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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07.第207章 明透雙魚(3)
  她臉色蒼白,雖然勉強控制自己,可卻無法遏製自己的顫抖身形。李舒白看著她的面容,見她神色如同死灰,眼中滿是巨大悲慟。可即使如此,她還是固執地向著自己最恐懼的那個結果,一步步走去,悲哀無比,絕望無比,堅定無比。

  李舒白抬手輕輕按住她的肩,她一直在顫抖的身體,感覺到他掌心按在自己肩上,有一種力量通過他掌心與她肩頭的相接處,隱隱流動,自他的手中,從她的肩膀貫入,有一種巨大的勇氣壓住了她脆弱單薄的身軀。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必害怕——我始終站在你這邊。”

  她的呼吸,因他的話而急促起來。那種死一般壓著她的沉重負擔,那些她不敢面對的可怕結果,那注定令她撕心裂肺的凶手,都在一瞬間變得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真實地還原案件的所有步驟與細節,是將一切罪惡抽絲剝繭不容任何掩蓋,是將所有真實提取淬煉呈現在眾人面前。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她如今有著身後最堅實的壁壘,他會給她最大的力量,無人可以剝奪。

  她仰頭回看李舒白,緩緩朝他點頭,低聲說:“沒事,我會做好的。”

  李舒白深深凝望著她,見她眼中神情堅毅,才放心放開了她的肩膀。

  她的心頭清明通徹,原本顫抖的手腕也變得穩定起來。她盛好了五碗香氣四溢的羊肉湯,一一擺放在桌面上,然後,又一一擺放到原來親人所坐的方位上。

  然後,她才仿佛渾身脫力一般,慢慢在桌邊坐下,怔怔盯著這五碗羊肉湯許久,開口說:“子秦,幫我驗一驗這五碗羊肉湯。”

  “驗什麽?”周子秦有些摸不著頭腦。

  “毒……鴆毒。”黃梓瑕緩緩的,卻清清楚楚地說道。

  周子秦頓時震驚了,大叫出來:“怎麽可能有毒?這是你親自從廚房端過來,由夔王護送過來,又親自盛好放在桌上的啊!再說……再說你哪兒來的鴆毒?”

  “驗。”黃梓瑕咬緊牙關,再不說任何話。

  周子秦張了張嘴,但終究還是將這幾個小碗放到托盤之中,端回自己住的地方。

  李舒白與黃梓瑕跟著他到院落之中,守候在門邊。

  兩人俱不言語。天氣朦朧陰暗,籠罩在薜荔低垂的遊廊之上,夏末最後幾朵荷花在亭亭翠蓋之上孤挺,一種異常鮮明奪目的豔紅。

  長風帶著夏日最後的熱氣,從荷塘上滾過,向著黃梓瑕撲去,籠罩了她的身軀。

  她身上有薄薄的汗,針尖一般顆顆刺在肌膚上。又迅即被熱風蒸發殆盡,唯留一絲難以察覺的疼痛。

  只剩得水面風來,斜暉脈脈。

  黃梓瑕靠在欄杆上,許久緩過氣來,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李舒白。

  而李舒白也看著她,沒有任何言語。

  黃昏籠罩在他們身上,整個郡守府一片死寂。

  夕陽如同碎金一般灑落在遠遠近近的水面之上,波光跳躍,粼粼刺目。

  四年。

  在這裡,她從一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蛻化為一個不顧一切的少女;也是在這裡,她從人人豔羨的才女,打落成人人唾棄的凶嫌。

  她曾想過,自己已經歷了人間最為痛苦不堪的際遇,嘗過了最撕心裂肺痛徹肝膽的滋味,她也曾想過,這個世間,應該沒有什麽更可怕的東西等待著自己了——

  然而卻沒想到,真相到來的時刻,居然比她所設想過的,更加可怕。

  她身體劇烈顫抖,在這樣的夏末初秋夕陽之中,她卻全身骨髓寒徹,額頭和身上的冷汗,滲出來,細細的,針尖一般。

  她抓緊了李舒白的手,用嘶啞乾澀的聲音,問他:“難道,真的是我……親手送去了那一碗毒湯,將我所有的親人置於死地?”

  李舒白默然望著她,看見她眼睛瞪得那麽大,可那雙眼睛卻是死灰一樣的顏色,沒有任何光芒在閃爍。

  那個千裡跋涉,狼狽不堪地被他按倒在馬車之中,卻還固執地說自己要為親人洗雪冤屈的少女,那眼中一直跳動的火焰,熄滅了。

  一直支撐著她走下來的信念,消失了。

  李舒白握著她的手,感覺到那種徹骨的冰冷。因為她身上的那種寒意,他的心口也湧上一股帶著刺痛的涼意。他慢慢地抬起雙臂,將她擁在懷中,壓抑著自己微顫的嗓音,低低地說:“不,不是你。”

  “是我!是我親手將那碗湯端過來,又是我親手給他們一一盛好,我請他們一一喝下,一切……都是我!”

  她失控地叫出來,她的身體被李舒白緊緊抱住了,無法掙扎,可臉上的肌肉卻在微微抽搐跳動,十分可怖。

  李舒白一陣心驚,他將狀若瘋狂的她抵在欄杆上,直視著她低喝道:“黃梓瑕,冷靜下來!”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將他從自己的身上甩開。但她怎麽能是他的對手,被他輕易壓製住,她胡亂的掙扎唯有換來凌亂的喘息。

  她聽到他在自己的耳邊低聲說:“我說了不是你的錯,就不是你的。你只是這借刀殺人中的一環,你是被利用,毫不知情。而你最該恨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後那個人。”

  她的動作緩了下來,呆呆地望著他。

  他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歷經波折,終於一步步走到這裡,與其在這裡追悔自責,不如奮起一擊,揭發對方的陰謀,為你自己翻案,為你爹娘、兄長、祖母和叔父擒拿真凶,才是正事!”

  黃梓瑕瞪著他好久好久,才終於張了張嘴,嘶啞的喉嚨中,擠出破碎不堪的幾個字:“理由……我得知道他的理由……”

  “是,這才是接下來你重要的事情,而不是追悔自責!”

  她在他的話中,漸漸冷靜下來,許久,那雙死灰色的眼中,終於湧起霧氣,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下來,墜落於他的手上,細微的疼痛。

  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她剛剛在自己的手上抓出了好幾道小傷口,而滴落的眼淚自傷口滲入,令他感到微痛。

  他默默地抬起手,輕輕地將她眼淚拭去,又將她鬢邊散亂的頭髮細細抿到耳後。他那雙一貫冷冽的眼眸,如今卻顯得格外溫柔明透,那裡面,盛著一泓無人知道的湖水,當他呈現給她時,便能將她全部包容,世間的風雨永遠無法侵襲。

  他凝視著她,緩緩地說:“若是真的太累,你就休息一會兒。安心交給我吧,我會帶著你走。”

  她淚流滿面,失控地在他懷中哭泣了許久。

  但最後,他終於聽到她哽咽的聲音,低喑啞塞,卻終於一字一字擠出來,艱難無比:“不,我說得對……我終於歷經波折走到這裡,這最後的一刻,我也會努力做好,我會……親手將一切完結!”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子秦那緊閉的門忽然打開,他臉色青紫,眼睛圓瞪,狂奔出來站在他們面前,張大嘴巴劇烈喘息,口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舒白已經放開了黃梓瑕,兩人坐在遊廊的欄杆之上,隔了半尺距離,不遠不近。

  黃梓瑕直起腰,讓自己的後背脫離了柱子,筆直地站在周子秦的面前。

  李舒白開口問:“結果如何?”

  周子秦呼吸急促,勉強抑製自己胸口的劇烈起伏之後,才終於憋出四個字:“鴆毒!五碗!”

  黃梓瑕僵立的身子,仿佛脫力般軟了下來。李舒白扶住她,讓她坐在水邊遊廊之上,輕拍她的後背。

  而她終於緩過一口氣,眼前的黑翳和耳邊的轟鳴漸漸遠去。

  她將頭靠在柱子上,閉上眼睛輕輕地說:“結案了。”

  周子秦張大嘴巴,愣愣地看著她:“結案?哪個案子?是傅辛阮的案子?還是齊騰的案子?湯珠娘的?”

  “所有的,以及,前蜀郡太守黃家的案子。”她用盡了胸中最後的力量,一字一頓的說,“這三個案子,有一條無形的線牽連在一起。如今這條線的線頭我們已經抓住了,接下來,只需要用力一扯,掩蓋一切的幕布落下,這個案子便結束了。”

  “結束了……?”周子秦咀嚼著她的話,心裡感到無比的悲涼——他還完全沒有線索呢,對方怎麽就已經全部都了解了?

  “是的,本案,不,應該說,是這三個案子,都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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