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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262.第262章 波譎雲詭(1)
  黃梓瑕回到永昌坊王宅中。天氣嚴寒,宅中人都呆在室內,顯得冷清無比。

  她一個人經過遊廊,斜陽從柱子外照進,她穿過柱子的陰影,出現在日光之下,很快下一步又被柱子的影子掩蓋。她茫然無覺地往前走著,在乍明乍暗的光線之中,不知自己該前往何處,又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麽。

  毫無頭緒,毫無方法。在煎熬中,她自己也不知如何捱過一個個日子。

  直到某天入暮時傳來的笙簫管笛聲,讓她忽然驚覺,原來已經到上元節了。唐朝上元休沐三天,今日正是十四。

  黃梓瑕也是徘徊無緒,便走出了王府,往永嘉坊之外而去。

  滿街都是絢爛花燈,如同一長串的明珠連綴在夜色之中。提燈賞玩的人群熱熱鬧鬧地嬉戲歡笑,猜著各家門前的燈謎,也提起自己的燈,讓別人猜這上面的謎題。

  有簡單的謎題,也有極難的,許多人站在那裡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黃梓瑕一步步走過,眼睛在燈上滑過,未曾有絲毫停滯。

  忽然聽得有人在她身後問:“取杜甫詩雲,人生七十古來稀。打一成語,卷簾格。”

  黃梓瑕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隻覺得心跳驟然一停。這元宵的喧囂忽然之間也似退卻了老遠。

  她緩緩回過頭,看見滿街如晝的燈光之下,站在她身後含笑望著她的王蘊。

  他依然是一身清和溫柔的模樣,笑吟吟地低頭看著她,詢問地“嗯?”了一聲。

  黃梓瑕望著他,慢慢地說:“少年老成。”

  “對!就是這個。”王蘊恍然大悟道,“剛剛看見一戶人家的燈謎是這個,我一路思索未解,沒想到你一下子猜出來了。”

  黃梓瑕見他言笑晏晏,一時語塞,不知他是否已經與王宗實碰過頭,講過那件事情。

  而他含笑看著她,說道:“你看,我剛剛正要去尋你,就遇見你往這邊來了,你看,這是否就是心有靈犀?”

  她垂下頭,避開他的眼睛也避開他的話題,隻問:“這麽快就回京了?”

  “嗯,我想到你獨自在京中過年,恐怕會孤單無趣,所以等祭祀結束後便立即趕回了。”他在橘色溫暖的燈光下凝視著她,輕聲說,“你好像瘦了,最近操心的事情很多吧?”

  黃梓瑕點頭道:“是……鄂王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了吧?”

  “在回京的路上,一路都是各色人群在議論此事,想不聽到也難。”他與她一起往家中走去,皺眉道,“怎麽可能?夔王絕不可能犯下這種事。”

  “是啊,此事詭異之處,難以言喻。”黃梓瑕想著種種令她無法解釋的非常之處,皺眉歎道。

  王蘊側過臉看她,輕聲問:“我聽王公公說,你當時就在近旁——那麽,以你看來,確實是夔王殺了鄂王嗎?”

  黃梓瑕搖頭,堅定地說:“夔王怎麽會做出此事。”

  “是啊,此事果然詭異非常。夔王與鄂王感情最好的,可為何鄂王會當眾說他要傾覆天下,穢亂朝綱;而夔王又為何要殺死鄂王,真是令人難以捉摸。”王蘊見她神情堅決,毫不遲疑,便又問:“你了解此事嗎?”

  黃梓瑕沉默片刻,才說:“我相信此間必有內幕。”

  “我也是,我不信夔王會殺鄂王。就算會殺……他應該有千萬種方法,令所有人都無法覺察。”他說著,低頭凝視她,輕聲說,“只是此案如今更加撲朔迷離,你要追查此案的話,又要更加辛苦了。”

  黃梓瑕聽著他溫柔的口吻,終於再也忍耐不住,轉身以背朝著他,不敢再面對著他:“我與王公公坦白了,我……對不住你。”

  “我知道,王公公與我也提起此事。原來你對於我們複合之事還有疑慮。”王蘊的聲音略略壓低了一點,似不經意地以淡淡口氣說道,“沒什麽,畢竟是終身大事,慎重決定才是正確的,不是嗎?而且,我也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當初還不是在蜀地追殺過你?”

  那時候,他可是一意要置他們於死地。如今又與李舒白化乾戈為玉帛,但她卻終究也不知道他存的心,是真是假。這一番他與對她的呵護,是確實為了共同的利益,還是與虎謀皮,又有誰知道。

  只是她抬頭看見他如此誠摯的眼神,一時竟無法懷疑他的用心,只能深深地愧疚起來。

  “其實,在你來到我身邊,答應重新考慮我們婚事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他笑了笑,將目光投向旁邊風中搖晃的燈籠,“梓瑕,我知道今生今世,要得到你的心是困難重重。但我聽說,緣由天定,分在人為,所以還是想竭力去試一試。”

  黃梓瑕隻覺得眼睛一熱,那裡面有東西似乎要奪眶而出。

  她竭力忍耐,望著那些遠遠近近的燈光不說話。

  王蘊又說:“我會盡力幫你的,只是如今王公公對於你尚存疑慮,我想或許王家不會幫你太多。”

  黃梓瑕深吸了一口氣,說:“鄂王死的時候,王公公來的時機,也十分湊巧。”

  王蘊柔聲道:“相信我,此事與王家無關。”

  黃梓瑕將頭別開,隻點了一下,卻沒說話。

  “我今日進宮覲見了皇后殿下,她亦讓我這樣對你說。王家數百年大族,深諳生存之道,如何會涉入這種詭譎政鬥之中?相信聰慧如你,肯定也已經知道,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黃梓瑕緩緩點頭,沉吟片刻,又緩緩搖頭:“不,我還並不知道,究竟隱藏在幕後的一切,是如何連串在一起的。”

  “以你的能力,只要你能放手去調查,盡可迎刃而解。”王蘊輕歎道,“如今你只是無力接觸到最核心的那些線索而已。”

  “我一介黎庶,進不了宗正寺,連夔王都見不到,又談何線索呢?”她情緒低落地佇立在燈海之中,滿街的燈卻照不亮她低垂的面容,隻投下淡淡的陰影,蒙在她的側臉之上。

  風中微微晃動的燈籠投下了水波般的光芒,在她的臉上緩緩流轉。王蘊凝望著她的側面,在於是這光仿佛也照在了他的心口之上,令他心口水波般浮動。不由自主地,他便說道:“明日我帶你去見夔王吧。”

  黃梓瑕愕然回頭看他,心中的驚異反倒比欣喜還要多。她沒想到他竟會幫自己去見夔王,囁嚅許久,才啞聲道:“如今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夔王,你幫我去見他,或許會因此惹上麻煩……”

  “這倒沒什麽,明天是正月十五,宗正寺並不是什麽刑獄,按律,即使是犯案的皇親國戚,在這一日也是可以探望的。何況夔王天潢貴胄,節慶給他送點東西,又有什麽打緊?”他神情輕松,口氣也並不凝重,“而宗正寺如今說得上話的官吏,我頗認識幾個,到時候去打一聲招呼,我擔保沒問題。”

  黃梓瑕抬頭,見他笑容坦蕩,便咬住下唇緩緩點了點頭,說:“是……只要不牽連到你就好。”

  王蘊略一思索,說:“明日辰時初,我過來接你。”

  第二日辰時,日光稀薄。王蘊帶黃梓瑕去往曲江池。

  夔王李舒白身份尊貴,何況鄂王案又無從下手,自然不能關押在宗正寺衙門內。唐朝多個衙門都在曲江池邊建有自己的亭台,用以本衙門聚會遊玩,宗正寺亭子在修政坊內,夔王目前正居住在其中。

  他們由北及南穿越長安城,來到修政坊。

  宗正寺門口不過十來個護衛,看見他們過來,正準備攔住詢問,後面卻有人輕咳一聲,眾人頓時散開。是一個中年男子迎出來,朝著王蘊拱拱手。兩人神情輕松地談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進門,黃梓瑕便跟了進去。

  過了前堂,前面正是曲江池支流,一個小小的河灣,遍植梅花。此時正是梅花開放之時,暗香隱隱,花枝繁密,掩映著一排屋舍,十分雅致。

  見這裡比自己設想的要太多,黃梓瑕也略微放心了一點。那中年人帶他們進內後便不見了,只有幾個侍衛奉茶退下後,那個中年人才笑問:“蘊之所來何事?”

  王蘊說道:“今日上元,小侄從琅琊帶了些許手信,特送給伯父品嘗。”

  那人接過東西,客氣了幾句,目光又落在黃梓瑕身上。

  王蘊又說道:“小侄與夔王也有舊日情誼,往年照例都有一份送他的,如今聽說他在這邊,因此也順便帶過來了——薛伯父您先幫我看看,小侄年輕不經事,不知這兩份東西,究竟哪份給昭王、哪份給夔王好?”

  他將兩個錦盒打開,那位薛伯父與他心照不宣,便低頭看了看盒中,見一尺來長的錦盒內,一個放的是拇指長一個小葫蘆,光滑可愛,拿來賞玩再好不過;另一個盒子放的是一方掌心大的澄泥硯,清光幽淡,十分雅致。

  兩件東西都十分小巧,裡面絕藏不下什麽東西。但薛伯父還是都拿起來賞玩了一下,然後才笑容滿面地放回去,說:“昭王小孩子脾氣,自然是愛葫蘆,送夔王硯台也很合適的。”

  “多謝伯父指點。”他一邊道謝,一邊將硯台交給黃梓瑕,說,“我和伯父坐一會兒,你替我送去吧。”

  “是。”她應了一聲,將盛放那個硯台的小錦盒捧起,向著後方走去。

  在侍衛的帶領下,黃梓瑕穿過怒放的梅花林,來到河灣邊的走廊上。侍衛們停了下來,示意她一個人過去。

  走廊架設在河岸之上,下面中空,她的腳踏上去,聲音輕輕回蕩在水面。暗香浮動在她的周身,裙裾拂過廊上花瓣,響起輕微的沙沙聲。

  她走過兩三間屋舍,來到正中的房舍門口,還未進去,便看到李舒白站在門內,正凝視著她。

  他一身毫無紋飾的白衣,清逸秀挺如外間盛綻的白梅,唯有那一雙深黯的眸子,凜冽如夜半寒星。

  她向著他微微而笑,向著他盈盈下拜:“王爺。”

  李舒白大步走來,將她的手腕握住,一把拉進屋內,劈頭便問:“你過來幹什麽?”

  黃梓瑕沒有回答,隻含笑問:“你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我了吧?”

  李舒白皺起眉,將她的手放開,轉頭避開她的笑臉:“不是讓景翌他們告訴過你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嗎?”

  黃梓瑕將那個錦盒放在幾上,然後走到他的身後,輕聲說:“可,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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