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日，雲城。

  早上七點，從天寒地凍的蘭城出發，中間轉機再到雲城，抵達時已是下午一點。

  剛一下機，墨上筠就被接到一輛軍車上。

  就她一個人。

  司機是個穿著作訓服的軍人，看著年輕，卻沉默寡言，從見到她到上車，隻說了兩句話。

  ——墨上筠？

  ——上車。

  之後就再也沒了聲音。

  背包被放置在旁的座位上，墨上筠往後靠著椅背，抬眼看向窗外的景色。

  外面陽光明媚，暖風吹拂。

  因為地域差距，這裡跟蘭城天氣不一樣，仿佛一天之內從寒冬跨到暖春，在蘭城穿著兩件衣服能冷得發抖，但在這裡卻稍微有些熱。

  車子沒有去市中心，而是在下了高速公路後，就朝偏僻的道路行駛而去。

  目之所及，皆是田園風光，樹木鬱蔥，山脈連綿，車輛鮮少，漸漸遠去了城市的喧嘩，卻增添了寧靜之景。

  手機在背包裡震動，墨上筠將其翻出來，一抬眼，就見到備注為墨滄的電話。

  自從墨滄得知墨上筠要來GS9後，給墨上筠打電話的速度就勤快許多，最初是想讓她改變想法的，但意識到墨上筠的決定很難改變後，就采用懷柔政策，一般打電話過來，主要是交代她跟閻天邢保持距離，然後就是順便打探一下她的近況，一般而言打電話也就那麽幾分鍾，沒有多余的話可以講。

  一如既往，墨上筠拉了接聽。

  *

  GS9基地，辦公樓。

  下午三點，阮硯從一樓辦公室出來，準備去二樓。

  這時，卻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從樓上走下來。

  基地裡頗為有名的溫家兄弟，哥哥叫溫知故，弟弟叫溫知新，雙胞胎，長得英俊帥氣，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尤其在部隊都穿著同樣的服飾，沒有可辨識的地方。一直到現在，稍微有些臉盲的阮硯都沒分清他們倆到底誰是誰。

  “阮哥，開完會回來呢？”溫知故問道。

  “嗯。”

  “說起來，閻爺怎麽換了批教官？”

  溫知新停下來，掃了眼阮硯手上一疊的資料，好奇地朝阮硯問道。

  記得一個月前確定考核教官的時候，阮硯還成功脫身，沒有被選中，但不知怎的，兩周前閻天邢忽地決定將教官換一批，牧程和蕭初雲直接被撤下來，然後新加上阮硯和燕寒羽。

  另外，原本負擔比較重的楚葉、衛南、澎於秋，也成了打雜的，基本工作都由阮硯、燕寒羽以及紀舟來做。

  可以說，除了紀舟之外，所有教官的職位都有所改動。

  因為先前沒參與工作，現在要盡快上手，所以阮硯和燕寒羽面對所有會議都不能請假，並且還要一遍遍查看訓練流程和學員名單，乃至於無論到哪兒見到這兩位，都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一陣怨念，他人看到他們必定自動退散，生怕不小心就被這兩位給盯上了。

  阮硯道：“有病。”

  溫知故和溫知新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地輕咳一聲，假裝剛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哥，今天天氣真好誒。”溫知新感慨道。

  “嗯。”

  溫知故配合地點了點頭。

  阮硯看了眼這倆白癡，面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一路上了樓。

  閻天邢之所以將教官大換血，不是因為牧程和蕭初雲他們能力不行，而是——墨上筠要來了。

  在來GS9之前，墨上筠就跟牧程他們混得很熟，為了避免她一個人攪亂整個選拔，閻天邢便乾脆將跟她熟悉的人給換了，就算沒有直接扯掉的，也將他們放在次要的位置，就做點偶爾跑個腿之類的活兒。

  不可否認，在這一點上，閻天邢確實有先見之明。

  以一人之力攪亂整個考核，對墨上筠而言應該不是什麽問題，而跟她熟悉的人在訓練她時，多少會失了威信。

  對於阮硯來說，雖說很樂意同墨上筠一起工作，但一想到墨上筠一到這裡，整天都會跟閻天邢眉來眼去，心情就不是很爽。而且，對於提前告知呼延翊，卻還是被閻天邢搶先一事，阮硯至今存有怨念。

  *

  車在路上行駛倆小時後，在一片空曠的場地上停下來。

  比較偏僻，沒見到什麽建築物，看起來像是隨意找的一地兒，而這一塊場地上，還站著不少人——應該都是跟她一樣參加考核的學員。

  墨上筠視線一掃，在人群裡赫然見到一抹熟悉身影，然後，她看到有幾個教員走過來。

  司機說：“下車。”

  拉開車門，墨上筠剛一走下去，在附近站著的教員就上前，將她手中的背包給拿了過去，意思是東西暫且歸他們保管。

  然後，是一個年輕的女教員出來搜身，把墨上筠身上的零碎物品全部給沒收，連帶紙巾都沒有放過，墨上筠倒也無所謂，任由她一一檢查。

  “可以了。”將最後一把小刀放到收納袋裡，女教員朝學員聚集的方向看了一眼，“去那邊。”

  墨上筠揚眉，微微點頭後，便徑直朝人群走過去。

  人不少，莫約二十來個，但很顯然，這不是特種部隊考核的規模。

  “墨墨！”

  剛走近一些，生得一火眼金睛的燕歸，就順利發現墨上筠，然後擠開人群直接衝墨上筠跑來。

  墨上筠這次不躲不閃，卻警告似的盯了燕歸一眼。

  立馬就要靠近墨上筠的燕歸，接收到那極具威脅的眼神，當即刹住了腳，萌慫萌慫地瞅著墨上筠。

  “墨墨，你以前沒這麽凶的。”燕歸弱弱地抱怨道。

  墨上筠勾唇，“嗯？”

  “不過——”燕歸拖長了聲音，爾後訝然打量了墨上筠一眼，“你怎越來越白了呢？”

  墨上筠無言。

  廢話，她整天在空軍基地室內待著，觀看學習各種空軍知識，訓練的次數屈指可數，加上蘭城那邊基本見不到太陽，她能曬黑才是奇怪。

  “升銜啦？”燕歸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墨上筠的領章，一臉驚喜。

  “嗯。”

  墨上筠淡淡應聲。

  早先就說她軍功夠了，要給她破格升銜，沒想還真升成了。

  兩毛一。

  她這個軍銜，就算再回到偵察營，也是呆不久的，上頭肯定會給她找新的去處。

  燕歸樂滋滋地盯著墨上筠看。

  早先就聽墨上霜說，墨上筠離開了907部隊，然後跟他一起來GS9——雖然不知道霜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說讓他照顧墨上筠。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對墨上筠一起當學員、成為GS9特種兵的期待！

  自從找墨上筠確定過後，燕歸就每天在連隊裡發狠訓練。

  為的就是讓自己看起來，有資格站在墨上筠身邊當朋友。

  “怎麽回事兒？”

  墨上筠抬眼看向燕歸身後那一群人。

  有幾個女兵，但多數都是男的，許是她的領章有些顯眼，那些視線似有若無地打量過來。

  “不知道啊，”燕歸聳了聳肩，“就是都被丟到這兒了，也沒人出來說句話。”

  話音剛落，就聽到卡車發動的聲響。

  由遠至近，非常清晰，且尤為迅速，眾人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紛紛尋聲看去，沒幾秒，就見到一輛軍用卡車以極快的速度從下坡衝上來，轉眼的功夫就衝到跟前來，然後倏地踩下了刹車。

  如此刺激的速度，在刹車的那一瞬，簡直能讓人懷疑它會直接翻轉180度。

  但是，它穩穩停住了。

  “嗶——”

  不遠處的教員吹了一聲哨，然後朝他們喊道：“上車！”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麻利兒朝卡車方向走去，雖然都互不認識，但好歹有條不紊，沒有出現亂插隊上車的情況。

  在靠近卡車時，墨上筠瞧了眼車身上的痕跡，眉頭輕輕一挑。

  ——都是彈痕，並且，是很有趣的彈痕。

  “這車也是身經百戰了，瞧瞧那彈痕。”

  “車是身經百戰，希望開車的不是新手，我怕直接甩到懸崖下去，特種兵沒當成不說，連小命都玩完了。”

  身邊有兩個人嘀咕了兩句。

  墨上筠倒是泰然自若地上了卡車。

  女士優先，在部隊裡，這種傳統可謂被發揚光大，墨上筠幾位女學員最先上車，都坐在裡面，以便她們身邊都是男學員而導致尷尬。

  不多時，所有人上了卡車。

  只聽得外面又是“嗶——”的一聲哨響，卡車就發動引擎，然後就朝前方的山路疾馳而去。

  眾人沒有事先準備好，直接朝一方傾倒，坐在最外面的學員險些沒被直接甩出去。

  然而，剛一緩下來，當他們覺得可以松口氣的時候，卻發現剛剛的驚險只是一個開始。

  向前的山路不僅顛簸，還有很多急轉彎，地形險要，可是，司機卻將卡車開得格外彪悍，雖然沒有飆車那麽恐怖，但車技跟“穩”這個字壓根搭不上邊，遇到拐彎從不減速，而是學著跑車玩漂移，非得載著這麽多人去冒險找刺激，而坐在車上的學員們，隻覺得打車發動的那一瞬開始，基本就不存在“坐穩”的情況！

  他們覺得自己在做飛車！

  “所有人，抓穩了！”有人高喊一聲，提醒其他的學員。

  同時，也有人怒罵發泄。

  “靠，開車的，能不這麽唬嗎？！”

  “奶奶個熊，勞資一個汽車兵都不敢將車開得這麽猛，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我擦，我的人生才剛開始呢，一點都不趕著去投胎好嗎！”

  “這是幹嘛呢！安全！安全！安全第一！”

  “哪個龜孫子開得這破車，我要是他領導，非得把他整死不可！”

  “這龜兒子肯定是第一天摸到車嘞，現在興奮得只會踩油門了！”

  ……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眾人在飛一般的感覺中，罵得特別的歡快，仿佛抬高嗓音罵上一句，就能減輕他們“卡車隨時會翻車”的恐懼一般。

  相較於計較司機飆車一事，墨上筠更想拿倆耳塞來塞住耳朵。

  太吵了。

  終於，在過了十來分鍾後，快得能飛起來的卡車，倏地踩下了急刹車，在把人給撞得個人仰馬翻後，終於是停了下來。

  車一停，好些人直接衝了下去，沒有一點上車時的規矩，一部分人蹲到路邊去嘔吐，還有一部分人則是打算去找司機算帳。

  然而，倏地一聲槍響，卻讓這一堆處於情緒邊緣的人瞬間冷靜下來。

  這下，嘔吐的和罵人的，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來。

  抬眼看去，只見司機拿出一把手槍，槍口對準了天空，剛剛那一槍就是他開的。

  因為是軍人，所以在聽到槍聲時極其敏感，槍聲一響，他們頭皮一緊，下意識就想進入戰鬥準備。

  所以此刻，一個個的，神情都比較凝重。

  很快，司機的頭探出車窗，隨後，是一個喇叭。

  “附近有一個廢棄工廠，天黑之前在那裡集合，沒有趕到的今晚送回。”

  司機的聲音通過喇叭的擴音，清楚地傳到在場每個人耳裡。

  墨上筠是最後一批下車的，聽到聲音有些耳熟，於是抬眼朝司機的方向看去，見到喊話的司機後不由得一愣。

  ——竟然是楚葉。

  她僅僅看了一眼，楚葉就發現了她的存在，微微一怔後，眼底閃過明顯的驚訝，下一刻，他就趕忙將頭給收了回去，甚至將車窗都給關上。

  見他這樣，墨上筠挑了挑眉，就當不認識他。

  楚葉這麽一瞬的神情僵硬，其余的學員自然沒有發現，更是不知道他跟墨上筠的對視。

  學員們都將心思放到“廢棄工廠的位置”上面。

  “誒，具體哪個方向，你該透露一下吧？”

  “這荒山野嶺的，稍微走錯一個方向，那就相差十萬八千裡了。”

  “到底有沒有提示啊？”

  “你大概說一下的方向和距離好吧？”

  ……

  學員們迷茫無措，不知從哪個方向走，隻得找身為司機的楚葉。

  然而，早已將車窗關上的楚葉，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直接將車載音響打開，放著應景的山歌，那嘹亮的聲音可以跟賈樹那個老式錄音機相提並論了。

  那些個找楚葉求助的學員們，見他連聽都不聽一下，儼然是徹底放棄同他們交流，於是也漸漸選擇放棄了。

  陷入苦惱狀態的他們，並沒有發現，他們這一群人，有幾個已經消失在原地，朝著某一個方向走去。

  “墨墨！”

  燕歸朝墨上筠招手，然後歡快地跑過來。

  “我找到線索了！”燕歸興奮道。

  看著他跑來，墨上筠微微一頓，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燕歸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瞅見她看的那個方向，最後神色的興奮少了些，“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啊。”

  在墨上筠這裡，一次兩次的挫敗，儼然不算什麽。

  不到兩秒，燕歸就興致勃勃道：“那我們走吧！”

  “等等。”

  墨上筠挑了下眉，眼角眉梢染了些許笑意。

  燕歸眨著眼，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很快，他就見到墨上筠踱步來到有彈孔的車旁，然後停了下來。

  瞧見墨上筠的動作，燕歸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刻，預感成真——

  “線索在這兒。”

  墨上筠聲音微微抬高，順利在歌聲裡吸引了周圍之人的注意力。

  悠然自得喝茶的楚葉，冷不丁聽到墨上筠的聲音，直接將口中的茶水給噴了出來。

  我靠！

  楚葉在心裡驚呼一聲，然後側過身去看後視鏡，果不其然見到站在一側的墨上筠，而此時，周圍那些聽到動靜的學員們，皆是好奇地朝那邊圍聚過去。

  楚葉簡直蒙圈了。

  媽誒，你聰明就聰明吧，怎還有這種‘樂於分享’的精神嘞？！

  她這麽一揭露，他們還用這麽費勁地製造彈孔？不如直接在地上豎個方向牌，上面寫著“請往這邊走”好了！

  楚葉氣呼呼地想著。

  然而，墨上筠卻似是料準他在看這邊一般，忽地朝車前看了一眼。

  察覺到墨上筠的動作，楚葉下意識將頭給偏過去，頗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等過了幾秒，他再偏頭去看的時候，只能見到墨上筠離開的背影。

  站在車尾的燕歸，見墨上筠準備動身，連忙跟上墨上筠的步伐。

  “墨墨，你幹嘛要將線索告訴他們啊？”燕歸好奇地問。

  斜眼看他，墨上筠將帽簷往下一拉，繼而勾唇道：“好玩兒。”

  燕歸：“……”

  不知怎的，燕歸打了個冷顫。

  ——好玩兒。

  這三個字，可讓他回憶起不少帶有童年陰影的畫面。

  每次墨上筠不衝著別的目的，隻想著“玩兒”的時候，總會鬧出不少的事情。

  比如，他親眼見識過的，十幾歲的墨上筠會因為“想玩兒”，闖入某些不法分子的老巢製造混亂，將人痛揍一頓後報警閃人……

  強悍的人生，總是缺少趣味！

  需要自己去創造！

  而，很長一段時間，燕歸都沒見墨上筠有過這種興致了。

  “墨墨啊，”燕歸輕咳一聲，悄悄朝墨上筠的方向挪了挪，鬼鬼祟祟地問，“那什麽，你突發奇想來這裡，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

  墨上筠道：“不是。”

  她可真是來做事的。

  然而，燕歸可不這麽想。

  不是故意來砸場子的，可比“不故意”來砸場子，更要來的嚇人。

  於是，燕歸眼底閃著興奮的光芒，無比期待著墨上筠接下來的表現。

  燕歸屁顛屁顛地跟在墨上筠身後，並且在卡車上顛簸過後，還保持著絕對的精神，興致勃勃地跟墨上筠八卦著各種事，喋喋不休的，一路上都沒有讓墨上筠有安靜下來的機會。

  ——那麽久沒見，燕歸必須一次說個夠！

  *

  與此同時。

  卡車旁邊，對著那些彈孔鑽研了一段時間的學員，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奧秘。

  “我靠，這些彈孔連起來就是一幅地圖啊，終點肯定是最大的那個彈孔！”

  “十點鍾方向。”

  “應該就是這個，我看到好些個人都朝那邊走了！”

  “快快快，我們也趕緊走吧，可不能落後！”

  “就剩我們幾個了，其他人早跟著剛剛那女軍官後面走了。”

  ……

  很快，最後一批學員也走了。

  二十多個人，全是前往正確的方向。

  楚葉將車載音樂一關，然後生無可戀地拿起了對講機，懨懨道：“001，001，第九撥全部發現線索。”

  “收到。”

  001停頓了一下，然後才應聲。

  而，001克制住了，牧程卻完全控制不住地嘲笑，“噗，我說，你這運氣也忒不好了點兒吧？剛才全過了一撥，怎麽現在又來？”

  楚葉越想越生氣。

  媽的，他也太背時了。

  總共他才負責三撥，結果有兩撥人全部發現線索！

  上一撥那是意外，有個學員發現了彈孔的地圖線索，因為太過驚喜而尖叫出來，導致所有人都圍聚過去，這才全部選擇了正確方向。

  這次好了，沒有這麽說話不經大腦的單純學員，卻來了一個故意透露消息的墨上筠！

  因為這次學員有點多，第一批淘汰率沒有達到一定要求，身為司機的他們晚上回去是要加訓練量的！

  嘲笑了一會兒，牧程倏地問：“這次是怎麽回事兒啊？”

  楚葉咬牙，“墨上筠主動說的。”

  牧程：“……”

  莫名地，牧程收斂了幸災樂禍，然後同情楚葉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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