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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70.第270章 當年宮闕(2)
  “哦,周少爺啊。”張父樂呵呵地過來開了門,看見黃梓瑕,卻沒認出她是之前來過的楊崇古,周子秦隻說:“這也是張二哥的朋友,姓黃。”

  “哦,兩位請進。”張父笑著讓他們進院子來,看了看屋內,準備去煮茶。黃梓瑕開口說道:“伯父別擔心,張二哥和我們提過滴翠的事情,我們都知道她在這兒的。”

  “這孩子……還是這麽直腸子。”張父略有尷尬,笑道,“不過這也說明你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自然是信得過你們,所以才說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隱藏,請他們進了屋內坐下,對著樓上說道:“滴翠,張二哥的朋友來了,你下來幫忙煮個茶。”

  “哎,我就下來。”她立即便下來了,看見他們坐在堂前,略略施了一禮,有點不太自然地轉身到灶間煮茶去了。

  張父笑眯眯地在他們面前坐下,說:“行英今天應該還在夔王府應差吧,不知二位找他何事?”

  周子秦見他這樣問,一時語塞,只能訥訥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望著面前的張父,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許久,只能說:“伯父最近身體可好?看起來精神頭兒很足。”

  “我這病,本來是真難,一日三番藥,每次都要現煎,煎足兩個時辰,還得按時服用,所以我是沒指望斷根了。可滴翠這孩子來了之後,日日四更天起床幫我煎藥,雷打不動服侍我一日三次藥湯。我光喝藥都覺得煩了,可她硬是耐著性子跟我磨,勸我喝,幾個月下來,終於慢慢有起色了。”張父眼望著灶房,感歎說道,“那次她逃出京城之後,不久便回來了,是擔心沒人幫我煎藥,我的病又會複發啊!你們說,我能把這好孩子往外推麽?就算拚了一家老小,我也得留著她呀!只是當時行英已經下川蜀尋人去了,我們又通知不到,直等到他回來後,才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

  周子秦和黃梓瑕聽著他的話,兩人對望著,都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周子秦更是眼圈都紅了,只是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怕一開口就要哭出來。

  見他們表情奇怪,張父倒是有點奇怪了,見周子秦的神情,更是覺得不對勁,正要開口詢問,滴翠捧著茶盤上來了,他便也先不詢問,隻給各人分茶。

  等眾人都喝了幾口茶,張父才問:“對了,周少爺,上次那件事,你可幫我問了麽?”

  周子秦趕緊點頭:“伯父您是說那幅畫嗎?”

  “是啊,這畢竟是先皇禦賜我的東西,官府沒收似乎也不好吧?”張父頗有遺憾道,“這畢竟是禦賜之物,我此生最大榮耀啊!”

  周子秦皺眉道:“這個真的好奇怪,我倒是去問過,大理寺、刑部、京兆府,我托熟人尋遍了證物房,卻都說沒有在他們手中。”

  張父也只能點頭道:“總該在的,慢慢找好了。”

  黃梓瑕見話題已經岔開,便問:“張老伯,不知當年您進宮診脈的情形,可否具體對我們講講呢?”

  “哦,說起這事啊,可是我此生最榮耀的事情……”說到這裡,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頓時神采奕奕起來,“我記得是會昌六年三月初,有一天黃昏,我正要結束坐堂之時,忽然有人過來找我。我一看是個面白無須的老宦官,頓時就奇怪了,宦官該在宮中禦醫處看病啊,何須來找我呢?而那宦官一開口說話,我就真是又驚又喜了——”

  周子秦心知肯定是找他去宮裡的,但他此時思緒混亂,一時竟無法搭話,隻靜等著張父繼續說下去。

  張父也不介意他的反應,照舊樂呵呵地說下去:“當時那宦官說啊,我的好友許之緯在宮中任禦醫多年,如今陛下誤服丹藥,斷斷續續昏迷了有數月了。他對此並非專精,因我在毒痹這方面經驗豐富,便推舉了我,讓我進宮試試看。”

  周子秦問:“這麽說,張老伯肯定是在宮中大顯身手,終於成功讓先帝醒轉,所以才讓先帝賜下那張禦筆?”

  張父略一遲疑,然後說:“這個,說來慚愧,也隻救得陛下一時清醒。然後我便離開了。”

  “應該?”周子秦反問。

  張父歎了一口氣,敲敲自己的腦袋說:“人老了,記憶有些模糊了。尤其是當日情形,可能是我太過激動,結果現在想來反倒恍恍惚惚,似幻如真,記得不清楚了。”

  黃梓瑕說道:“您說一說還記得的就行。”

  “嗯……當時我給陛下施針,也是小心翼翼。身旁眾多宦官侍女看著,還有好幾個妃嬪,所以像臨泣、天衝、風池穴這種,我都不敢下手,連用了十二針,陛下才終於蘇醒了過來……”

  周子秦眨眨眼:“那……您記得挺清楚的呀。”

  張父捋著胡子得意地說:“這是我看家的本事,當然記得。陛下睜開眼看見了我,旁邊的人趕緊說是我施針令陛下醒來的,陛下點了一下頭。然后宮人們便一擁而上,哭的笑的亂成一團。旁邊宦官帶我去領了賞,讓我在旁邊候著,看是不是還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就在外面和一群人一起候著……”

  黃梓瑕便問:“在外面等候的人中,是否有一位沐善法師?”

  張父一拍腦袋,說:“好像是有一位大師,但隻與我打了個照面,馬上就進殿去了。我一想覺得奇怪,這幾位皇子都候在外面呢,怎麽一個和尚先進去了。”

  “然後呢?”周子秦趕緊問。

  “那位大師進去後不久,幾位皇子也被召喚進去了。我還想候著呢,宦官們說不需我了,我也隻好離開。大明宮真大啊,我被一個老宦官帶著往外走,邊走邊看周圍的宮闕,就在走到宮門口時,之緯正在等我,我們談了片刻,後面就有人送了東西過來,說是陛下賞賜。”張父興奮地說道,“賞賜的財帛就不需要說了,真沒想到,陛下剛剛醒來,就給我親手畫了一幅禦筆賞賜,真是無上之喜啊,之緯也說,他在宮中擔任禦醫多年,也未曾見過誰有這樣的榮幸呢……可惜啊,可惜我剛收到畫,就聽到後面有人奔來,大聲向所有人傳話說,先帝已經駕崩了……唉!”

  周子秦還想打聽一下先帝長啥樣,黃梓瑕給他使了一個眼色,他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來意,頓時心情又沉重起來,默默看了黃梓瑕一眼,黃梓瑕知道他的意思,只能自己開口,說:“張老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終究如此……切勿太過悲傷。”

  “先帝都駕崩十余年了,我還悲傷什麽?”張偉益漫不在乎,然後才想起,又問,“二位今日到這邊,是來找行英的吧?他回來時間不定,要不,你們去夔王府找找看?”

  “不……不是,老伯,其實我們是來告訴您……”周子秦吞吞吐吐的,黃梓瑕給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與自己到旁邊,低聲問:“或許……我們可以先隱瞞一下,等張老伯的身體痊愈了再說?”

  周子秦有點遲疑地說:“可是,很快大理寺的人就要上門了,你覺得還瞞得過嗎?”

  黃梓瑕微微皺眉,還未說話,外面忽然傳來捶門的聲音,咣咣咣十分用力:“有人嗎?有人在家嗎?”

  張父趕緊應了一聲,準備去開門。

  黃梓瑕抬手示意他停下,然後轉頭對內低聲道:“滴翠姑娘,你趕緊先上樓去。”

  在內堂的滴翠應了一聲,趕緊上樓去了。

  張父詫異問:“怎麽啦?這邊鄰居也時常有來往的,不會擅入我家內堂的。”

  黃梓瑕心亂如麻,只能顫聲說:“張老伯……生生死死的事情,非人力所能挽回,您、您千萬看開些。”

  張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什麽意思,隻伸手開了門。

  門外是穿著公服的兩名小吏,看見了他之後便問:“是張行英的家人嗎?”

  張父點頭,趕緊問:“我家行英……怎麽了?”

  “他死了,如今停在城南義莊,你去認屍畫押吧。”

  公事公辦的口吻,毫不留情的簡短話語。張父卻還未回過神來,隻呆滯地站在門口,木訥地看著他們,忘了伸手去接他們手中的卷宗單:“什麽?”

  那兩人隻把單子往他手中一塞,說:“城南義莊,這兩天你自己或者家裡其他人,盡快去認屍吧,我們等著結案呢。”

  張父怔怔站在門口,一張臉直成青紫,毫無人氣。那兩人見了也有點擔憂,便看了看裡面,問:“老丈,你家裡還有人吧?單子如今送到了,你記得及早過去,我們先走了。”

  張父依然僵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口中隻喃喃問:“怎麽……怎麽死了?”

  “他殺人嫁禍,企圖陷害別人。事情敗露之後,畏罪自殺了。總之不是什麽好下場,你趕緊去認屍吧。”那兩人說完,轉身就走。院門外早已圍了一群人,聽到張行英的罪名,紛紛對張家院門指指點點,驚疑不定。

  黃梓瑕見外面人多口雜,趕緊把門一關,然後扶住張父的身軀,急聲叫他:“張老伯,老伯……”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已經僵直地倒了下去。黃梓瑕畢竟是個女子,一時拉不住他倒下的身軀,只能攬著他重重地撞在身後的門上,咚的一聲悶響。

  周子秦趕緊搶上來,扶住他們,卻發現張父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滴翠從樓上小窗內已經看到外面的動靜,她跌跌撞撞跑下來,已經哭得氣息都噎住了,隻跪在地上撫著張父的手臂嚎啕。

  黃梓瑕默然站起,覺得自己的肩膀痛得異常,顯然是剛剛在牆上撞得狠了,卻也隻怔怔按著不說話。

  眼看著滴翠哭得幾乎要昏死過去,周子秦都有點怕了,趕緊說:“呂姑娘,你別太傷心了,這事……這事也沒辦法……”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想抽走張父手中那張紙,誰知那張單子被他死死攥著,竟是抽不動分毫。他見滴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趕緊抬手擋住那張單子,給黃梓瑕使眼色。

  黃梓瑕忍著肩膀的劇痛,不動聲色地跪下來,準備以衣服下擺擋住那張單子時,滴翠卻俯下身,將張父的手握住,看著那張紙,問:“這是……張二哥死了?”

  黃梓瑕知道她已經在樓上聽到這個消息,也只能點頭,低聲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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