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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5.第25章 血色迷夢(3)
  她沒料到他竟會如此在乎那個人,不覺有點訥訥,也不知該說什麽,只能站在燈下,仰頭看著他。

  滿街的燈像流光一樣在風中微微波動,搖晃著投下不安定的光芒。

  她有些詞窮,許久才艱難地說:“其實,我是這樣想的……我原本隻覺得一個出口成章、氣質清和的男人,不應該是走江湖的雜耍藝人,必定是暗地向別人學的,所以才過來詢問一下……但那天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人,卻絕對不可能是……那個人。”

  “嗯,他不可能與龐勳扯上什麽關系,更沒可能瞞過所有的人,進入仙遊寺。”

  但他可以讓別人進入仙遊寺。在兩人的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又說:“更何況,他有的是下屬可以替他出面,何苦自己去向兩個街邊的雜耍藝人學手段。”

  一街燈如晝,光華炫目。就在他們站在路邊沉默時,忽然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前車後有開道的衛兵與宦官,一排數十人次序井然。

  他們避在路邊,不想讓人看見,誰知馬車上的人偏偏開著車窗,目光一瞥就看見了他們。

  車駕緩緩停下,馬車門打開,裡面下來的是鄂王李潤。

  他是白皙而清秀、文雅而溫厚的男子,臉上總是帶著笑意。見過他的人都說他長得有一種天生飄渺的仙氣,因為,他眉目如畫,額頭正中偏又端端正正長著一顆鮮豔的朱砂痣,與畫中人一般。

  李潤走到他們面前,含笑問李舒白:“四哥怎麽在這裡?”

  李舒白回頭看著他,微微點頭:“七弟。”

  李潤見他隻身一人,隻帶著一個黃梓瑕,便朝她頷首示意,然後微笑對李舒白說道:“今日天和氣清,街燈如星,難怪四哥也要出來走走。不過隻帶著一個小宦官未免不妥,應找幾個禁衛帶著才好。”

  李舒白抬手碰一碰街燈上垂下的流蘇,說:“若跟著的人多了,又怎麽能看得見這樣靜謐的夜色呢?”

  李潤回顧四周,看見滿街燈火,行人寥落,不由得點頭,說:“這倒是的,我們自小在繁華景象中生長,又哪裡領略過這樣的景致。”

  李舒白似不願與他多說:“快要宵禁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他點頭稱是,然後又想起什麽,說:“四哥若有空,日後可到我那邊小聚,如今董庭蘭的那位再傳弟子陳念娘在我府中,任琴師供奉。”

  “她不回揚州了嗎?”

  “之前九弟帶她進宮給趙太妃獻技,皇上與皇后也在。但趙太妃喜好琵琶,而皇上更是個愛熱鬧的人,對琴瑟並無喜好……至於皇后,她向來清心自持,日常都不愛歌舞宴樂的,更是不會對一個琴師另眼相看。我問了她的意思,她說想暫時先在京城停留,估計還想尋找一下馮憶娘吧。”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沒想到,陳念娘會到了李潤的府上。一系列有關的事情,似乎在什麽東西的指引下,慢慢地聚集在一起。

  李舒白不動聲色,隻對李潤說:“原來如此。過幾日我有空,定去你那邊。”

  “好,弟弟我灑掃以待。”

  待李潤的車馬行遠,李舒白才把目光轉到面前的燈上,緩緩地問:“你覺得,鄂王爺怎麽樣?”

  她想了想,說:“如果想要偽裝自己的身份,最好的辦法,就是偽裝一個特點明顯的人。我想這也許就是鄂王爺被選中作為煙霧迷惑我們的原因。”

  “還有一種可能呢?”

  “還有一種可能,是鄂王爺童心大發,親自到西市學戲法,然後回來傳授給別人,去嚇唬你的王妃。”她靠在身後的柳樹上,牽著柳條漫不經心地說,“怎麽想都覺得,還是第一種可能比較說得過去。”

  “我知道他不是那個人,因為我不信他能在我面前動什麽手腳。”李舒白緩緩地說著,聲音比往常更顯冰冷,“我隻想知道,是誰想要將他拉到我面前,那個想要蒙蔽我的人,到底是誰。”

  五月初九。

  距離夔王大婚還有七天。

  一場細雨連夜襲來,整個京城都沉浸在蒙蒙的煙雨之中。

  在前往王家的路上,黃梓瑕透過車窗上細細的竹簾,看見外面因飽含雨水而顯得垂順的花枝。

  桃李花已經開過,但長安的槐花正陸續開放,整個城中盡被淡淡的香氣籠罩。潔白的花朵一串串垂在枝頭,顏色淺得似有還無。隻偶爾有一兩朵打在車窗上,她聽到那輕微的聲響,才發覺不是雨水,而是花朵。

  王家的人早已打著傘等在門口了,看見她過來,忙過來幫她撐傘,並說:“楊公公,您可算來了。皇后召姑娘進宮呢,讓您和素綺姑姑也跟著一同進去覲見。”

  “嗯,我知道。”黃梓瑕點頭應著。京城的流言愈傳愈烈,已經傳到了久居深宮的王皇后耳中。她今日召她們進宮,必定有許多事情要吩咐。

  黃梓瑕一邊想著,接過傘穿過前庭,順著走廊一路行去。過了兩重朱門,一路轉到西院,就是王若住的地方。

  她的院中長滿了蘭草,院落之中的芭蕉新抽出了長長的葉子,掩映著花窗,在這樣的雨天中顯出一種冷淡而缺乏溫暖的感覺。

  黃梓瑕輕輕收起傘,站在窗外。廊外芭蕉下,放著一口大瓷缸,裡面養著三四尾錦鯉,紅白相間的鮮豔顏色,正在水中遊曳。

  她站著看雨打芭蕉,水點飛濺。就在一片靜謐之中,她聽到屋內模模糊糊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呢喃著什麽。

  黃梓瑕回頭,隔著漏窗看見窗前的臥榻,躺在床上的王若正在不安地睡著。睡夢中她的眉頭緊皺,臉上滿是驚惶的神情,雙手緊緊地抓著被角,額頭滿是汗珠,仿佛正在承受最可怕的酷刑。

  黃梓瑕站在窗外,看了她一會兒,還在想要不要叫醒她,卻聽到她喃喃地喊著:“血色……血色……”

  她微微詫異,正在俯頭傾聽,猛然間王若聲音一變,變成了哀求:“馮娘,別怪我,你不該……”

  驟然風雨加劇,直打在黃梓瑕的半邊身子上。她趕緊避過身,聽到王若“啊”的一聲驚叫,已經醒過來了。

  黃梓瑕淡定地拂了拂自己衣上的水珠,平靜如常地走到門口叩了叩門,低聲叫:“王妃。”

  屋內原本坐著兩個丫頭,一個叫閑雲的格外機靈,立即就過來開了門,說:“楊公公,您可來了,王妃正發惡夢呢。”

  “嗯,我剛剛隔窗聽見王妃醒轉了。”黃梓瑕撣了撣身上的雨珠,回頭就看見王若已經自榻上慢慢坐起來了,抬頭看著她時,眼中依然還有驚懼,似乎還沉在剛剛的夢魘中難以自拔。

  黃梓瑕便走到榻邊,低聲問:“王妃可是夢見了什麽?”

  “崇古……”她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此時積滿了淚水,水波盈盈地望著她,欲語還休許久,才轉開臉,顫聲說,“我,我夢見自己真的……真的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黃梓瑕在她的榻邊坐下,低聲說:“夢是心頭想,王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只要不去想那個人那些話,就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夢了。”

  “是嗎?”她顫聲問著,柔弱無依地抓住黃梓瑕的袖子,身子也在微微顫抖,“崇古,王爺會保護我的,是不是?”

  “是。”她毫不猶豫地說,腦中卻回想起李舒白那一句話——無論什麽理由,將造假的庚帖拿出來,她就是欺君罔上,只有萬劫不複的下場。

  然而她這一個字的回答,卻讓王若覺得異常安心。她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靠在榻上陳設的軟墊上,默默發了一會兒呆。

  黃梓瑕看見她的唇角,緩緩綻放出一個夢幻般的微笑,她望著空中虛無的一點,卻像是看見了什麽堅不可摧的東西,喃喃地說:“對,夔王爺會保護我的,我還怕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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