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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24.第224章 萬水千山(1)
  王蘊並沒有來黃家。

  第二天,黃家的人接到了他身邊人傳來的口信,因事務纏身,無法赴前日所約,還望見諒。

  “看他的意思,今日本該是來商議婚事的,據說還有王家幾位族老過來的……”黃梓瑕的堂伯父黃勇本來也召集了族中老人,興衝衝地等待王蘊上門,結果他沒有過來,讓他們驚疑不定。

  “該不會……王家對這樁婚事,又有了遲疑?”

  “不可能啊,昨日王公子還遣人來商討了一下儀程,看如何妥善地讓我堂侄女入京完婚……”

  “何況,就算傳說未婚妻殺親出逃,王家也未曾對這樁婚事表達什麽意見,我看,不可能有變的。”

  幾個族老紛紛表示,把黃梓瑕嫁入王家應該還是很穩妥的,應該沒有變卦的可能。

  正在大家因為王蘊不到,要先散了時,外面卻有人跑進,手中捧著一封信:“老爺,六小姐有信。”

  在堂姐妹中排行第六的,正是黃梓瑕。黃勇頓時又興奮起來:“是王家公子寫給她的?”

  “不是。”門房搖搖頭,說,“是夔王送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這才想起,黃梓瑕之前,是在夔王身邊做小宦官的。

  “然而……她如今是我們家的姑娘,夔王又如何會給她寫信呢?”他們心下大疑,等拿過信一看,封皮上寫著,夔王府宦官楊崇古放歸留蜀事宜。黃梓瑕收受存檔。

  “還是夔王府的人做事妥帖,就算她如今恢復了女兒身,畢竟離開夔王府還是要走個程序的。”他們說著,都不敢拆夔王府的信,趕緊命人送到黃梓瑕手上。

  “夔王府宦官,放歸留蜀?”

  黃梓瑕將信看了看,然後拆開來,抽出裡面的紙張。展開紙張的一刹那,她看見抬頭三個字——

  解婚書。

  她默然將信又折好,將送信的人送出門,關好了門,然後將那封解婚書打開,又看了一遍。

  琅琊王蘊,年幼聘得蜀郡黃梓瑕。因二人年歲漸長,天南地北,心意相背,故立此書解之,此後各自婚嫁,永無爭執。

  黃梓瑕怔怔坐在窗下,看著琅琊王蘊四字,又將信封拿起,看著上面李舒白的字跡。

  他昨晚對她的承諾,如今便真的幫她解除了婚約。

  從此她與王蘊,再無緣分。

  她將解婚書折好,塞回信封之中。手指觸到了裡面的什麽東西,她將信封傾過來,將裡面的東西倒在自己的掌中。

  是兩顆鮮紅欲滴的紅豆,晶瑩剔透,被一條細長的金絲編在一起。她翻來覆去地看著,看它們在金絲上滑動,時而分開,時而靠攏,就像兩顆在花蕊上滑動的露珠。

  她握著這兩顆紅豆,憑在窗下小幾上,將臉輕輕靠在自己的手肘之上,

  窗外秋日小園,萬千黃葉紛紛揚揚飄落。

  她靠在窗下,聽著遠遠近近的風聲,落葉沙沙掉落的聲音,小鳥在樹枝上跳躍的聲音,握緊了手中的紅豆。

  周子秦每天都活得興高采烈。

  有案子就去查案,沒案子就上街轉轉,看有沒有小偷小摸或者有礙市容的。重點整治對象就是那個亂擺攤的二姑娘。

  雖然前天被捉弄而嗆了好幾口水,但他身體向來倍兒棒,今天也依然是活奔亂跳的一天。今天他照例又去二姑娘那裡盯一下,吵了幾句嘴,心滿意足無比充實地轉身一看,黃梓瑕正在站在街邊,手中抱著一包橘子,正在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看著她的笑容在日光下瑩然生輝,周子秦不知為啥覺得臉上微微一紅,他湊到黃梓瑕的身邊,拿了她一個橘子剝著,問:“今天怎麽在這兒?”

  “入秋了,皮膚有點乾燥,來買點面脂和手藥。”她說。

  周子秦頓時精神一振:“別買了!我給你做!外間的面脂都是用牛髓作底的,我用鹿髓做,沒有那種牛油氣。而且我研究出一個方子,萃取白芷、葳蕤、丁香、桃花等精華溶在其中,絕對香暖細嫩,明後天就給你送來!”

  黃梓瑕點頭道:“好啊,那多謝你了。”

  周子秦又轉頭看看二姑娘,有點遲疑。

  “順便多做一些吧,二姑娘每日這麽早出來,必定也怕凍裂的。手藥也可以多做些。而且——”黃梓瑕望著二姑娘笑道,“你要是給她送了東西,她以後肯定也會和你親近一點,你說什麽她也會聽一聽啦,對不對?”

  “這倒是的,那我幫她也做一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香氣的,又適合什麽樣的呢……”

  “她喜歡桂花,然後體質略有燥熱,你可以多加冬瓜仁,白芷和桃花少一點。”她看看二姑娘,又說,“她沒有父母,下面有好幾個弟妹,你別用瓷罐裝,弄個漆罐吧。小孩子皮膚嫩,你加點貂油,她肯定會給弟妹用的。”

  周子秦詫異了:“你認識她?”

  “不認識,看她的模樣,隨便猜猜。”她說道。

  “能不能猜得準啊……”周子秦嘟囔。

  “那麽我也猜一猜吧。”身後有個聲音傳來。黃梓瑕沒有回頭,已經知道來人是誰,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意。

  周子秦回頭驚喜道:“王爺也會相面?”

  李舒白一身青色重蓮綾,看似純色衣服,但行動間衣上的狻猊暗紋便隱隱顯現出來,襯著他清俊的面容,更顯雋秀不凡,令旁邊所有人都偷偷多看一眼,卻不敢正視。

  張行英忠實地跟在他的身後,面帶笑容對著周子秦拱了拱手。

  周子秦抓著李舒白問:“趕緊猜一猜,我看看是不是比崇古還厲害!”

  “她應當出生於春天,父親是屠夫,母親娘家是蠶戶。看她面相,父母早亡,她大哥年少夭折,家中留下她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她被人退過婚,因未婚夫家也很艱難,娶了她之後還要照顧四個年幼的弟妹,沒法過日子。於是她就操起父親舊業,在這條街上販賣羊肉四年多,還供弟弟們上了私塾,學業都還不錯。”

  周子秦的嘴巴已經張成一個圓,面帶著無比崇敬的神情望著李舒白:“這……這麽清楚?王爺相面的本領果然非同一般!”

  李舒白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說道:“最重要的是,她印堂發亮,眉生光彩,我敢肯定,不出幾天,她將會一步登天,飛上枝頭。”

  周子秦半信半疑地打量二姑娘的眉尖,喃喃自語:“真的假的啊……”

  李舒白對黃梓瑕微微一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已經聽到旁邊一陣喧嘩。有三四個打扮頗為體面的奴仆簇擁著個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男人過來,那男人一看見當街賣羊肉的二姑娘,臉上的肉頓時抖了抖,然後不顧肉案上的油,一把撲上去抓住了二姑娘的袖子:“你……你不是二丫嗎?”

  二姑娘呆了呆,問:“您哪位?”

  “我是你四叔啊!你爺爺是我表叔!當年你爹小時候,你爺爺帶著他到我家幫過祭祀,我和他見過一面的!你和你爹小時候長得可真像啊!”

  “哦……是四表叔啊。”二姑娘的臉上不由露出“您眼神可真好,記憶也挺好”的神情。

  表叔卻毫不在意她的眼神,直接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家譜,翻到某一頁給她看,“喏,你看你看,你太爺爺劉良尚,分家後到成都府屠宰謀生,生子劉家虎——就是你爹,是不是?你再看這邊——”他的手指沿著長長的一條線拉過來,越過了無數陌生名字,終於停在了一個名字上,“劉喜英,就是我,按輩分算起來,可不就是你四表叔嗎?”

  二姑娘有些茫然,不知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遠房表叔是要怎麽樣,只能叫了一聲:“表叔,請恕我無知,竟沒認出您來。”

  “哎,親戚少走動了,就是這樣,沒事沒事。”劉喜英直接將她手中的屠刀取下,丟在案板上,說,“二丫,四叔現在是綿州司倉,怎麽能看著自己的侄女兒拋頭露面當街賣羊肉?你趕緊跟我回家去,我收養你,再弄個風風光光的儀式,將你正式寫入家譜中,以後你就是我劉喜英的女兒了!”

  二姑娘眨眨眼,還沒想出該說什麽,後面的人已經拉了一輛青篷布馬車過來,催促著她趕緊上車。

  “別急啊,那也得等我賣完今天的肉啊。”她看了看他,又操起那把刀。劉喜英趕緊叫人:“把肉帶上,直接拿到咱家廚房去。你愛吃羊肉麽?”

  “不愛,賣不掉的都是我吃。”二姑娘說著,拿一根稻草繩捆了羊肉,丟給他們,“四叔,那這個就算是送給您的見面禮了,我得回家去,還要給弟妹們做飯去呢。”

  “別啊二丫,到叔家裡去……”

  “得啦,我一賣羊肉的,能到您家裡去麽?何況我還有弟妹得照顧呢。”

  “叫他們一起來……”

  周子秦看著這一場喜劇,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轉頭看看平靜如常的李舒白,簡直差點要跪下來膜拜了:“王爺,您是神人啊!簡直是料事如神!”

  黃梓瑕在旁促狹笑道:“每個人都會有個地位不錯的親戚,不是嗎?”

  “可親戚這樣過來尋訪一個遠親的幾率也太少了,怎麽就被二姑娘趕上了呢?”

  黃梓瑕笑著抬頭看一看李舒白,李舒白還她一個微笑,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劉喜英偶爾聽到了一個傳言,說他的遠親二姑娘當初幫過在成都郊外遇險的夔王。他悄悄到敦淳閣打探肯定之後,就急不可耐地來了。”

  黃梓瑕看著正奔過去打探消息的周子秦,不禁莞爾:“夔王真是熱心人。”

  李舒白垂眸凝望她許久,才淡淡說道:“只是不想再多一個對手。”

  她微覺詫異,不知周子秦會在何處與他為敵,但見他已經轉身往後面走去,便朝周子秦揮了揮手,趕緊跟著他往回走。

  中秋過後,天氣漸冷,無人行經的路邊,樹葉一片片掉落,黃葉堆積在他們腳下,踩上去沙沙作響。蜀郡向來日頭少霧嵐多,陰蒙蒙的天色之中,因為這麽多落葉而平添一份蕭索。

  她聽到李舒白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緩緩:“我昨晚與王蘊談過了。”

  她低頭沒有回答。王蘊畢竟是她的未婚夫,他們兩人要在一起,是絕對繞不過他去的。然而如今三人的關系複雜,彼此之間這種尷尬情境,又令人不知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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