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時間內西廠恐怕是要元氣大傷了。”
傅家桓到和西廠沒有什麽過節交往,只不過在朝為官,總是能從朝堂中聽到些風聲的,這些年西廠猶如雨後春筍般節節高升,落入西廠手中的大臣也不在少數,非死即傷。
造就了汪延這位年輕的太監眼見著要比肩東廠曹吉祥,甚至更有些青出於藍的征兆。
一方面是那些貪婪權勢的人不願看著權利被瓜分想要打壓,一方面是那些防止遭受迫害的大臣反抗,總之,西廠成立至此,勢力穩固,但樹敵卻也不少。
終究朝堂勢力不能隻單憑一人之力,朝局的關系是一張大網,牽一發而動全身。
“不過西廠若是真的就此被打壓也好,應天中也能少些冤孽!”傅家桓歎了口氣,他是讀書人,讀書人就想著君子動口不動手,汪延的做事風范委實不是他這類人可以輕易接受的。
啪。
傅家桓的話音剛落,走在門外的傅明嫻雙手一抖,剛斟好的一壺熱茶竟然直接跌落在地上,滾燙的茶水四濺,連帶著茶壺的碎片沾濕了傅明嫻大半個裙擺。
屋內的人一瞬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何知秀倒吸了一口涼氣,忙衝了出來上下打量著傅明嫻,“阿衡,你怎麽樣了,沒事吧?”
“紅素,快去那些燙傷的藥膏給小姐塗上。”
“阿衡,是疼的不能動了嗎?看你臉色蒼白的很,叫你哥哥背著你回房母親幫你看看。”何知秀被傅明嫻魂不守舍的樣子給嚇到了。
傅家桓和傅明元也是慌忙出來,“阿衡,你這是怎麽了?”
傅明嫻有些後知後覺的看著傅家桓,連何知秀的關心也聽不到了,“父親,您剛剛在說什麽?”
“商次輔聯合了朝中大臣要彈劾西廠?”傅明嫻眉心緊蹙,語氣焦急的問道,“西廠不是一向和內閣井水不犯河水嗎?”
“為何商次輔還要如此?”
傅明嫻雖不懂朝堂之中的規矩,可也曉得傅家桓剛剛口中所說的官位,內閣次輔……東廠……已故少保楊榮楊家,還有刑部。
無論哪個都不是好惹的。
如今他們卻要一起聯手對付西廠,憑什麽?!
這不是明擺著要欺負人,傅明嫻鼻尖微酸,臉色更是蒼白的嚇人。
傅家桓有些奇怪的看著傅明嫻,朝堂之中的事情她為何要如此上心?但看著女兒反常的模樣,傅家桓還是簡短的說道,“過滿則虧。”
“西廠的崛起太過引人注目,所以才會如此。”
傅明嫻渾身一僵。
是啊。
她怎麽給忘記了呢,西廠從汪延接手開始不過短短四五年的時間,卻已經能和朝中那些根深蒂固的勢力抗衡,如何不會惹來眾人的嫉妒和排擠。
汪延若不狠,西廠便不會走到今天,早就會被朝中其他勢力吞並分割,汪延若是狠,西廠雖穩,勢必也會惹來對手的嫉妒和對付。
怎麽做都是錯,怎麽做都要在刀尖上舔血,稍一不慎便會萬念俱灰。
汪延……他會不會有事。
初三年宴,商次輔他們便要入宮去朝見皇帝了,也就是後日。
傅明嫻覺得她此刻的心是慌著的,尤其是想起汪延不善與無關之人辯白解釋,若是真的商次輔聯合了朝中有地位的大臣彈劾,皇上……是皇上一手提拔的西廠和汪延。
皇上一定會相信他的吧?
可是傅明嫻依舊覺得心口莫名被撕裂一般疼痛,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西廠密探眾多,消息靈通,他……該是清楚狀況的吧。
商衍並非有意相瞞,消息恐怕早已經走路出去,他一定會提前知道,並且想好對策的。
從傅明嫻知道汪延開始,他便一直高高在上,她從未想過他有朝一日也會被陷困境,四面楚歌,雖然從前她在府中的時候,汪延也有過困難,但是後來……後來都安然無恙的度過了。
“你這丫頭,莫不是被你父親的話給嚇到了。”何知秀示意傅明元快些將傅明嫻扶回到房間中,“朝局在如何變化也不會影響到你父親的。”
“傻丫頭,還是先看看的你傷怎麽樣了?”
傅明嫻卻是聽不清何知秀在說什麽,目光望著窗外出神,心更是亂作一團。
何知秀小心翼翼的替傅明嫻挽起裙擺,看著那白皙的腿上已經是紅腫一片,“怎麽這麽不小心,好在這是冬日,穿的厚實,否則這麽一大壺熱茶倒下來,你的腿便是要遭罪了。”
何知秀有些心疼,動作輕柔的將燙傷藥膏塗抹在她的小腿上,憂心忡忡的說道,“若是這樣,是不是初三去清涼寺還願的時間要推遲了。”
清涼寺還願。
傅明嫻似乎突然想到什麽一番,“不,母親,不用推遲,我沒事的。”
何知秀被傅明嫻突如其來的話給嚇到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
傅明嫻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不用推遲清涼寺還願,等著她話音落下之後,看著何知秀那錯愕的樣子,心裡突然起了一陣愧疚。
想起她剛的語氣還有些衝。
傅明嫻有些抱歉的同何知秀解釋道,“母親,既然已經訂好了時間,那便遵守吧,否則又要多費一些周折了,平白的給人落下了多事的印象就不好了。”
“何況我的腿也沒有傷到,這些紅腫明日就該消了,還願是在後日,來得及的。”
何知秀神色複雜的看著傅明嫻,“那你好好休息吧,若是還是很難受的話,便去請大夫過來給你看看。”
何知秀扶著傅明嫻躺回到紅漆雕花羅漢床上,又替她蓋好了絨花毯子這才關了門出來。
“怎麽樣了?”
傅家桓和傅明元正在外面焦急的等候,“阿衡沒事吧?”
“沒事,腿上是輕傷。”何知秀目光朝著傅明嫻的房間中望去,“只是覺得這丫頭有些不對勁,從前她什麽時候關心過朝中的事情。”
傅家桓也心中納悶著,傅明嫻的反應的確是有些不對勁。
不過他們怎麽也聯想不到傅明嫻和汪延之間有何關系,莫不是阿衡的反應是因為商次輔?
畢竟沈瑜是商次輔的愛徒?
難道傅明嫻對沈瑜已經有了感情……
“孩子大了。”傅家桓歎了口氣,攬著何知秀離開。
傅明嫻側臥在羅漢床上,卻是將何知秀和傅家桓的話聽了進去。
她這是怎麽了?
汪延和西廠如何又與她何乾?
傅二爺沒有強行將她送給汪延就已經很不錯了,難不成她還要自己送上門?
她已經不是督主夫人了,督主府的興衰便和她再無半點的關系,自己一定是糊塗了。
大概是最近被傅國公府的人煩擾的,所以到現在還在時刻警惕著。
傅明嫻這樣安慰著自己。
鵲之正好從外面趕了回來,驚呼的撲到了傅明嫻的面前,“小姐,您這是怎麽了?”
傅明嫻示意她安心,“沒事,倒是你怎麽半天沒見人影?”
鵲之低著頭,有些抱歉的說道,“您和少爺前腳剛離開,夫人便來問您在做什麽,奴婢沒有瞞住。”
“不過夫人也沒有責怪,只是吩咐奴婢去幫紅素姐姐去采辦添置些東西。”
鵲之有些神秘兮兮的湊到了傅明嫻的面前,“小姐,奴婢有條好消息好告訴您。”
傅明嫻皺眉,“是什麽?”
鵲之聲音帶著幾分雀躍,“奴婢回來的時候聽說西廠的督主病重,請了好幾位大夫入府,督主府外面更是被西廠的廠衛圍的水泄不通。”
傅明嫻面色一僵。
鵲之卻是沒發現傅明嫻的異樣,自顧自的說道,“看來那位督主是病的不輕了,奴婢雖然和那位督主沒有什麽過節,但是總歸傅二爺對您如此威脅也是因為那人的。”
“他病了就不能再讓傅二爺威脅您了,您也不用再擔心了,正好趁著這段時間喘息,最好是能再定下婚期……”
傅明嫻的眉心越擰越緊,究竟是……真病還是假病?
……
終於到了初三。
天蒙蒙亮的時候,傅明嫻便已經起了床梳妝打扮了,新年去清涼寺還願乃是大明的習俗,無論是抱著對神佛的敬畏還是祈求來年的好兆頭,都是趕早不趕晚的。
傅明嫻身著絳紅色繡折枝紋的襖裙,頭上斜插著羊脂玉發簪,肩上披著傅周氏送的白狐大氅,容貌明媚又動人。
“真的沒事嗎?”何知秀看著傅明嫻,再一次確認的問道。
傅明嫻笑著挽著何知秀的胳膊,“真的沒事。”
“腿傷已經好了,完全可以行走自如了。”傅明嫻又在何知秀面前走了幾圈,這才終於讓何知秀相信。
何知秀替傅明嫻理好了衣領,慈愛的笑著,“我們阿衡真是長得俊俏。”
“一晃這麽快便成了大姑娘了。”
十五歲及笄。
之後便是要嫁人了。
傅明嫻握著何知秀的手,“母親,您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先不說我成親還早著呢,便是真的成了親,咱們也不會離得很遠,又不是見不到了,您是不準我們回來留飯可是不行的!”
“沒羞沒臊的,這是在說什麽話,叫人聽到可怎麽好?”何知秀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傅明嫻的性子是像了誰這般歡脫的,不過這樣也好,總是快樂的。
“好了母親,外面馬車已經在等著了。”傅明元站在門外催促著。
“快去吧,路上小心。”何知秀不忘記囑托道,“上香還願之後,去清涼寺後山的涼亭中小坐一會兒。”
和傅周氏約定的地方便是在那裡呢。
傅明嫻和何知秀告了別,帶著鵲之上了馬車,清涼寺的路已經很熟悉了,傅明嫻坐在馬車裡面透過車窗一路看著路邊熱鬧的商販。
她從小便很喜歡熱鬧,她覺得看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很有意思,用來打發時間更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馬車的搖晃停止,清涼寺轉眼已經在眼前,鵲之將傅明嫻扶下了馬車。
“阿衡,清涼寺還願這種東西我一向是沒興趣的,待會兒我便在外面等你吧。”傅明元望了一眼清涼寺,愁眉苦臉的說道,還願的時候需要跪在佛像前誦經祈福。
誦經祈福……
要不是不想讓家裡人擔憂,傅明元連讀書都不想看,更不要說是誦經祈福了。
傅明嫻忍著笑意點頭,“知道了。”
“鵲之,帶著東西咱們走吧。”
傅明嫻來的算是早的,現在清涼寺的人還未到多的時候,不用擠來擠去,很好,傅明嫻信步走到佛像內堂,跪在攢金絲草甸上,虔誠的向著堂內的巨尺金佛叩拜,從前她不信這些,隻覺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但不想她自己卻意外重生,舉頭三尺有神明,傅明嫻的心中也多了幾分敬畏,誦經祈福便多了幾分真誠。
傅明嫻閉著眼睛,心中思考事情入神,並未發現自打她進了內堂跪拜之後,身邊的攢金絲草甸上有位也隨著她動作舉止的男子。
沈瑜身穿雪白的直襟長袍,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其上隻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烏發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溫潤如玉,風度翩翩。
沈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傅明嫻的身上,更多的是局促,師娘約好的地方是清涼寺後山的涼亭,他本就有些緊張,托著汪延想要來壯膽,誰知汪延一到了清涼寺之後便去了自己的禪房,只剩下他手足無措。
傅明嫻剛踏進大堂的那一瞬間,沈瑜便認出來了她,然後就鬼使神差的跟了上來,看著傅明嫻更覺得臉色發燙。
師娘說是很好姑娘,如今看來,的確是如此,人們都說信佛禮佛的姑娘心地善良,看傅明嫻虔誠的樣子,想來裝是裝不出來的。
沈瑜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傅明嫻緩緩睜開雙眼,並沒有察覺到身邊人的異常,起身從小沙彌的手中接過燃香插在香爐中便又轉身去了側院。
清涼寺還願,除了在佛祖前跪拜祈福,最要緊的是將心願牌掛在了心願樹上,心願樹聽說是從清涼寺建寺之處便有的存在,跟隨大明多年風霜雨露,如今已經更是攀枝錯節根葉繁茂了,若是心願牌能掛上不被風吹落,那麽心願也一定會跟著成真。
現在正是冬日,樹葉都盡數褪去,只剩下光禿禿的樹乾,不過卻更能看出來心願樹的壯觀,幾乎樹枝上皆是被心願牌席卷。
“小姐,替您買好了。”鵲之歡快的將心願牌遞到了傅明嫻的手中,“小姐,咱們扔的高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