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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69.第269章 當年宮闕(1)
  阿實頓時呆住了,他張大嘴巴,指著自己:“我——?”

  “對,就是你,或者說,你的口音。”黃梓瑕將周子秦手中的那本《歸內經》拿過來,擺在他的面前,“請你念一下,這個方子裡的所有藥名。”

  阿實呆呆地看著面前眾人,見大理寺的官吏們點頭,他才戰戰兢兢地一個一個念了下去:“白蘞、細辛、白足(術)、甘松、白加(僵)蠶、白蓮心、白茯苓、白附子、白芨、薏苡仁……”

  眾人聽著,還沒會意過來,黃梓瑕抬手止住了他:“等一下,請你再念一下這個藥。”

  她的手放在“白芷”那兩個字之上。

  阿實張了張嘴,然後又念了一遍:“白芨……”

  “大家注意到了嗎?阿實的發音有些問題,所以,我剛剛便已經注意到了,他說到‘時辰’,便會說成‘習辰’;他說到‘一直’,便會說成‘一及’——所以,我便注意到了,這裡面的一個藥,白芷。”

  黃梓瑕的手指在藥方的“白芷”二字之上,舉起來示意眾人觀看:“剛剛阿實念了兩遍,相信大家都已經聽清楚了,果然如我所料,他所發的音,一直都是‘白芨’。”

  周子秦與大理寺眾人頓時明了,個個愕然瞪大眼睛,轉而看向張行英。

  而張行英的臉色,也在瞬間僵硬,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

  黃梓瑕將手中的《歸內經》緩緩合攏,握在手中,緩慢而清晰地問:“張二哥,你說你沒有背過這個方子,又沒看過當時抓藥的那個方子,那麽,你當時聽到的,應該是‘白芨’才對。可為什麽,你在證明自己當時在旁邊的時候,會說聽到他口中念著的,是‘白芷’呢?”

  張行英呆呆站在那裡,臉色由白轉青,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周子秦僵立在堂上,瞪大眼睛望著張行英,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張二哥……你,你準備如何解釋?”

  大理寺的人向旁邊的差役使了個眼色,四個差役趕緊圍上來,防止張行英有什麽異動。

  張行英卻仿佛沒有感覺到什麽,依然怔怔地站在那裡,神情變幻,拚命在想著什麽,卻無從說起。

  黃梓瑕緩緩說道:“張二哥,還是讓我來講一講昨日的經過吧。在我從修政坊的宗正寺亭子出來之後,你就跟上了我,伺機下手。就在此時,我因為要替夔王買藥,所以正中你下懷,帶著我到了你熟悉的端瑞堂,還將我帶到了炮藥室。室內藥氣彌漫,你不動聲色地用迷藥將我迷倒,然後出來找人聊天,替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據。因為其他人都在忙碌,所以你選中了與自己並不熟悉的阿實。然後在拉拉扯扯一段時間之後,你等來了他的一張藥方——而且,正是你知道的藥方。你聽了前面幾個藥之後,明白了這是什麽方子,而在另一邊,倒霉的阿七正好進了炮藥室內拿東西,於是你就立即潛進去,殺死了他,並將凶器丟在了我的懷中,然後又立即返回——而這個時候,阿實的那張藥方,還未湊完,他完全沒有覺察到,你已經繞過藥櫃之後,去了炮藥室又返回來了!”

  張行英面色鐵青,他原本高大的身軀,此時也仿佛已經站不住了,微微晃動了一下。

  他身旁的幾個差役立即排開了眾人,而大家也紛紛散開,避之唯恐不及。

  黃梓瑕盯著他,聲音清晰堅定,無比確切:“張二哥,你卻沒有想到,殺人是件如此不容易的事情。原本計劃中應該萬無一失的手法,卻因為你不巧挑上了阿實,因為他不巧口齒不靈便,便導致你的計劃功虧一簣,露出了如此大的馬腳!”

  “我不應該……多此一舉的。”

  張行英終於開了口,聲音遲緩艱滯。他目光盯在黃梓瑕身上,卻仿佛是在看著自己的死仇一般,雙眼通紅,目眥欲裂:“我應該,像一開始想的那樣,直接殺了你。”

  他聲音中的怨毒可怕,讓周子秦頓時心驚膽戰地喊了出來:“張二哥,你……你說什麽!”

  黃梓瑕卻沒有回答,她隻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一瞬不瞬地倔強盯著他。

  “我真是蠢,為什麽臨到頭了,還要心軟……我原本打算直接在炮藥房殺了你,反正我有不在場證據,就算被懷疑,被帶去訊問一番,我也不一定逃不掉……”他咬牙切齒,滿臉悔恨地嘶吼道,“可我卻下不了手!你明明已經被我迷昏在那裡,我只要一刀就可以割斷你的喉嚨,我卻……我卻無法動手……”

  黃梓瑕閉上眼,轉頭避開他瞪著自己的憤恨目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卻隻覺得喉嚨乾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和阿實聊著天,等待著機會,等到那張我以前被我爹逼著背過的方子,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可同時,我卻發現阿七繞過藥櫃,進了炮藥房。那時我幾乎想要放棄了,我想我的機會轉瞬即逝,而阿七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我恐怕殺不了你了……”他神情狂亂,仿佛陷入瘋狂,周圍四個差役趕緊撲上去拉住他。而張行英卻仿佛並未有所感覺,隻依然朝著黃梓瑕叫道,“就在此時,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我想……我無法下手殺你,可終究有人能幫我殺你!只要我嫁禍於你,終究你會身陷牢籠,自會有人收拾你!看你還怎麽妄想要去救夔王這個千古罪人!”

  黃梓瑕聽著他的怒斥,隻覺得自己的眼睛痛得無法遏製,心口的炙熱疼痛仿佛燒到了眼中,那裡有東西,要製止不住決堤而出。

  她緊緊閉上了眼睛,深深呼吸著。可縱然她拚命控制住自己即將流下的眼淚,卻無法控制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劇烈顫抖的手臂,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靠去,整個身軀靠在牆上,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她聽到張行英的嘶吼,如在耳畔一般清晰:“黃梓瑕!你與夔王蛇鼠一窩,我身為夔王府內侍,別人不知,我卻再清楚不過!夔王被龐勳附體之後,密謀傾覆大唐天下,意圖謀反!我心中盡知你們所作所為,可惜人微言輕,無法將你們的罪惡昭彰於天下!”

  差役們拚命拉扯製止,可張行英身形偉岸,終究他們也無法徹底製住,反而差點被掀翻。四人隻好死死地抱住張行英,給他鎖上鎖鏈。

  被壓倒在地的張行英,雙目盡赤,依然死死地盯著黃梓瑕,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卻依然以嘶啞的聲音怒吼:“黃梓瑕!你與夔王李滋,密謀反叛,欲大亂天下,必然不得好死!我微賤之軀,何患生死?縱然拚將一死,也要讓天下人知道你們的罪行!”

  大理寺眾官吏心驚膽戰,不敢再聽下去,趕緊命人堵住張行英的口。

  卻只聽的張行英冷笑數聲,被掰開的口中忽然湧出一股黑血來。他那雙眼睛始終緊緊盯著黃梓瑕,瞪得那麽大,幾乎要將自己的目光化為刀劍直戮於她。然而那雙眼睛終究還是漸漸地蒙上了一層死灰,他很快便摔了下去,轟然倒在堂上,再也不見動彈。

  差役們剛剛壓製不住他,此時見他忽然倒下,尚且心有余悸。有人小心地踢了踢他,見他一動不動,才蹲下去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後才驚愕地將他翻過來查看。

  周子秦趕緊跑上去,抱著他連聲叫著:“張二哥,張二哥!”

  他臉色黑紫,氣息全無。

  周子秦呆呆抱著他許久,才抬頭看向黃梓瑕,低聲說:“張二哥……服毒自盡了。”

  黃梓瑕靠在牆上,隻覺得眼前一片黑翳,看不清,也聽不清。她隻恍惚地“嗯”了一聲,一動也不動地繼續靠在那裡。

  周子秦見她沒有反應,又說了一聲:“和呂老伯一樣,咬破了口中的毒蠟丸死的……真沒想到,他居然學會了這個。”

  黃梓瑕這才仿佛回過神來,喃喃地問:“呂老伯?呂……滴翠?”

  周子秦張了張口,卻不知她在說什麽,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麽,許久也說不出話來。

  張行英的屍身,在周子秦的懷中,漸漸變冷。

  他和黃梓瑕,心中想到的,都只有一個念頭——

  滴翠,該怎麽辦?

  普寧坊內,安安靜靜的下午。

  老槐樹下依然坐著一群婦人,一邊做女紅一邊嘮著家長裡短。幾隻貓狗在暖和日頭下打著架。剛出了年,小孩子們兜裡還有幾顆糖,正在歡鬧著玩羊拐子、踢毽子,賭賽著那幾顆糖果。

  周子秦與黃梓瑕來到張行英家門口,隔著落光了葉子的木槿花籬,可以看見裡面打理得乾乾淨淨的院子,葡萄架下水道清澈,裡面還有幾支枯萎而未倒的菖蒲。

  周子秦小心地問:“黃姑娘,大理寺那邊,是不是很快就有人到這裡來告知了?”

  黃梓瑕點一點頭,低低地說:“應該是的。在我的嫌疑撤銷之後,會出具案卷送到他家來。”

  “張伯父……可怎麽辦呢?”周子秦愁眉苦臉道。

  黃梓瑕看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木槿樹籬,只是怔怔出神,沒說話。

  “那……我們真的要進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嗎?”很明顯,周子秦不想做這個傳遞消息的人。

  黃梓瑕遲疑片刻,然後說:“要。不然,我怕大理寺的人來了之後,滴翠反應不及,反而容易出事。”

  周子秦嚇了一跳,問:“滴翠?”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去叩擊門扉。周子秦急了,趕緊拉下她的袖子,問:“你說啊,怎麽回事?為什麽忽然提起滴翠?”

  “在我們發現滴翠的行蹤之後,告訴了張二哥,然後,我們便再也沒有見過滴翠了,是不是?”黃梓瑕注視著緊閉的屋門,緩緩道,“而且,如果沒有和張二哥在一起的話,滴翠又何從知道我們將會遭遇到危險呢?”

  “你的意思是說,其實張二哥一回到京中,就已經與滴翠重逢了?只是,只是他一直沒有告訴我們?”

  “嗯,所以我們告訴張二哥滴翠的蹤跡,只是讓他們防備隱藏而已。這也是我們之後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滴翠的原因。”

  他們正說著,院裡面傳來蒼老的聲音:“誰呀?”

  周子秦趕緊提高聲音,說:“伯父,是我啊,周子秦。之前張二哥帶我們來見過您幾次的,您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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