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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宦無妻》143.第143章 帝王之道
  誰知,汪延回來告訴他的是,陳冬青早已經拋棄了萬貞兒,另娶她人,並且他的妻子已經是三月身孕在身。

  朱見深瞞了真相,又用了手段將萬貞兒強留在宮中,這麽多年,萬貞兒雖然看似認命,服侍朱見深的時候也總是笑盈盈的,但心裡一直記掛著陳冬青,她那眉眼間的笑,更讓人看著心酸。

  朱見深不過一直裝作不知道罷了,看著他的嬪妃相繼出了意外,連帶著皇子也沒能幸免。

  都說最毒婦人心,萬貞兒對朱見深的恨,到了她想要朱見深斷子絕孫的地步。

  於朱見深來說,他是害怕萬貞兒會自殺尋死,可是對萬貞兒來說,朱見深卻毀了她的人生。

  她本可以出宮同冬青雙宿雙棲,卻因為一碗蒙汗藥,讓她失了身,再也出不去這紅裝綠瓦,皚皚宮牆。

  只是可憐了那些無辜的妃嬪。

  “可是,您不可能瞞著娘娘一輩子……”汪延欲言又止。

  遲早都要同萬貞兒坦白,為何還要默許萬貞兒如此,汪延能看的出來,萬貞兒只是……被仇恨所麻木,甚至連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了。

  若起初被朱見深設計留下的時候有恨,可在她生下大皇子的之後,那恨早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真正愛一個男人,才會願意為他冒著生命危險生育子嗣。

  萬貞兒不過是沒看清楚罷了。

  “罷了。”朱見深搖頭。

  不再談論萬貞兒,轉而將目光放在奏折上,連帶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將手中的奏章扔到了汪延腳下,“這又是如何解釋?”

  汪延沉眸,彎身將奏章拿到手中觀看,良久並未言語。

  內閣首輔徐友珍逐漸緩退朝堂,商衍身為次輔,徐友珍之下的第一人,對朝堂和內閣更是鞠躬盡瘁,清白加身。

  科舉之事關乎選拔朝中頂梁人才,徇私舞弊卻是為人君子所唾棄鄙夷之事。

  貢院的事情一出,這邊的彈劾的奏章便已經遞到了皇上的案桌上。

  汪延此番進宮,也正是為了這件事。

  汪延抿唇,沉思說道,“此番所牽連的官宦世家子弟共有十三人,皆是身份不高,但其父母親朋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矛頭皆是指向了一個人。”

  朱見深目光中閃爍著寒光,“忠國公。”

  汪延點頭。

  起初,石亨乃是蒙父蔭,繼承其父親寬河衛指揮僉事的官職,在同瓦刺交戰之時立下戰功無數,事後更因功封侯,當屬朱祁鎮能忠臣之首。

  但真正讓石亨權傾朝野的,不是他在抗擊瓦刺軍隊方面的功勞,而是在一夜之間改朝換代。

  早些年英宗朱祁鎮曾禦駕親征攻打瓦刺,不慎被擄。

  國不可一日無君,一乾大臣推舉朱祁鈺登基,等著朱祁鎮幾經周折回到京城的時候,早已物是人非,由皇帝變為太上皇,可不只是地位變遷。

  朱祁鈺更是防止朱祁鎮奪權,直接將他幽禁在南宮之中數年,並且野心愈重,廢了朱見深太子之位改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

  後來朱見濟夭折,國本動搖,朱祁鈺病重,宦官曹吉祥,連同忠國公石亨,徐友珍等人趁機擁立朱祁鎮複位。

  事後論功行賞,石亨應居首位,但卻不如曹吉祥掌管東廠,徐友珍進足內閣要來的有實權。

  他只是從武清侯變成了忠國公,爵位品級提高,依舊遠離朝堂,小小提督自然入不得他的眼,他要做的,是那位高權重,權勢滔天的第一人。

  而非窩在城塞做什麽看管。

  權欲最容易讓人迷失,尤其是還是石亨這種對權利有著極大渴望的人,從朱祁鎮複位後,石亨獲封,連帶著石家親屬也跟著冒功進官。

  只不過,沒有現在這般張揚跋扈而已。

  曹吉祥伏法後,的確給石亨挪動了不小的空間,曾經曹吉祥的親信,不願意接受汪延,隻好投奔曹吉祥舊友,石亨門下。

  如此一來,相當於石亨直接撿了曹吉祥的大半勢力,再加上他原先所獲,的確是有了張揚的資本。

  汪延又緩緩開口說道,“今年科舉鄉試,聽說忠國公三子石鏢也在其中。”

  朱見深眉心擰做一團。

  忠國公三子石鏢。

  石亨越發的膨脹起來了,從前還能有幾分顧忌,如今竟是想要將手伸到科舉之上,那裡可是朝堂的未來,提拔寒門子弟為自己的心腹,要比培植世家無所事事的子弟來的容易的多。

  朱見深目光沉了沉,“所以……?”

  “你有何看法?”

  汪延再度半跪在地上,“皇上傳召微臣過來,恐怕心中早已經有了決斷。”

  同帝王打交道,哪怕你的心中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卻也是要等著皇上親自說出口,沒人喜歡比自己還聰明的人。

  功高蓋主是所有帝王都忌諱的事情,如同已經逝世的曹吉祥,曾經有過但功勞絕對不少。

  生與死,不過是帝王的一念之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朱見深此時很信任汪延,但哪位權臣曾經不是深獲帝王寵幸信任?

  若是不加以注意,恐怕,下一個如同曹吉祥下場的人,便是他。

  何況,汪延答應了傅明嫻要救傅明元,無緣故無,他太過偏袒,反而會弄巧成拙,惹的皇上不滿。

  到時候,就未必是石亨居功自傲,野心勃勃,要換成他汪延被懷疑了。

  話,無論明示還是暗示,總是要從朱見深的口中說出更加具有說服力。

  果然,聽了汪延的回答,朱見深很滿意,唇角帶著微笑的點著頭,“忍。”

  忍了這麽多年,他能忍到將曹吉祥拔除,又如何不能忍到廢了石亨?

  “不只是要忍,還要推波助瀾的忍。”

  朱見深似乎心裡已經有了決斷,“刑部大牢中那些學子交由你處置,至於石亨,忠國公的確是個閑置,提督也未有可謀……”

  朱見深突然拿起手中朱砂筆重重的落在宣紙之上,“既然他初為官之時,便是子承父業寬河衛指揮僉事的官職,那就提升為正二品都督僉事吧。”

  陰鷙的目光消失,目光中露出幾分清澈的笑意,仿佛剛才的決定並非是這位年少皇帝所決策,他還是那般陽光明朗,對於管理江山,甚至會聽從朝中資歷深厚大臣的那位不諳世事的少年。

  汪延拱手,“微臣知曉,定然不會讓皇上失望。”

  朱見深不但是要忍著石亨的所作所為,還趁機提拔石亨的官職,讓他更進一步體驗什麽叫權力。

  站得越高,享受的權力越高,紕漏也會越來越多。

  朱見深之所以忍著,是等待著對石亨忍無可忍的那一天,到時候,條條大罪數立,石亨便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一下子可以拔除的乾淨。

  站的越高,往往也會摔的更狠。

  汪延拱手告退,殿外王福依舊笑盈盈的在等候,見汪延出來,躬身行了個禮,“汪督主慢走。”

  李生目光瞥著汪延,卻是將要問出口的話咽了回去,總覺得王福的態度改變的不正常。

  無事獻獻殷勤,非奸即盜。

  “督主……”

  出了宮門,汪延正打算朝著刑部牢房奔去,不曾想卻是被李生給叫住了。

  “怎麽?”汪延頓住腳步,看著李生那般糾結的表情,“出了什麽事情?”

  “方才在您入宮的時候,西廠……西廠府邸有人送了這東西來。”李生有些忐忑,送這東西的人,並未表露身份,而且做的竟然讓西廠暗位也毫無察覺,他害怕事關機密也沒敢打開,而是直接拿到了汪延的面前,“督主,您先看看?”

  汪延沉眸疑惑的將李生手中的卷宗打開,擰眉凝視了好一會兒,表情跟著目光的移動而變化,良久,終是都看了個遍,本以為汪延會直接發怒,誰知他竟然直接將這卷軸交到了李生的手中,唇角更是揚起一抹微笑。

  “無礙。”

  無礙?

  李生試探著看著汪延臉上的表情,真是奇怪,督主不但沒有半分的不高興,反而,那笑容更是帶著幾分興趣,難不成……是督主已經猜出來送東西的人是誰了嗎?

  汪延素日沒有什麽好友,沈大人家的三少爺也被貶從軍,況且若是沈瑜送信,大可不必這般躲躲藏藏的,還能有誰?

  “你看看吧。”

  似乎知道李生心中的疑惑,汪延繼續開口說道。

  李生點頭,隨即驚訝出聲,“督主……這是……?”

  這到底是誰!竟然會這般清楚督主的情況,還能知道督主所求,絲毫不差的給送了過來。

  是敵是友,躲在暗處總是能讓人沒有來的覺得恐慌。

  汪延抬頭,看著紫禁城外的天空,此時已將近黃昏,厚厚的雲霧盤踞在天空,夕陽只能乘一點點空虛,迸射出一條條絳色彩霞,宛如沉沉大海中的遊魚,偶然翻滾著金色的磷光。

  很久沒有這樣紅霞滿天的好日子了,好像……當年……他在血泊中掙扎,親眼看著親人倒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晚霞燒紅了半邊天。

  汪延唇角的輕笑漸漸變成苦笑。

  明知道仇人身在何處,他不但不能親手報仇,反而還要護著對方處處周全。

  若是祖父尚且在世的時候又會是如何選擇?

  汪延很少想起家人,其實他是有些忘記了。

  只是記得那一片血紅,染紅了天,更染紅了他的雙眼。

  入宮時間太久了。

  久到轉眼他已快步入而立之年,久到他就快忘記自己究竟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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