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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154.第154章 幽林故人(1)
  前方是一條山澗,周圍茂林叢生。有水,隱蔽,又能迅速逃離的地方。

  她先跳下馬,拍了拍滌惡的頭。滌惡一貫性情暴烈,然而此時卻通解人性,跪了下來。

  她將已經昏迷的李舒白從馬身上拖下來,看見了扎在他肩胛上的那支箭,不敢去拔,先到水邊翻了翻草叢,找到幾株鱧腸和茜草,才用匕首割開他的衣服,將那支箭露出來。

  月光冷淡,照在他們的身上。月光把李舒白的肌膚映得蒼白,殷紅的血跡在皮膚上更顯觸目驚心。

  她默然咬住下唇,握住他衣領的手微有顫抖。這是她的手第一次按在一個男人赤裸的肩上。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一股微微的熱氣在蒸騰。她想,如果月光明亮一點,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看見她的面容,一定能看到她暈紅的面頰吧。

  但,她猶豫著,心中忽然浮起驚懼。白日裡將那一袋糖果拋給她的這個人,如今已身受重傷,毫無知覺。她忽然害怕起來,害怕今日他回望自己的那種柔和神情,會就此消失在她的面前,再也不能出現。

  她深吸了一口氣,俯頭看向他的箭傷處。見傷口沒有變黑,箭上也沒有倒刺,才松了一口氣。

  她將自己的外衣撕開,再將草藥洗淨,在口中嚼爛了,以匕首割開傷口附近的肉,抓住那支箭迅速拔出,敷上草藥。

  創口不小,血流如注,她也不知道草藥會不會被血衝走,但也只能先用布條將他的傷口緊緊包扎好。

  等一切弄好,已經月上中天。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已經滿身是汗。她擦著汗水,望著俯臥在草地上的李舒白,他傷勢這麽重,月光下嘴唇毫無血色,蒼白得可怕。

  她呆了呆,第一次發現,這個她一直以為會堅定無比站在她身後、世間萬事無所不能的夔王李舒白,原來也會有這樣虛弱無力的時刻。

  她默然看了他許久,然後將他的衣服拉上,勉強幫他遮住綁得亂七八糟的繃帶。

  她撐起身子,到山澗旁洗了手,對著月光看見手掌上染了黑黑的幾塊,嚇得差點跳起來,心想,箭上應該沒有毒吧?

  但隨即又想到,應該是剛剛采的鱧腸汁水是黑的,染到了手上而已。

  但她畢竟還是放心不下,先到李舒白身邊,跪下來看了看他。

  他後背有傷,俯臥在草叢之中,鼻息平緩。黃梓瑕貼著他的臉,仔細地查看他的膚色,卻發現他的皮膚下,確實隱隱一層黑氣。

  她的心一沉,又想著是不是月光下看不清楚,可仔細查看他的雙手,右手還好,左手上也是一層隱晦的灰黑。她把他袖子捋起,看見他手肘上一塊黑色的暈跡,中間是一個黑色的細微孔洞。

  毒針,什麽時候中的?不可能是在逃亡的時候,隻可能是……她立即想起了李舒白帶著岐樂郡主從馬車上躍下的情景。當時岐樂郡主的胸口和脖頸上,都扎著針——定是她帶來某件東西的機括中射出的。

  岐樂郡主是死了,還是活著?

  黃梓瑕靠在樹上,回想著李舒白上馬,將岐樂郡主丟下的場景。如果她當時還活著,李舒白會這樣決絕地離開,不考慮帶上她嗎?

  然而,她心中始終還是存了一點幻想,想著可能是李舒白知道對方必定與岐樂郡主有關,所以不會對她下手,才丟下她走掉的吧。或許當時,岐樂郡主還活著——或許這個毒,也並不是那麽危險。

  可她沒有把握,這一路上突圍而出,堅定保護她的李舒白,原來早已中毒,一直都處於瀕危之際。她不知道他這樣長途奔襲中支撐著,所中的毒已經到了什麽程度。

  事不宜遲,黃梓瑕將他的手肘抱在懷中,用力地擠壓傷口,期望能擠出裡面毒血來。然而無論她怎麽擠壓,始終沒有血滲出來。

  黃梓瑕只能用他給自己的匕首,在他的手肘上畫了個十字,然後俯身在他的傷口上用力吮吸。

  血一口口被她吸出,吐在草叢中。可那顏色在月光下,卻始終看來不夠鮮豔。她隻覺得李舒白的身體似乎沒有那麽溫熱了,她也不敢再吸下去,只能脫力地躺在他的身邊,茫然地望著天上明月。

  下弦月,明淨的天。

  長風拂過頭頂樹林,遠遠近近的聲音在恍惚之中回蕩,反倒顯得更加冷清。

  黃梓瑕居然害怕起來,她不由自主地湊過頭,貼近李舒白,在呼嘯的風聲,將自己的臉埋在李舒白的肩上,細細地聽著李舒白的呼吸聲。

  細若遊絲,不安定,凝滯而遲緩的,但畢竟,還是在繼續著。

  她松了一口氣,又轉開了自己的頭,怔怔地在月光下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趕緊爬起來,拖著疲累至極的身體,在河邊細細地尋找著。

  可周圍河邊就只有這麽點草,再怎麽尋找,也不過找了幾根半邊蓮,兩株龍膽草。病急亂投醫,她也只能搗碎了使勁擠出汁液,滴到李舒白口中,也不知他有沒有吞下,只能捂著他的嘴巴,等了許久,又把剩下的藥敷在他的手肘傷口上。

  她不知自己還有什麽可做,只能坐在他的身旁,抱著自己的膝蓋,一直看著他。

  他在月光下昏睡著,冰冷的光線在他的面容上流淌,讓他的面容如玉雕般,仿佛出自巧手匠人精雕細琢的美麗曲線,也如玉石般沒有絲毫生氣,血色缺失。

  她忽然覺得一種無上的恐懼湧上心頭來。她用顫抖的手,探入他的懷中,想要摸一摸他的心臟跳動時,手指卻觸到了一張薄薄的紙。

  她怔愣了一下,將那張紙拿出來,在冷月的光輝之下展開。

  那上面,詭異的龍蛇篆寫著李舒白的生辰八字,在他的生辰之上,寫著六個大字——鰥殘孤獨廢疾。

  而此時此刻,冷淡的月光照亮了那六個字,更照亮了那一個圈在“廢”字上的血色圓圈。

  廢,頹敗枯萎,生機缺喪,自此,再無回天之力!

  她茫然將那張符咒又塞回他的衣中,隻覺得腦中轟然作響,心口有萬千利刃刺入,讓她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冷汗從她的後背涔涔而下。

  世事如此可怕,真沒想到,他們下午還在說起的符咒預兆,竟會在今夜,赫然成真!

  難道,真的是命中注定,無法逃脫?

  因為對未知的恐懼,她隻覺得這黑暗的山林越發可怕陰森起來。可這深林之中,不可知的未來之前,能讓她依靠的人已經失去了力量。

  他說,黃梓瑕,接下來的路,得交給你了……

  是的,當時她答應了他,說,放心吧。

  她在心裡,又再次將這句話應了一遍。她守在他身邊,不時探一探他的鼻息。她要確定他的氣息散在她的指尖,要確定他的肌膚溫熱,才能安心地暫時松一口氣。

  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坐到腰酸背痛,她重又緩緩躺下,蜷縮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腕,一直感受著他脈搏的微弱跳動,才能閉得上眼。

  已經是凌晨時分,她困倦無比,卻無法睡著,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驚醒。夜風清冷,她感覺到他的肌膚似乎有點涼,偶爾驚悸。她知道他失血太多,肯定全身發冷,可又不敢生火,怕火光引來敵人。

  左思右想無計可施,只能一點點靠近他,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腰,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幫他暖回一點點。

  這樣親密的姿勢,在這樣的荒郊野外,要是被人發現了,估計要成為自己這輩子都無法洗清的汙嫌了吧。她這樣想著,卻還是一動不動地抱著他,未曾松手。

  她摸著李舒白的手腕,感覺著那雖然虛弱卻始終還在繼續的脈搏,正在呆呆出神,卻感覺到了周圍的不對勁。

  她的耳朵貼在地上,盡力地貼近,聽到那邊的馬蹄聲。

  疲憊凌亂的起落,略顯錯亂的蹄聲,顯然他們已經搜尋了一整夜。而現在,他們終於來了。

  幸好,蹄聲顯示,他們已經被叢林分散,來的不過只有兩三匹馬。

  可即使只有三個人,她與李舒白,又如何對付?李舒白如今這樣的情況,又怎麽能經受得起在山間顛簸奔逃?

  她跳起來,狠狠地抽了滌惡一鞭。正倚樹休息的滌惡長嘶一聲,暴怒地噴著鼻息向她撞來。

  黃梓瑕壓低聲音,抬手指向前方,說:“跑!快跑!”

  滌惡吃痛,箭一般向前疾馳,越過山澗,向著前面黑暗的山林急衝而去。

  而她將地上的李舒白盡力拖起,藏到溪邊灌木叢之中,自己蹲在他的身邊,屏息靜氣,睜大眼睛看著外面。

  兩騎馬匹從後面的山間衝下,越過他們藏身的灌木叢,向著前方滌惡奔逃的方向追擊而去。一人率先追擊,另一人搭上響箭,向著前方射去,一點火光在黑暗的夜空之中向著前方畫出一道明亮的光線,如同一把彎刀劃開了夜色,一閃即逝。

  她又在灌木叢後靜靜地等了許久,直到馬蹄聲再也聽不到,周圍一切安靜如初,她才松了一口氣,但也不敢從灌木後出來,只能坐在李舒白身邊,將剛剛忙亂中移位的草藥又給他緊了緊,看見他後背的血沒有再滲出來,才略為松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外面的小溪。

  這一看不打緊,她頓時嚇得差點跳起來。

  一個黑影,靜靜地站在她藏身的灌木叢之前。

  他手裡牽著一匹馬,顯然也是追擊的人,但不知為什麽,沒有跟著那些人追擊,反而留了下來。

  而此時,他正站在月光之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月光已經西斜,從他背後逆光照過來,他臉上蒙了黑布,只有一雙晶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黃梓瑕一時隻覺得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只能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昏迷的李舒白身邊。

  他的目光終於從她的身上移開,看向李舒白,然後壓低聲音,緩緩地說:“夔王李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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