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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6.第26章 傾絕天下(1)
  大明宮蓬萊殿。

  殿閣在三層殿基之上,是皇后所居。

  黃梓瑕跟隨著絡繹不絕的宮人,和王若,素綺還有王家的幾位侍女一起,順著白玉台階而上,進入九間殿門。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風,上面鏤雕十二花神,在仙花煙雲之中,向著昆侖山遙朝王母。她隨著王若停在屏風前,低頭站著,聽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站在那裡思忖著之前王若夢中的囈語。馮娘,看來那必定是馮憶娘了,可她口中的血色,又是什麽意思?

  正想著,眼前一片朱紅色的絲錦衣角曳過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身邊的人已經紛紛行禮,一個個連頭都不敢抬。

  她知道必定是王皇后來了,便也隨之躬身,低頭看著皇后衣上的雲霞紋飾。

  王皇后在宮女的簇擁下走到屏風後,安坐在琉璃七寶沉香榻之上,端著秘色瓷茶盞沉吟許久,才開口說話。她音質清亮如流泉,緩慢而沉靜:“阿若,你看來神情不太好。距婚期只有七日,怎麽沒有即將出閣的歡欣?”

  王若側身與她同坐在榻上,低聲說:“因為一些瑣事,所以近來憂思過慮,勞煩皇后過問了。”

  王皇后端詳著她許久,隻握著她的手,卻沒有說話。黃梓瑕悄悄抬頭,望了王皇后的面容一眼。卻見她臉上雖依然帶著上位者慣常的那種冷漠疏離,但眼中卻隱隱透出一種家常的溫柔。

  這一對堂姐妹,看起來並不相像,年齡也相差了十來歲,可感情卻似乎著實不錯。

  “京城之大,閑雜人等眾多,紛紛紜紜不足為擾,你何苦多思多慮。”王皇后輕握住王若的右手,攏在自己的雙掌中,溫柔如撫慰幼鳥。黃梓瑕看著,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正微微一怔,卻聽見皇后問:“誰是夔王府派在王妃身邊的人?”

  素綺和黃梓瑕趕緊出聲:“是奴婢們。”

  皇后目光望向她們,著意看了黃梓瑕一眼,但也隻停留了一瞬,便說道:“王妃年幼,日後到王府中,你們要多加照料。”

  “是。”她們趕緊應了。

  王若說:“崇古和素綺姑姑對我都盡心盡力,近日來多蒙照顧。”

  “嗯,有什麽不喜的地方,你和我說。”王皇后說著,便牽著王若的手站起說,“七日後就是你出閣之日,我為你準備了些東西,你到內殿看一看。”

  一群人等候在外,內殿深廣,聲音低不可聞。過了不久,王皇后隨身的幾位女官都出來了,請大家到外間小殿用膳。

  宮中的膳食與外間不同,製作得極其精細,但吃起來卻淡而無味,黃梓瑕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了。身旁的丫頭閑雲趕緊用手肘碰碰她,問:“楊公公,我們一起到殿門口看一看好不好?這裡好像可以俯瞰整個太液池,聽說是很多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景致呢。”

  黃梓瑕如今雖然是宦官身份,但在王家來往甚多,與閑雲也初初熟悉。閑雲嘰嘰喳喳挺鬧騰的,太過相熟的人都不喜她,所以竟要拉著她去。

  她也不想再吃這樣的飯,便與閑雲走到門口,站在殿外的欄杆旁,向著北面眺望。

  今日天氣晴朗,不遠處的太液池上波光點點,湖心的島嶼如同蓬萊仙島,隱約點綴在太液池閃爍的水波中。

  “真漂亮啊,難怪他們都說皇宮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閑雲張開手,仿佛想要將美景收攏在自己的懷中一般。

  黃梓瑕俯視著下面的千重樓闕,說:“是啊,真美。”

  只是太過莊嚴華麗,反倒顯得不像人間,而像無法觸及的瓊樓玉宇,沒有人間煙火氣息。

  她們正在看著,王皇后身邊的女官延齡走過來說道:“皇后已經讓人開了偏殿,王妃要先休息一下。若你們想看看宮中景色的話,可就近到太液池邊玩賞一下,千萬不要離遠了。”

  閑雲聽說可以下去玩,立即欣喜地問:“真的?那可太好了!”

  延齡便轉身叫了一個年紀較大的宮女,名叫遙月的,讓她帶著她們去太液池邊走走看看。黃梓瑕和閑雲跟著遙月一起到太液池邊,剛上了棠木舫,便聽見水面有人叫道:“趙太妃到,前面諸人避讓!”

  她們抬頭看去,見是一艘畫舫自水面而來,船頭站著一個年長的黃門,中氣十足地衝著她們喊。

  她們趕緊下了棠木舫,肅立在碼頭邊等著趙太妃靠岸。

  船靠了岸,幾個宦官宮女先上岸,然後下來一個圓臉杏眼的少女,黃梓瑕一看見她,便有點驚訝,居然是岐樂郡主。又想起京城裡說的,岐樂郡主為了讓趙太妃許婚,特意到太妃身邊,日常抄寫經文。近日聽說她因為夔王妃的事情鬱鬱得病,想不到今日她又進宮陪趙太妃來了。

  剛剛喊話的那個黃門從船艙內扶出趙太妃。趙太妃是十分溫柔嫵媚的人,笑起來時眼角魚尾紋細細的,一雙眼睛略顯疲態,但嘴角卻總是上揚的。

  十三歲進宮,十五歲生子,二十四歲成為太妃,甚至在大明宮中擁有自己的宮殿,與其他先皇去世後便外遣到太極宮與興慶宮的先皇妃子相比,自然優越許多。

  黃梓瑕和閑雲趕緊上前拜見。趙太妃聽說是夔王府上的人,微笑著打量黃梓瑕和閑雲,問了姓名後,又著意看了看黃梓瑕,問:“你就是那個破了京城四方案的小宦官楊崇古?”

  “是。”黃梓瑕低頭道。

  “嗯,人不錯,相貌也好,夔王一向都是會看人的。”她說著,又問,“你們今日是陪著夔王妃進宮?剛巧,既然到了這裡,我也去看看王家姑娘,以後她也是皇家的人了。”

  趙太妃笑語盈盈,領著人往蓬萊殿走去。黃梓瑕等著她身後一行人走過,正要跟上,忽然袖子卻被人拉了拉,有個女子在她身邊抿嘴而笑,低聲說:“楊公公,又見面了。”

  她轉頭看去,原來是個懷抱琵琶的女子,她面容圓潤,顧盼神飛,是個十分漂亮利落的女子。

  黃梓瑕認出她是上次昭王李汭身邊那個彈琵琶的教坊樂伎錦奴,趕緊朝她點頭示意。她掩口而笑,悄悄說:“今日趙太妃想要聽琵琶曲,昭王爺讓我過來呢。”

  趙太妃是昭王李汭的生母,黃梓瑕也是知道的。說話間她們已經進了蓬萊殿大門,王皇后親自出來迎接趙太妃。

  黃梓瑕站在台階下,看見皇后身後正跟著王若,在眾女官宮女的簇擁中走下台階來。

  王皇后居高臨下,俯視著下面的黃梓瑕等一乾人。蓬萊殿在太液池旁邊,水風忽來,卷起王皇后的衣袂裙角,七重紗衣如臨風盛綻的一朵緋色牡丹,半遮半掩著她的絕世風姿,飄渺華美,幾乎要化為仙子飛去。

  在所有錦衣華服、鮮花般的面容中,唯有王皇后的面容光華如明月,仿佛能照亮面前這個春天,就連身後比她年輕許多的王若也無法奪走她一絲一毫的光彩。

  黃梓瑕不由得忘卻了禮節,只顧凝望著她,無法移開目光。她隻覺得自己低入塵埃之中,在俯視著她的王皇后面前自慚形穢。

  她聽到自己身邊的錦奴輕輕地“啊”了一聲,極低極低,壓抑在喉嚨間,幾乎不可聞。

  王皇后的目光從她們身上漫不經心地掠過,徑自迎向趙太妃:“太妃駕臨,臣妾有失遠迎。”

  “哎,我就不愛你們這些虛禮,如今你才是一宮之主,我這個老太婆,逢年過節還不得全靠你給我俸祿絹帛啊。”趙太妃笑著打趣道,一邊攜了王皇后的手,向著殿上走去。

  趙太妃與王皇后言笑晏晏,黃梓瑕跟著眾人一起上了蓬萊殿。在三層漢白玉殿基之上,朱門之內,太妃與皇后在上面坐了,太妃細細看著王若,與她詢問交談著,不時笑得開懷。岐樂郡主站在她們身旁,一張原本可喜的小臉上,滿是陰鬱,卻偏偏不避到殿外去,隻站著一動不動,跟木頭人似的。

  殿內有悲有喜,殿外一群人隻當不知,在外面靜立著。黃梓瑕等人因為不是近身宮侍,都候在外面。

  黃梓瑕站在殿外,看身旁錦奴的臉上,一滴滴汗緩緩地從臉上滑下,連粉妝都幾乎被弄花了。

  她悄悄地問:“怎麽了?”

  “我……好像很熱。”她說著,喉嚨竟有點嘶啞。

  黃梓瑕看看此時春日豔陽,又覺得水風徐來,似乎也並不十分熱,便隻拿出了自己的手絹遞給她。

  錦奴接過時,那一雙手正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錦奴擦了擦臉上的冷汗,見黃梓瑕神情奇怪,她又強行笑了笑,說:“沒什麽……可能是我老毛病犯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黃梓瑕點點頭,抬頭仰望著頭頂的碧雲天。

  錦奴踟躕許久,又低聲問她:“那位穿著紅衣的,必定是……王皇后?”

  “嗯。”黃梓瑕點頭應道。

  “那麽……跟在她身後那位……是夔王妃?”

  黃梓瑕又點了點頭,認真地看著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來。

  但錦奴的臉上,只是一種茫然而恍惚的神情,許久,她才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不可能……如果是這樣,怎麽可能夔王妃會是她……”

  黃梓瑕敏銳地感覺到這其中肯定有什麽內情,但錦奴只是一個初初來到京城的教坊琵琶女,又怎麽會了解這其中的事情?

  她正要開口詢問,忽然裡面皇后身邊的女官延齡出來,問:“哪位是錦奴?”

  “是我……”錦奴趕緊抱著琵琶應道。

  “太妃召你呢。”延齡說著,又看了黃梓瑕一眼,低聲問,“你怎麽不進去伺候著夔王妃?”

  黃梓瑕趕緊應了,錦奴遲疑了一下,拉了拉黃梓瑕的手。黃梓瑕感覺到她手上全是冰冷的汗,虛軟無力。

  她知道錦奴是無力抱著琵琶了,便幫她抱起,帶著她進了大殿。

  待錦奴行禮之後,黃梓瑕將琵琶放在她懷中,又將玉撥遞給她,才走向王若。

  她看見王若臉色蒼白如殘損的花朵,目光卻一直盯著地上,仿佛不敢正視面前的任何人,包括一個小小的琵琶女錦奴。

  黃梓瑕在心裡輕歎了一聲,收斂神情站在了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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