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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10.第210章 雪泥鴻爪(3)
  黃梓瑕盡力製住它,轉頭對眾人說道:“將這塊石板撬起。”

  周子秦頓時呆住了:“崇古,你異想天開呀!這石板足有幾百斤重,凶手殺了人後哪有時間將它撬起來壓凶器?再說凶手也沒這麽大的力氣啊!”

  黃梓瑕搖頭道:“不,凶器不在青石板之下。”

  “那我們撬青石幹嘛?”

  “因為,藏凶器的那個地方,如果青石還在的話,我們是無論如何也摸不到的。”

  周子秦也不廢話,立即就叫倆捕快趕緊找了撬棍和木杠過來了,然後蹲在地上比劃著兩塊青石問她:“撬哪塊比較好?”

  “隨便,小的那塊吧。”黃梓瑕說。

  “隨便……?”周子秦嘴角抽了一下,但隨即便比劃著小塊,示意他們動手。

  這邊在弄著,旁邊一群人看著。

  公孫鳶與殷露衣臉色鐵青,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可李舒白身邊的氣氛卻一點都不壓抑,范應錫正拉著沐善法師過來與李舒白敘話。上次李舒白過去時化了妝,因此兩人現在還算初次見面。范應錫把沐善法師吹成天上有地下無的大德高僧,李舒白也隻說在京中聽過他的名字,今日本來是無需法師到場的,但聽說明日禪步外出,怕自己趕不及相見,因此才借法師與齊判官有交情,請他過來一見果然寶相莊嚴,非同一般。

  范應錫和沐善法師都十分欣喜,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氣氛融洽無比。

  周庠則向王蘊詢問起京中故舊,又問了自己認識的王蘊的叔叔、伯伯、堂哥、堂弟的近況,足有十多人,足夠他關心一兩個時辰的。

  范元龍則溜到周子秦身邊,一邊看著他們撬青石板,一邊對周子秦哀歎,那兩個美人如果真是凶手,那可實在太可惜了,怎麽也得找個機會,在牢獄中上手了再說——自然被周子秦兩個大白眼給頂了回去。周子秦雖然對美女仰望崇拜,但對這種色狼最鄙視不過。而且同為荒誕無行官家子弟,他喜歡的是屍體,和范元龍這種人差別可大了,會理他才怪。

  小塊的石板果然省時省力些,幾個人一會兒就把石頭掀開了,一個空空的凹洞呈現出來,周圍只剩下石板與石板之間些許泥巴,其余全無東西。

  周子秦請了黃梓瑕過來,指著石板下的泥土問:“這下面,要挖下去嗎?”

  “不必了。”她說著,借了周子秦的手套,蹲下來在石板周圍的泥土中摸過,然後準確無比地取出了一根東西,並隨手取過旁邊范元龍那件衣服,將這沾滿泥土的東西擦拭乾淨。

  裡面的東西一顯露出來,周子秦頓時叫了出來:“凶器!”

  一寸寬,四寸長,看起來只是一塊狹長鐵片,但刃口其薄如紙,所以才能插入這兩塊石板之間窄小的縫隙間,毫無阻礙。這鐵片鋒利無比,燈光映照在上面,那閃現出來的光芒幾乎令人眼睛都睜不開,百煉鋼,寒霜刃,令人膽顫。

  黃梓瑕將這凶器與擦在范元龍身上的那兩塊血跡比較了一下,大小嚴絲合縫。

  她將它放在戴了手套的手上,呈到眾人面前,說道:“昔年,太宗皇帝曾賜武才人馴服獅子驄的三件器物,鐵鞭、鐵錘和匕首。那柄匕首本是太宗隨身之物,當時是海外送來的寒鐵,鑄成二十四把,唯有一把尤其出色,被太宗選中,隨身佩帶。傳說海國寒鐵永不生鏽,縱然百年之後,也依然鋒刃如初,不可逼視。”

  等眾人一一過目,她才將這鐵片放回水榭的案桌之上,淡淡地說:“後來,這把匕首在開元年間,成為公孫大娘所有之物。她當時起舞,手持一長一短兩把劍,長劍為‘承影’,今已失落,短劍便是那柄寒鐵匕首。然而關於承影,另有一個傳說,不知大家是否記得?”

  她的目光轉向李舒白,李舒白博聞強識,對所有經書典籍過目不忘,自然說道:“《列子湯問》中有雲,孔周有三劍,一曰含光,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二曰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疾也——但後又有傳,說含光與承影本為孿生,含光在承影之內,為無形無影之劍,承影只是其外鞘而已。”

  黃梓瑕點頭,說道:“由此,我也思索日久。公孫大娘行走天下,一個女人,四處危機,難道隻以木劍護身?而在那日舞劍完畢之後,因為范公子責難,因此王蘊王公子曾聞過那柄木劍的把手,據說,有土腥氣。”

  王蘊見她看向自己,他靠在椅上先向她綻開一個笑容,然後才點頭,說道:“確有此事。”

  “我也查看過劍柄,上面在面向劍身的那個面上,沾有些許泥土。若是如公孫大娘所說,您只是將劍丟在地上的話,只會在把手側面沾上泥土,又如何能沾到劍身那邊呢?何況當時水榭地面如此乾淨,您最後那個動作臥在地上尚且衣服十分乾淨,怎麽劍柄上反倒有泥土?”黃梓瑕說著,將那片雪亮利刃又再度拿起,將尖刃朝下,指著上面的橫截面說道,“諸位請看,刃身這裡設計凹槽,又有卡槽小洞,我想,這匕首應該與我的簪子一樣,內有乾坤。”

  說著,她將自己頭上的簪子按住,捏住卷紋草的簪頭,將裡面較細的玉簪取了出來,隻留了外面的銀簪套在發間,給眾人看清楚,又將裡面玉簪插回去,然後再將放在桌上的,公孫大娘帶來的那柄長木劍取過,仔細觀察了片刻,然後一按上面較為光滑的一處花紋,按撚下去,果然,輕微的啪一聲,劍身與劍柄已經分離,裡面卻不是實心的,有一個薄薄的空間。而劍柄之上自有溝扣,黃梓瑕將手中的利刃對準卡扣,各洞對齊後左右轉動,終於安了上去。

  公孫大娘的面色,終於徹底變成慘白。她與殷四娘靠在一起,連身子都開始虛軟,兩人只能緩緩地靠在欄杆上,唇色青紫,雙唇輕顫,卻說不出任何話。

  “不知道……大娘以前是否殺過人呢?你膽子很大,而且也夠聰明。挑選了這樣一個最為混亂也最為安全的時間,充分利用了舞蹈和作案器具——當然了,一個擅長戲法的四娘,可以替您安排一切細節——然而,在現場這麽多人的眼皮底下,明知只要有人一回頭就會發現黑暗中你的身影,你卻依然願意放手一搏。而且,準確,狠辣,在這麽倉促的時間之中,還能一刀刺入齊判官的心口,沒有令他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卡到肋骨。甚至,在刺到心口的同時,你還轉動匕首攪了幾下他的心臟,令他沒有任何反應,立即死亡。連近在咫尺的碧紗櫥內的周家姑娘,也未曾覺察到任何聲響。”黃梓瑕聲音冷靜而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甚至帶點冷漠,“當然你的運氣也很好。在開場的時候,齊判官本來坐在前面,你當時本沒有機會接近,但你當時說,此舞旖旎可與心上人同賞之後,齊判官正在討好周家姑娘,於是便真的將自己的椅子移去,去往最後的碧紗櫥旁邊。而在你殺人的時候,范公子當時正在嘔吐,臭氣被風吹送過來,掩蓋了血腥氣,也使得周家姑娘正好掩鼻轉過身去,目光正好避開了你。”

  公孫鳶站在燈下,燈光照著她的身軀,如一枝風中寒蘭,纖細無比,蕭瑟無比。

  “你在殺人之後,本應立即將匕首帶回木劍之中的,然而安回劍刃需要一些時間,並不像拿下來這麽容易,而且在黑暗之中要對準扣子絕對很難,又容易泄露裡面有血的事實,所以你不得不放棄這把匕首。而如果就這樣將它插入石縫中,則必定會有血沾在石板上或滲出土外,被人發現,而剛好范公子吐完了醉倒在地上。你自然惱恨他輕薄無行,於是乾脆用他的衣服匆匆擦乾血跡,然後將它插入石縫之中,最後拿走劍柄,直接套上,天衣無縫……不是麽?”

  在眾人一片安靜之中,公孫鳶死死咬住下唇,強止住自己雙唇的顫抖,許久,才勉強用喑啞的聲音問:“那麽……齊判官與我無冤無仇,我……有什麽理由,要殺他?”

  “無冤無仇嗎?”黃梓瑕說著,將手上所有公孫大娘的物事都收了起來,轉而朝周子秦點點頭。

  周子秦會意,立即到旁邊將一些東西拿出來,放在了水榭的桌子之上。

  被他放在桌上的東西,簡直是形形色色,亂七八糟——

  一個暗藍色的荷包;一份鍾會手書的冊頁;一張青松撫琴畫卷;一疊各種形製的俗豔詩箋……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之中,黃梓瑕將這些東西逐一展示給大家看,說:“這是我在齊判官的家中發現的,覺得不對勁的東西——第一,是這一疊的詩箋。這些詩箋全部來自於成都府梧桐街,幾乎都出自風塵女子之手,用的名字是溫陽。”

  范元龍愕然問:“溫陽?不就是和傅辛阮殉情的那個人嗎?他收到的詩箋,怎麽會在齊判官的家中?”

  “對,而且,在事後我們走訪了梧桐街,在各家妓館之中,找到了送出這些情詩的人,對方都表明,確實有一個客人叫溫陽,待人體貼,溫柔愛笑,還會做淫詞豔曲——與性格冷淡的溫陽,幾乎迥異。”

  “難道說……”眾人心中不約而同都起了一個念頭,頓時都靜默了,無法出聲。

  “不止如此。請諸位看,這張青松撫琴畫,從紙張質地、繪畫技法和意境來看,都和齊判官家中的完全不一樣,而據我們所知,溫陽原先懸掛在書房中的,倒確實是這樣一幅圖,只是,在溫陽殉情前後,不見了。”

  黃梓瑕又將另一幅畫拿出來,說:“而這幅繡球蝴蝶,則是我們從溫陽的房間內拿到的。他的家仆說,原先掛在家中的一幅青松圖,不知什麽時候換成了這幅,而我們在他的家中,卻未曾搜到所謂的青松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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