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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157.第157章 清泉流石(1)
  解毒藥又吃了一次,李舒白的身體也在恢復之中,勉強能站起來了,但身體的高燒未退。在這樣的荒郊野外,黃梓瑕也只能打濕了布巾,給他敷一敷額頭,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她把那個俘虜綁緊了一點,去附近尋找點吃的和草藥。等出了密林,她站在陽光下,眺望附近的山林。

  群山蒼蒼,萬樹茫茫。長空飛鳥橫渡,雲朵像浪濤一樣流湧起伏。

  她望著山勢,又觀察了一下附近的山頭,激動起來,立即回身,重回到李舒白的身邊,低聲說:“我們走吧。”

  李舒白睜開眼看她,微有詫異。

  “這附近,已經接近成都府,是我曾來過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個地方,比這裡露宿好。”她說著,拍了拍滌惡的頭。

  滌惡瞪了她一眼,卻還是跪下了。

  她扶著李舒白上馬,看著他勉強支撐的模樣,有點擔心,想了想,自己也坐了上去,雙手繞過他的腰,抓住韁繩。

  感覺到她雙手繞在自己腰間的輕柔力道,李舒白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隨即便坐直了身子,轉而看向後面那個俘虜。

  那俘虜箕坐於地,被黃梓瑕緊緊綁在樹上,卻有一種悠閑自得的神態。只是在看見黃梓瑕坐在李舒白身後,護住他的身軀時,那雙一直望著她的眼睛,不自覺地閃爍了一下。

  黃梓瑕順著李舒白的目光,回頭看了那個俘虜一眼,便握著手中匕首,示意李舒白。

  李舒白緩緩搖了搖頭,說:“讓他走吧。”

  黃梓瑕愕然看了他一眼,沒料到素以冷漠聞名的夔王,居然會對這人如此手下留情。但見他神情堅決,她也隻好下馬將俘虜身上的繩子挑斷,隻留綁著他雙手的繩子,然後把匕首還鞘,上馬離去。

  那個俘虜靠著樹,勉強地站了起來。黃梓瑕也真是佩服他,在這樣的山林之中一天一夜,不但水米未進,而且身受重傷,居然還能站起來,簡直是非凡的體力加意志才能辦得到。

  而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讓黃梓瑕走出了好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他。

  他凝望著她,那一雙眼睛猶如星子般明璨,讓她在回過頭的一瞬間,深深地銘刻進心口。

  這雙眼睛,仿佛在哪裡見過般,格外熟悉。

  她茫然若失地回過頭,收攏自己的雙臂,從身後抱住李舒白,控制著韁繩,輕聲說:“我掌馬,方向和道路就交給你哦。”

  李舒白“嗯”了一聲。

  密林緩行,兩人一路沉默著,唯一的聲音,只有滌惡的蹄聲,還有草葉摩擦的悉悉索索聲。

  可馬匹的顛簸,讓坐在後面的黃梓瑕擔心全身無力的李舒白會摔下去,所以一直下意識地加重擁抱著他的力度,又驚覺這樣不應該,趕緊再松一點點。

  一路上她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就像流過他們身邊的風一樣,緩了又急,急了又緩。

  李舒白一路默然望著前方,直到她的手再一次收緊,而他的手也不自覺地覆上她的手背,低聲叫她:“黃梓瑕……”

  “啊?”黃梓瑕應了一聲,而他卻一時無言,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

  黃梓瑕見他沉默,又感覺到他的手掌微燙,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讓她感覺到不自覺的一陣異樣緊張。

  他低聲說:“前方好像是座廟,你停一停。”

  她“啊”了一聲,趕緊探頭去看,然後驚喜地說:“是了,就是這裡!看來我的記憶沒錯!”

  他微側過頭,凝視著她歡欣的表情,說:“不知道這麽破敗的廟裡,有沒有人。”

  “應該沒有,因為去年這個廟裡,發生了一起血案。”黃梓瑕跳下馬,拉著滌惡往前走,辨認著地上稀疏的一條草徑,“廟裡本有一個主持兩個和尚,在主持和尚死後,就這樣的小破廟,為了爭主持之位,一個和尚把另一個殺死了,悄悄埋在後面的園子裡。”

  李舒白隨口說道:“這樣的破廟,也有人來,發現血案?”

  “是他們運氣不好。”黃梓瑕牽著滌惡繞過小溪大石,說,“我……和禹宣當時入山遊玩,結果走錯了道路被困在了山裡,順著小路就走到這裡來了。而我在拜佛的時候,發現了寶幢上的一滴暗淡血跡,那形狀,是噴濺上去的。”

  李舒白點頭道:“無論如何,廟裡人就算偷吃雞鴨葷腥,也不可能在大殿上宰殺。”

  “是,我按照那滴血飛濺的痕跡,推斷出那個人當時應該正跪在佛前蒲團上敲擊木魚,而凶手應該是從他的身子後面悄悄過來,一刀扎在後背。以鮮血飛濺的高度和角度來看,只有敲擊木魚的那個地方最有可能。”

  “所以,從中也可以推斷出,死者應該是一個和尚?”

  “對,而能在一個廟裡,肆無忌憚殺害一個和尚又不怕被人發覺的,而且還能將凶案現場清理得如此乾淨的,或許就是如今剩下的那個和尚。”黃梓瑕已經牽著馬到了黃色的土牆前,抬手將結滿蛛網的門推開,“於是我當時就有意與和尚套話,他說主持前幾日死後,師兄也雲遊去了。我便指著殿中木魚前的蒲團,問他,那麽現在跪在那裡一直敲木魚的和尚是誰,為什麽一直瞪大眼睛看著你?”

  她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抿嘴一笑:“結果你猜怎麽的?他頓時嚇得癱倒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所以,那和尚被抓之後,這廟便一直空著了?”

  “是呀,看起來,就連偶爾會來上香的信徒們也不來了,畢竟,這廟裡發生過血案,哪還算佛門聖地?”

  廟很小,只有一門,一前殿,一後殿。牆已經有幾處倒塌,院中荒草足有半人高,朽爛的門窗發出一股霉臭味。幸好殿旁廂房裡矮床尚存,她趕緊先攙扶著李舒白坐下,然後拿著昨天撕下來的布條到屋後山泉洗乾淨,將矮床擦了一遍,扶著李舒白躺下,給他又服了一遍解毒藥,換了金創藥,用濕布給他敷著額頭。

  李舒白躺在床上,高燒讓他有點迷糊,暗暗的灼熱侵襲著他的知覺,他盡力坐起,靠在窗口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分開院中半人高的蒲葦,向著前殿走去。院子裡的蓬蒿和白茅開了雪白蓬松的花朵,隨著她的行走而搖動,如同雲朵般漂浮在她的身邊,

  她先向殿上的菩薩拜了一拜,然後將案上殘余的兩三隻香燭都扒拉了下來,拍掉灰塵就塞到了自己的袖子中。

  李舒白不覺趴在窗欞上,微微笑了起來。

  黃梓瑕一回頭,隔著亂飛的蓬絮,看見李舒白隔窗的笑意,那笑容撞入她眼簾,猝不及防的一個意外。

  她不覺就臉紅起來,慢慢蹭到他的窗前,有點尷尬地說:“我想,晚上我們或許用得著。”

  李舒白將下巴擱在手肘上,唇角一絲淺淺的弧度,凝望著她問:“那你為什麽還要先拜拜菩薩呢?”

  黃梓瑕詫異地看著他:“你到別人家裡借宿還要拿東西的時候,不要先跟他說一聲嗎?”

  李舒白終於忍不住,含笑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將話題轉了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被人發現了,那樣的重傷,在山林中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黃梓瑕知道他說的是那個俘虜。她反問:“王爺與他熟識嗎?”

  李舒白又瞧了她一眼,卻並未說話,隻淡淡“嗯”了一聲。

  黃梓瑕在心裡想,一個過目不忘的人,京城十司中當然沒有他不認識的人吧,而且就算那個人盡力掩飾聲音,他應該也能從他的聲音之中聽出來。

  既然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來歷,那麽,他一定已經猜出了幕後的主使和原因吧。但黃梓瑕等了許久,見李舒白再也沒有說什麽,也只能先放開一邊了。

  “你感覺怎麽樣?”她猶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額頭,入手滾燙,高燒嚴重,看來光敷濕布沒啥效果。

  可是在這樣的荒山之中,除了靠他自己,也實在沒辦法了。她唯一的用處,大約就是跑到外面找吃的去。

  山林荒蕪,幾棵無人打理的果樹無精打采地掛著幾個未成熟的果子,她摘了果實,又在山間摘了大捧的馬齒莧回來。等回了小院子一看,李舒白居然已經坐在陰涼處等著她了,還給她丟了一隻胖胖的野兔。

  “哎……不會吧,別人是守株待兔,你守著院子也能有兔子啊?”她早已在屋外洗好了兩個梨子,先遞給他一個。

  李舒白接過來,說:“我也是坐著沒事,兔子上門了,反正有俘虜那邊拿過來的弓箭,就射了一箭。”

  她開心地撿起兔子,說:“真好,王爺坐著不動都比我強。”

  兩人歷經了生死,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也忘記了主仆之分,說話也顯得隨意很多。

  李舒白看著她眉開眼笑的樣子,說道:“是啊,以後我打獵,你做飯,有時候吃吃生魚膾,有時候烤隻兔子煨個芋頭什麽的,似乎也不錯。”

  “那敢情好啊,只是怕王爺放不下朝野大事呢。”她提著兔子看著,說:“準頭不錯,就是力道好像不足,連脖子都沒穿透,王爺還要好好養身體呢。”

  “不是對著脖子射的。”李舒白淡淡地說,“是對著眼睛射的,我的手已經不穩了。”

  “眼睛啊……”她覺得心口隱隱有些難過。當初百步之外射殺龐勳的那雙手,如今竟然不僅力道不夠,連準頭也大失了。

  李舒白仰頭看著天空,用無比平靜又低喑的口氣,輕聲說:“或許是真的……要應驗那個字了。”

  這平淡的口氣,讓黃梓瑕的睫毛猛地一顫,心口仿佛被一根針重重刺入,猛地停滯了跳動。她趕緊將那支箭舉起來,說:“不是的!王爺您看,這支箭的箭杆,光滑度和筆直度都太差了,這弓箭造得這麽差,能不影響麽?后羿拿這樣的弓也沒轍啊!”

  李舒白垂下眼睫,也不說話,看著自己手中的梨子許久,然後無意識地舉起,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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