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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35.第235章 神策禦林(1)
  長安北衙禁軍幾經演變,如今神策軍為首,禦林軍居其次。

  一身宦官服飾的黃梓瑕,經過神策軍營部,來到禦林軍處,求見王蘊。王蘊調到禦林軍之後,很快便擢升為右統領,如今真是青雲直上,春風得意。

  黃梓瑕遞上名紙,求見王蘊。她隔著營帳,看向旁邊正在操練的兵士們,以為總得過得片刻王蘊才會出來,誰知王蘊早已從裡面出來,將名紙遞還給她:“別用楊崇古的名紙了,下次跟人說一聲你叫黃梓瑕,直接進來就行。”

  黃梓瑕略有詫異,不知他為何這麽快。

  “剛剛從神策軍回來,一轉身便看見你了。”他示意她與自己一起進內。軍中小跟班十分機靈,早已煮好了茶,送了上來。

  王蘊將室內爐火撥旺,端詳著她眼下的淡淡黑影,說:“昨日那場劇變太過駭人,我也是一夜難眠。”

  “我今日過來,正是為了此事。”黃梓瑕垂眸看著手中茶水,低聲說,“有求而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一寸一寸地審視她的神情,許久,才笑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如何才會對自己最有利。”

  黃梓瑕默然抿唇,低聲說:“是,然而,世間有些事,縱然明知螳臂當車,縱然萬千人在前,我亦不得不往。”

  茶水微澀,如鯁在喉。王蘊望著她低沉而決絕的神情,隻覺得自己氣息哽在喉口,心中無數話語,卻都無法說不口。

  “理由呢?”他將手中茶杯輕輕放下,將自己的目光轉向窗外,看著彤雲密布的雪後天空,問,“他是你什麽人,你又是他什麽人?”

  什麽人,他是自己的什麽人,自己又是他的什麽人……

  那些往事在她面前一閃而過,無數片段仿佛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沒有承諾,卻早已不容置疑。

  黃梓瑕深吸了一口氣,以低沉卻平靜的聲音說:“他曾陪我南下蜀郡,替我昭雪所負冤屈,更助尋找殺害親人的真凶,了結這一樁血案——今生今世,此恩難報。”

  “今生今世……”王蘊笑著,卻終究有些黯然,“我終究是欠缺了這樣一個機會。”

  黃梓瑕默然低頭,沒有回答。

  他始終不甘心,又問:“在你上京伸冤的時候,一開始,你就是準備找他的嗎?黃家在這邊有族人,而我……當時更是你的未婚夫,為什麽你卻去尋找他的幫助?”

  “只是機緣巧合,張行英幫我混進儀仗隊,被他發覺。”她垂下頭,捧著茶杯,脖頸深深地埋下去。然而她知道,即使沒有當時下決心求助李舒白,她也是不可能去找王蘊的。因為她當時的罪名,是為了情郎而殺害全家。

  王蘊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兩人都陷入沉默。終於還是王蘊幫她添茶,微笑著解開此時尷尬,說:“那你今日來意我可真不猜出了。”

  黃梓瑕抬頭看著對面神策軍營,說:“之前,在太極宮時,我曾與王公公有一面之緣。蒙王公公不棄,曾教我如何飼養阿伽什涅,使我順利尋回被我誤放的小魚。”

  王蘊頓時明白她的意思,便說道:“王公公身為左神策軍護軍中尉多年,深得皇上信賴,是以求訪者絡繹不絕。他不勝其煩,日常並不出門,也不大到軍營來,更不輕易見人。”

  “正是知道如此,所以我才來找王統領,請您幫我寫個字條,或許能得見他一面。”

  王蘊微微皺眉,說:“王公公雖然也姓王,但並未同出一脈。滿朝盡知,他與我琅琊王家,來往並不頻繁,你要求見他的話,為何來找我?”

  “是嗎?”黃梓瑕以清澈澄淨的目光望著他,聲音雖輕,卻帶著十分肯定的口氣,“然而他既一力支持王皇后,我想必定也會與你家相熟。至少,你是王家佼佼者,他必定會欣賞你。”

  王蘊不由得笑了出來,他長得十分俊美,笑起來更是分外好看,如破曉熙陽,如破冰春風。他以右手撐著下巴望著她,輕笑道:“不,王公公最欣賞的,還是你。”

  他忽然笑語,黃梓瑕微覺得詫異,隻睜大眼睛,想知道他後面要說的話。

  然而王蘊卻不再說了,隻起身對她說:“你稍等片刻,我馬上便來。”

  果然只是片刻,王蘊脫了軍服,換了一身黑狐裘,與她一起出外。

  “走吧,王公公住的地方,離這邊不遠。”

  灰色的天空之中,密布的彤雲變得越發沉重。王蘊與她各自上馬,向著大明宮以北的建弼宮而去。

  昨日薄雪已融,偏又重被嚴寒凍成冰茬,黃梓瑕自馬上俯身看那拂沙的蹄子,又輕輕揉了揉它的鬃毛,以示安慰。

  王蘊回頭看她,見到她俯頭時鬢發上沾染了幾點碎冰,又很快融化了,在她的面頰上偶爾閃出一兩點明亮的光。

  他轉頭看著她臉上那點刺目的光,放緩了馬韁繩,與她並排齊驅。明知道自己一抬手便能幫她擦去,可那隻手就是無法伸出去。

  他心中暗自湧起一股煩躁鬱悶,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的,揮鞭催促胯下馬往前疾馳。

  前方建弼宮旁萬木蕭瑟,林中湖畔,一帶矮牆迤邐,門口兩株柿子樹,連鎮宅石獸都沒有。王蘊抬手遙指,說:“到了。”

  黃梓瑕還以為王宗實會住在守衛森嚴的高牆大院之中,誰知他所住的地方居然如此簡陋,不由得有些詫異。

  王蘊輕叩門扉,有許久才有個少年過來開了門,看見是他,懶懶地說:“這麽早,公公還未起身呢……咦,她是誰?”

  王蘊說道:“她是黃梓瑕。”

  “哦。”他隨口應著,轉身便進去了。過不多久才從後院出來,抓了一把松子給王蘊,說:“我們坐這兒聊會兒天吧,黃姑娘自己進去。”

  “你去吧。”王蘊便朝黃梓瑕點一點頭,與那少年靠在欄杆上,居然真的剝起松子來了。

  黃梓瑕便推開門,向著裡面慢慢走去。

  門後廊下,便是一池清水,在這樣的雪天之中,依然青萍碧綠,水上甚至還有稀疏荷葉,一兩枝小小菡萏鑽出水面。

  她踏著水面橫橋,走到荷塘對面的小閣之前,看見站在那裡的王宗實,一身素錦常服,清瘦修長。唯有那一雙眼睛,銳利而陰沉,定在她身上時,讓她悚然而驚,生出一種莫名的畏懼。

  王宗實也不說話,隻轉身引她入內,在閣內坐下。

  屋內迎面就是一個巨大的琉璃缸,比她的身量還要高,缸中紅色黑色的魚來來去去,緩慢遊曳著。室外天光照在琉璃與水波、魚鱗之上,四下折射,隱隱波動,使得室內籠罩著一層詭異而美麗的光線。

  地龍溫暖,室內氣息如春,所以王宗實隻穿了一身薄錦衣。而黃梓瑕從外面的寒風中進來,頓時覺得一陣發熱。王宗實示意她到屏風後解了外面的狐裘,等她出來時,發現他已在窗下小幾上斟好了兩杯茶,青瓷小盞中兩汪碧水,小爐尚在嫋嫋冒著熱氣。

  她在王宗實面前坐下,向他低頭致意。

  王宗實久在室中,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在粼粼的水光之下,更顯出一種異樣光華。黃梓瑕隻覺得此人一身陰寒氣息,不敢直視,只能低頭抿著茶水。

  聽到他的聲音,如冰水相激:“夔王可安好?”

  黃梓瑕低聲道:“很好。”

  “呵。”他冷笑一聲,將杯中茶輕輕放在幾上,盯著她問,“然則黃姑娘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黃梓瑕平靜說道:“夔王所飼阿伽什涅,近日頗為不安,所以我私自前來求教王公公,想知道如何安撫已被驚動的小魚?”

  “天氣驟變,雨雪霏霏,魚兒經不起乍暖驟寒,若有變化都屬正常。”他聲音輕緩,只是嗓音冰涼,畢竟帶著一股難以抹除的寒意,“只要,那條魚還乖乖呆在水中,沒有縱身躍出,便是平安無事。”

  黃梓瑕的眼前,驟然如疾電閃過,鄂王李潤自翔鸞閣躍下的那一道身影。

  她知道王宗實在朝中耳目眾多,何況昨晚那場慘劇,早已傳遍整個京城,他自然早已知曉。她轉過頭,將目光在琉璃缸上掃過,望著面前水中輕快遊曳的魚兒,輕歎道:“公公明鑒,我隻想知道,為何這魚兒明明活得如此自在,卻偏偏要縱身一躍?他不惜性命,又以何故殉身?”

  “我未曾見過夔王的魚,又未曾馴養過它,如何知道其中緣由?”王宗實起身走到魚缸前,以手輕敲琉璃壁。那裡面的魚兒早紛紛聚攏在他的手指之前,看來便如黑色的灰燼與紅色的血流同時順著他的指尖在流動一般。缸內的魚兒被琉璃扭曲了身影,分明顯出一種模糊的詭異來。

  “再者,夔王的魚,與我又有何乾?”

  黃梓瑕朝他微微一笑,說道:“夔王的魚,與公公的魚並無不同。他的魚既已躍出,我想或許公公的魚,也未必會一直乖乖地在魚缸中生活著——畢竟,公公也知道如今天氣不太好,怕是已經變天了。”

  王宗實那雙陰鷙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細線。他眯眼端詳著她,一字一頓,緩緩地問:“然則,你又如何知道,我並不是讓魚兒異常的,那詭異天氣呢?”

  “公公護持著這麽多魚,如此龐大的一個家族,我相信您一定會比較傾向於維持原有天氣,不願有損自身所珍視的魚群,您說……是嗎?”黃梓瑕亦起身走到他身邊,望著水中聚了又散的小魚,唇角揚起一絲輕微的笑意。

  王宗實以手指輕叩琉璃缸,沉吟許久。他抬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黃梓瑕,看見她站在被水光折射後隱隱波動的光線之中,沉靜而明透,如同珠玉溫潤生輝。

  他凝視著她,那慣常的陰寒目光也似乎柔和了一些。他回身在窗前小幾坐下,重又親手給她斟了一盞茶。

  黃梓瑕跪坐在他面前,低頭恭恭敬敬地接過,將茶盞捧在掌心之中。

  王宗實又替自己添了一盞茶,不動聲色說道:“然而,我卻委實不知近日氣候為何如此古怪,更不知道,繼此次突變之後,又會有什麽魚異常,又以什麽方式異常。”

  “就連公公也不知預兆麽?”黃梓瑕望著他問。

  王蘊追擊刺殺夔王,雖然是機密,但王宗實怎會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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