綱，朱見深能一路走來不著痕跡的提拔汪延，霍彥青和陸歷久這些新鮮血脈，又拔出了曹吉祥這個毒瘤，也算是成就不菲了。

  貞妃自請入冷宮，身邊隻帶了一位宮女紀氏，看似是貞妃輸給了萬貴妃，為了求得母子平安才想要入冷宮度過余生，但並非如此。

  貞妃此舉，真正要保護的乃是宮女紀氏。

  就是那位，之前在傅明湘宮中服侍，被朱見深醉酒偶然寵幸的那位。

  到底還是紀氏有福氣，只是朱見深那一次醉酒，便已經有了身子，然而，在后宮之中，有了身孕，未必就代表著是好事，首先，要看你能不能生下來。

  之前的佟妃便是例子，已經成了型的男胎卻因為雪天路滑不慎摔下台階眼睜睜的沒了。

  朱見深曾經有很多位嬪妃有喜，但最終平安生下來的，不過那麽寥寥幾位，還先後遇到大小災禍，連萬貴妃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紀氏有孕，可能是丟了性命的大事。

  貞妃要保護的，是皇上的血脈。

  但貞妃如此想，並不代表，這后宮中其他的女人也這般想，例如，萬貴妃，又例如，傅明湘，還有大大小小的嬪妃。

  原本宮女所生的皇子公主是見不得光的，到底生母身份低下，但朱見深膝下無子，哪怕真的是宮女，也要先保著。

  否則，誰能保證朱見深百年之後，會是怎麽樣一番景象。

  朱見深若有所思的點著頭，隨即唇角勾起一抹輕笑，“有時候，朕不知道到底是該感謝你，還是該妒忌你啊。汪延。”

  “皇上……”

  “起來吧。”

  不等汪延開口，朱見深卻是唇角勾起一抹輕笑，“還是要更感謝你的。”

  汪延拱手起身，微微蹙眉問道，“那皇上，您打算何時再向貴妃娘娘開口？”

  汪延終究還是問了出口。

  不同於大明從前幾位先帝，朱見深的帝位幾經波折，一廢二立，又受英宗和代宗爭奪皇位所波及，朱見深要更深知人間疾苦，對待感情也格外的珍貴。

  於旁人眼中，可能很不理解為何朱見深會偏愛萬貞兒這個要比他大上十幾歲的老女人，但對於朱見深來說，萬貞兒卻意義深重。

  一直以來，都是萬貴妃恨錯了人。

  可惜，不但朱見深不說，也不準汪延開口。

  朱見深斟酌道，“便是如數日的恨著朕，她都不曾笑過。”

  “若是，知道了陳冬青並非病逝，而是娶妻生子，他們孩子出生的那年，正是麟兒去的那年，她又會是什麽想法。”

  汪延一時語塞，許多話好似卡在喉嚨中，既無法說出口，咽回去又覺得甚是難過。

  宮女入宮服役可年滿二十歲之時出宮，若是遇到主子恩典，可適當減刑，提前出宮也不無可能，萬貞兒從前是朱見深身邊的貼身宮女，侍奉新帝有功，皇帝登基前曾大赦天下，萬貞兒也在其中。

  朱見深對萬貞兒的感情早就在無數冷宮日夜陪伴中漸起，奈何在萬貞兒的心中，一直當朱見深為幼帝守護。

  太子身份被廢的那時候，朱見深父皇朱祁鎮被困南宮，彼時叔父朱祁鈺稱帝攝政，宮中人人拜高踩低，朱祁鎮不受寵的嬪位尚且苟且偷生。

  被廢棄的太子又當如何？

  已故太皇太后哪怕有心相護卻不能處處周全，又因為身體違和病重在床，新太子朱見濟將他視為眼中釘，連宮中的太監為了迎合朱見濟都曾欺辱過朱見深。

  唯獨汪延和萬貞兒不離不棄。

  或許對別人來說，不過是宮女和太監侍奉主子是應該的事情，但朱見濟命宮人對他行刑的時候，是萬貞兒抱著他，汪延護在他身旁。

  萬貞兒的後背至今還有清晰可見的傷疤，是整碗滾燙的熱茶所留。

  朱見深哪怕不舍，但也有心要放她出宮的。

  太后替他娶了皇后，又諸多納了諸多嬪妃，貞兒心善，留在宮中勢必會受到傷害。

  朱見深只是……想見見，想見見讓萬貞兒入宮多年卻牽掛不改的陳冬青，究竟是何真面目，會值得貞兒癡心如此，見過之後，他也能放心的將貞兒放出宮。

  於是他派汪延私下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