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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女宦官的宮闈秘事》90.第90章 青梅余味(3)
  黃梓瑕沉默地望著他,許久,許久,才低聲說:“他父母雙亡,後來被我父親收養。去年,他考上了蜀地舉人,按律朝廷給他備下了宅子和傭人。他被我父母勸過去居住的第一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早上我準備過去看他時,發現使君府牆外站著一個被雪落了滿身的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已經凍得臉色發白的禹宣。”

  她說到這裡,不由得聲音微有顫抖,許久才壓抑住自己的氣息,艱難地說:“他說,自己在新的住處不習慣,好像從此之後就沒有了家一樣,所以,半夜無眠,索性冒雪走到我家門外,又不好意思進來,只能在門外站一會兒,好像離我們能再近一寸,也是好的……”

  李舒白見她雙眼含淚,仿佛自己依然還是那個在使君府之中幸福生活的黃梓瑕,她的眼睛茫然望著空中一點,那裡明明什麽都沒有,她仿佛在望著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那是她已經永遠逝去,永難再現的往昔少女時光。

  禹宣貫穿了她整個少女時期,是她那時記憶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部分。

  他移開了目光,壓低自己的聲音,以最平靜的嗓音說:“聽起來,他十分依戀你們。”

  “是……他對我們家人的重視,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更甚——所以,他也就更難原諒,破壞了他最重視的東西的我。”

  “除此之外呢?”李舒白又問。

  她猶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他。

  他神情平靜,雙手十指交叉,將下巴擱在指上,目光深暗地逼視她:“除此之外,必定還有什麽,讓他認定你是凶手。”

  黃梓瑕輕輕咬住下唇,良久,終於用顫抖的聲音,說:“書信……我給他寫過一封書信。”

  “怎麽寫的?”

  時隔已久,但黃梓瑕依然清清楚楚記得上面的內容。她緩緩地,念出那上面最緊要的幾個字——

  “前日赴龍州所查案件已真相大白,實屬雙親拆散女兒與情郎,將其應許他人。女兒當夜於飲食內投入斷腸草,全家俱死,凶手亦服毒自盡。唏噓之際,心口如沸,思及你我若到此種境地,我是否亦會舍棄家人,踏上不歸之路?”

  聽著她一字字吐出當初寫給別人的情信,李舒白握著那個琉璃盞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他強自壓抑心中的波動的暗潮,緩緩問:“什麽時候寫的?”

  “就在……我家人血案的四天前。”

  “便是在你家人出事之後,禹宣出示官府的那封信?”

  “是……”

  “若我當時看到這封情書,也會相信你是凶手,不是麽?”他的唇角涼涼浮起一絲冷笑,目光比刀鋒還要銳利,“你自己親手寫下的書信,就是你最大的罪證。”

  黃梓瑕咬緊牙關,沒有說話。

  自己親手做下的事情,無力回天,她不想辯解,亦無法辯解。

  暗夜深更,樹影重重。月亮已經被雲層遮掩,除了覆照在他們身上的燈光外,觸目所及唯有一片黑暗。

  李舒白手撫著琉璃盞,沉吟許久,才望著她緩緩開口,說:“你與禹宣之間的恩怨,我不便過問。你自己——好自為之。”

  她抬頭望著面前的李舒白,他在燈光下泠然生輝,光華流轉,所以顯得格外決絕冰冷。

  她默然行禮,準備退下。

  “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李舒白又說,“相比同昌公主和禹宣,還有一個人,你得放在心上——太極宮中,今日有人傳信給你,要你立即前往覲見。”

  黃梓瑕愕然,問:“現在?”

  “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吧。”李舒白望了窗外月一眼,說,“既然她有事找你,你近期大約也離不開京城了,而且她將要托你的事情,必定與郭淑妃及同昌公主有關,所以我想你留在京城接觸此案,或許也有必要。”

  “是。”

  他用一雙沉靜而深邃的眼凝視著她,說:“最近郭淑妃動作頻頻,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皇后召見你,想必也是為了此事。”

  黃梓瑕默然點頭,聽得他又說:“望你有自知之明。若不能完成,可不必逞強,到時我自會出面。”

  她依然點頭,卻倔強地說:“我會做好的。”

  他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說:“不自量力。”

  第二天一早,黃梓瑕才剛起身,發現同昌公主府上的人就已經等在房門口了。名叫鄧春敏的這位宦官一臉苦相,哀求道:“楊公公,您快著點兒,昨天公主說了讓我來帶您過去的,您就當救救我吧!”

  黃梓瑕看看天色,詫異地問:“公主這麽早就過問此事了?”

  “公主還未起身,但萬一醒來便問此事呢?我就得趕緊帶您進去呀,您說是不是?”

  在鄧春敏的哀求眼神下,黃梓瑕不得不迅速洗漱,然後跟著他前往同昌公主府。

  同昌公主府果然是金為欄杆玉為牆的地方,雖不如皇宮宏偉壯麗,但那簷頭貼的金飾、花間避鳥的金鈴,竹簾上用金銀絲細致編制的花紋,種種都呈現出細微處的奢靡。

  黃梓瑕靜立在同昌公主府的前院,等待著她的宣召。

  清晨露水未散,頭頂雀鳥啁啾。她正在看著,旁邊有個還帶著惺忪睡意的可憐聲音傳來:“楊公公,你也來啦?”

  黃梓瑕轉頭一看,正是大理寺少卿崔純湛。他垂頭喪氣地帶著四個大理寺的小吏,和她打了個招呼後,一臉悲苦地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楊公公,早膳用過了嗎?”

  “還沒有。”黃梓瑕瞄著他臉上五根手指印,淡定地說。

  “我也是啊。”他覺察到了她的目光,隻好悲哀地捂著自己的臉頰,說,“早上起床時動靜太大,驚動了我家母老虎,結果……”

  黃梓瑕想起他朝中第一懼內的名號,只能笑而不語。

  崔純湛自覺尷尬,又說:“她也是心疼我早早起床忙於公務,想要多與我廝守,只是不會表達,楊公公你說是不是?”

  “正是。”黃梓瑕正色說道。

  見她肯定自己的妻子,崔純湛開心了,一回頭看見一個侍女嫋嫋婷婷地提著食盒進來了,頓時更開心了:“太好了,咱還能先吃上早飯。”

  那侍女抿嘴一笑,打開食盒將裡面的面點和粥端出。崔純湛招呼大家一起坐下用膳。

  鄧春敏趕緊上來給每個人舀了一小碗粥。崔純湛看著那個長相清秀的侍女,問:“你是公主身邊人?”

  “奴婢垂珠,自小跟著公主,後來又陪嫁出宮。”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加上臉頰粉嫩,雖然五官不是頂漂亮,但那股溫柔模樣卻讓人見之難忘,“公主說崔少卿和楊公公可能不熟悉府內情況,所有需要,可問我便是。”

  “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著公主府千門萬戶,不知如何下手呢。”崔純湛說著,又看向鄧春敏。

  鄧春敏趕緊說:“奴婢鄧春敏,與垂珠和魏喜敏一樣,都是自小跟著公主在宮裡長大的,一年前隨公主出宮。”

  “你們府上有幾個人?”崔純湛問。

  鄧春敏頓時犯難了,垂珠卻如數家珍道:“回崔少卿,公主府如今共有正副管家及大小帳房四十二人,宦官七十八人,侍婢一百二十八人,廚工門房雜役二百四十七人。”

  “隨公主出宮的有幾人?”

  “當時有宦官七十八人,侍婢三十六人。其余人等大都是聖上諭旨修建公主府時陸續自民間買來的,還有十余人是幾個養馬、倉管及花匠等,一年來陸續投靠的。”

  黃梓瑕見垂珠說話做事清清楚楚,便問:“魏喜敏平日,是否曾與什麽人結下冤仇?”

  垂珠略一思索,說:“魏喜敏與我同在公主近旁做事,他一直盡心服侍公主,戰戰兢兢,忠心不二。”

  鄧春敏卻在旁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黃梓瑕便問他:“鄧公公,您與魏喜敏同為內侍,日常可有發現?”

  魏喜敏趕緊說:“其實,其實就在前日,我發現他與……內廚的菖蒲似乎起了一場爭執。”

  “哦?”崔純湛趕緊放下筷子,問,“他怎麽會與一個廚娘起爭執的?”

  鄧春敏手足無措,說:“我……我不知道。”

  “菖蒲倒不是廚娘,而是主管府內大小廚房、四季膳食的,公主常誇她做事穩重。”垂珠見狀,便代他說道,“她是駙馬家養的奴婢,公主下嫁時駙馬帶過來的。她今年該有三十來歲了,尚未婚配。至於爭執的內容,我們就不知道了。”

  “爭執?我和魏喜敏的爭執?”

  菖蒲正在制定明日府中的菜式,見他們來了,便將紙放在一邊。她論相貌倒有中人之姿,只是一臉不苟言笑,嘴角深深兩道法令紋,令這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看起來一點風韻都沒有。她仔細回想著,點頭說:“是有這麽回事。”

  後面的知事趕緊取出筆墨,開始記錄。

  菖蒲見這陣勢,臉色有點變了,問:“這是怎麽說的?難道你們認為魏喜敏的死和我有關?他那……他那不是報應天譴麽?”

  黃梓瑕忙安慰他說:“請姐姐放心,只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下魏喜敏平常的事情而已,你隻管回答就行。”

  菖蒲依然一臉疑惑緊張,遲疑道:“不知……是什麽事?”

  “你們前幾日的爭執,可以詳細給我們述說一下嗎?”

  “哦……那件事啊。”菖蒲聲音略略提高了些,明顯心中還有不滿,她說,“我平日在府中管著上下的膳食,而魏喜敏則是公主身邊伺候的近侍,原沒什麽交情,也不曾交惡。誰知他前日過來找我,向我索要零陵香,我說沒有,他竟當著廚房上下一乾人罵我。您說,我從駙馬家中開始就管著廚房二十多人呢,他劈頭就這樣讓我沒臉,算是什麽意思?可他畢竟是公主身邊紅人,所以我當時只能任他罵著。誰知現在……唉,死者已矣,算了吧。”

  黃梓瑕又問:“你是管膳食的人,他怎麽會向你索要零陵香?”

  “說起這事,也算我倒霉。前幾日我剛好……從某處得了一點零陵香,這香料挺名貴的,按府中規矩,府中下人收受了貴重物品,總是要先獻給公主過目的。誰知公主不上眼,就落在魏喜敏手中了,他用完後覺得奴婢手頭肯定還有,理直氣壯繼續來討要,真不知臉皮怎麽會這麽厚!”

  黃梓瑕繼續刨根問底:“請問姐姐,這零陵香是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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