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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16.第216章 灼眼芙蕖(4)
  他本已經走過去了,又憐惜老人不易,轉回來在紗屏之前放上了一些錢。他聽到老人唱到“長安光德坊”,記憶中那些遙遠的東西,被微微觸動了。

  於是他站在雪中,抬頭看完了整出戲。

  大雪紛紛壓在他的發上、肩上,他卻毫無知覺。

  他看著自己家破人亡的這一場血淚,成為了街上的一出戲,成為別人口中一個消遣的故事,隻落得所有人都讚歎一聲“黃梓瑕年少聰慧”。

  黃梓瑕。

  他遇到的,日光下肆意綻放的奪目花朵。

  他的兄長殺妻案,本已經要結案了。他的一家,苦盡甘來,終於看到了未來的曙光——

  可為什麽,十二歲的她在旁邊喊了一聲“爹爹”。

  他的母親懸掛在橫梁之上,似乎還在輕輕晃蕩。窗外初升的朝陽斜斜地從窗欞外照進來,染得他母親的整個身子、他家整個破敗的屋子、他所處的整個天地,都是一片血紅。

  他剛從夢中醒來,還迷茫的腦子,隻余得一片空白。他站在母親的身前,呆呆地抱著她的腿,發現她已經完全冰冷僵硬了。

  父親死後,沒日沒夜織布操勞,終於將他們兩人養大的母親;雖然家境貧苦,可依然咬牙送他開蒙,還給他買上好筆墨的母親;曾笑著對他說,我們一家人以後團圓美滿,開心過日子的母親;在哥哥被處斬之後瘋癲狂亂的母親,無聲無息地吊死在了他睡夢之時。

  他沒有家了。

  他把母親從梁上搬下來,把她拖到床上,仔細妥帖蓋好被子。他把眼睛閉上,靠在她的身邊,想著,就像睡著一樣,永遠也不要睜開了。

  然而這一夜的雪,沉沉壓在他的身上,讓他仿佛又感覺到了,自己那時冰涼得仿佛全身血液都停止的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郡守府外站了多久。直到天亮,有人開門出來,看見他之後嚇了一跳,趕緊給他拍去身上的雪,卻發現下面的雪已經化了,又重新凍成冰,和他的衣服皮膚深深地凍在了一處。

  他在眼前恍惚的黑暗之中,模模糊糊看見她的面容。

  他傾慕的女子,他荒蕪人生中最灼眼的花,他的黃梓瑕。

  他的至仇,他的至恨,他的至愛。

  那一夜的寒冷,讓他病了許久。

  他不想再見黃梓瑕。她過來探病的時候,他將書本壓在自己的臉上,任憑她唧唧喳喳怎麽逗弄他,他也依然沒和她說一句話。

  她自然也察覺到了他的變化,於是沮喪地坐在他的榻邊,問,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一般出去就疏遠了,不理我?

  他閉上眼,沉沉地說,阿瑕,你要是不會查案就好了。

  她生氣地離開了,因為他一句話就抹殺了她的所有驕傲。而他也第一次沒有挽留,任由那道裂隙存在他們之間。

  因為他想,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

  身體稍好一些之後,他到明月山廣度寺,去聆聽佛法。

  在那裡,他遇見了齊騰,為他引見了沐善法師。不知為什麽,在心裡藏了那麽久,原本打算一直腐爛在心裡的那些東西,卻在沐善法師的笑容之中,全都傾訴了出來。他說到黃梓瑕,說到黃郡守,說到自己的母親。

  最後沐善法師問,你心裡有一條毒龍,既然無法抑製,何不讓它大顯神威,以求終得內心安息?

  他茫然起身,走出沐善法師的禪房,走過粉牆遊廊。

  他看見碑刻上清清楚楚的那一句詩——

  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然而,他已經沒有辦法。他心裡那條劇毒的龍,已經夭矯地衝出他的身體,叫囂著激蕩他全身的血脈,迫不及待要去迎接那鮮血淋漓的快意。

  禹宣講述到這裡時,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聚集到沐善法師身上。

  “阿彌陀佛……禹施主自己未能定性。老衲還望以毒攻毒,一舉摧毀心魔,誰知你竟會錯了意,如今徒惹出一場大禍!”沐善法師垂目低頭,合十道,“當初在齊施主家中看見禹施主,老衲還以為你是還未忘卻之前仇恨,所以才自尋短見,卻不知你竟是心生歹意,要殺恩重如山的義父母了!”

  李舒白見他立即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知道他必定早已準備好說辭,其中必定有內情。但此時禹宣案件尚未完結,他也不說破,隻冷眼旁觀。

  禹宣也不在意沐善法師,他蒼白的面容上浮出一絲絕望的笑意,烏青的唇形狀依然美好,只是令每一個看見他的人都覺慘淡。

  他離開了廣度寺,買了一塊玉,重又去討好她。在與她商量設計玉鐲的時候,他的眼前,在一瞬間閃過齊騰隨身攜帶的那一條阿伽什涅。

  鮮紅如血,飄忽如煙。

  阿伽什涅,龍女一念飄忽所化,往往出現在死於非命的人身邊。

  “就兩條魚吧。”他在紙上畫了兩條圓轉的小魚,慢慢地說,“你和我就像這兩條小魚一樣,互相銜著對方的尾巴,轉成一個循環,逃不了你,也逃不了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永生永世。

  他從齊騰的手中拿到了鴆毒,點在了鐲子內部的三個小凹處,將蠟燭滴上,削平,似有若無的三點微黃,完美地融合在羊脂白玉的顏色之中。

  這不祥的鐲子,便就此戴在了她的腕上。

  在聽說黃家有意將她與王蘊的婚事提上日程之時,他與她打賭,誘使她如往常般買了一包砒霜。在雪後梅開的那一日,他看見了她的叔叔和祖母來訪,猜測他們必定是來催促婚事的,於是他在幫她抱過滿懷的梅花之時,捏一捏她手上的鐲子,不動聲色地找到魚眼,用花枝挑開了那一處的蠟。

  她與祖母攜手同去,親親熱熱,笑顏如花。

  他抱著滿懷的梅花,從她家的花園中走出,走過他曾長久凝望的她常住小閣,走過他們初見時的枯殘荷塘,走出郡守府。

  在寂落無人的後巷,他佇立在長空之下。初春的雪風滌蕩他的整個身體,他感覺到寒冷,卻並未移動腳步。

  他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仰頭看著天空。

  懷中的梅花,順著他無力垂下的雙臂墜落於地。紅色粉色,鮮血與胭脂,俱墮泥濘,暗香隕落。

  仿佛又回到那一日,他趴在母親冰冷的屍體旁,一動不動。

  他去晴園參加詩會,又是清談又是喝酒,真奇怪,他覺得自己幾乎支撐不住了,卻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他的異樣。他其實沒有喝醉,他只是再也裝不下去了,於是癲狂地掙脫所有人,回去一動不動地躺下,在自己的宅邸之中,等候著報喪的消息傳來。

  到第二日早上,他的義父母死了,而黃梓瑕,他們說,成為了黃家唯一幸存的人。

  他收拾了她數日前寫給他的情書,前往西川節度府,上交給對黃梓瑕深懷宿怨的范應錫。他的兒子多次被黃梓瑕揭發,因為他竭力救護才幸免於難,而他的侄子正是因為黃梓瑕,流放不毛之地,回歸無期。

  如他所料,接管了川蜀政務的范應錫,不必通過中央便能處置川蜀一切事務,他立即坐實了黃梓瑕毒殺親人之名,並在她出逃之後,上報朝廷,請求四海緝捕毒殺川蜀郡守黃敏兼四位親人的黃梓瑕。

  他心願已了,在奔走籌措,替黃郡守一家修建好墳墓之後,寫了一紙遺書,於墳前自盡。

  “那封遺書,就是你以為是我自白信的,那第二封信,是嗎?”

  黃梓瑕聲音喑啞,緩緩問。

  禹宣閉上眼,用力點一點頭,說道:“是。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必死,誰知卻被齊騰救回,他勸我既然已經除掉黃郡守,便為范節度所用,必將前途無限,我拒絕了他,隻想就此而去。而後,我陷入昏沉,再度醒來,已經忘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惡行。也許是我的潛意識要保護自己,於是我不停地說服自己,一切都是你做的,證據確鑿——我越來越固執地認為你殺了父母,甚至覺得自己曾親眼見到你手握砒霜,還比如……”

  他咬牙,慢慢地,艱難無比地說:“我回到家中,看到放在我桌上的遺書。那裡面的內容,讓我以為,寫的是你。”

  十數年教養,一夕間波瀾,滿門孤身,一手鮮血。所愛非人,種種孽緣……

  是他,也是她。

  一樣的人生,同樣的際遇,輪回循環,如那玉鐲上兩條小魚,相互銜著彼此的尾巴,糾纏往複,永難分離。

  “我忘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分不出這是你寫給我的,還是我寫給你的。卻沒想到,我們都是學衛夫人的小楷,我一直偷偷幫你抄書,模仿慣了你的字,連那個錯別字都一模一樣了……”

  他的聲音,嘶啞哽咽,與平時那種清越溫柔,已經迥異。他慢慢地站起來,那一雙蒙著薄薄水汽的眼睛,凝望著她。

  他蒼白的面容如同冰雪,白色肌膚上唯有兩點黑色的眼眸,一痕淡青的唇色。就像是描繪於粉壁上的人物,徒具了完美無缺的線條形狀,卻失卻所有的顏色,沒有任何活人氣息。

  他那一雙眼睛深深凝視著她,就像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跪在她的面前幫她撿拾菡萏時,抬頭看她,迷了雙眼。

  那時擦過他們耳畔的蜻蜓都已死去,所有荷花都已不複存在,唯有這一雙眼睛,這眼中含著的一切,永不改變。

  時光這麽成全,讓淪落的乞兒變成傾絕天下的男子,讓天真無邪的她變成驚才絕豔的少女。

  命運如此殘酷,讓這一生一世之中的兩個人,成為互相命運的翻雲覆雨手,成為彼此命裡最大的仇敵。

  “阿瑕……”他輕輕說著,向她伸出手。

  旁邊的李舒白和王蘊,雖然知道黃梓瑕的身份,但周子秦等人卻一概不知,見他忽然叫楊崇古為“阿瑕”,都是詫異無比。

  而黃梓瑕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沒有抬手去碰他伸過來的手。

  他那蒼白無比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輕聲說:“是,我永遠也……觸碰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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