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的明媚陽光,從連綿起伏的山峰那端映射過來,籠罩在高大男人的身上,他迎著陽光的方向,將他的五官輪廓渲染的更加深邃立體,再配上他唇角淡淡淺淺的笑容,整個人耀眼得讓她一時有些睜不開眼睛。
嶼林第一次坐摩天輪,覺得很新鮮很刺激,沒有玩夠,不想下去。
傅青山邁著矯健的步伐從觀光屋走出去後,沒聽到身後有任何腳步聲傳過來,下意識的就抱著懷裡的女人轉過身去,看向了觀光屋的方向,只見嶼林委委屈屈的站在那裡,眼睛裡面都是不舍。
又好像知道這是爸爸媽媽分開前,最後一次陪他玩,他很想把這種幸福的時光拉長一些,再長一些。
傅青山挑了挑劍眉,聲音低淡,“嶼林,你怎麽不走?”
“爸爸,我還想坐讓你和媽媽陪我坐一次。”
嶼林的雙手緊緊的絞在一起,說話的時候,習慣性的低頭看自己的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或者更準確點說,嶼林在溫暖長期嚴苛的對待下,一有風吹草動就喜歡把自己藏起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保護他自己不受傷害。
但其實這樣的做法,只會讓人覺得他好欺負。
而這樣的他,一點都不像傅家的孩子。
更何況,他將來是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的,一直這樣下去,只會增加他的自卑和懦弱,不會讓他的性情有任何的變化。
林嫣一直說要給嶼林時間,但一個男孩子,如果連這點風雨都承受不了,又怎麽可能會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的劍眉蹙成了一團,先是瞥了一眼懷裡的女人,低聲的問了一句,“能站住嗎?”
林嫣點了點頭,男人就彎下腰,把她穩穩的放站在了地上。
然後就邁出寬大的步伐,走向了始終低著頭的嶼林,並蹲低高大的身軀,雙手覆在嶼林的肩膀上,“嶼林,你剛剛跟爸爸提的要求,再抬起頭跟爸爸重說一次。”
嶼林聽到他的話以後,輕輕的搖了搖頭,用沉默表達了他的拒絕。
林嫣怕嶼林一時承受不了傅青山的嚴苛,剛要靠近,傅青山就伸出一隻手,阻止了她的靠近。
傅青山接著又重複了一遍,“嶼林,你剛剛跟爸爸提的要求,再抬起頭跟爸爸說一次。”
“嶼林,別怕。”
林嫣看嶼林已經有些害怕的發抖,忍不住的又靠近了一點,“聽你爸爸的話,再抬起頭跟他說一遍你的要求。”
“我……”
嶼林囁嚅了一會兒,才微微抬起頭,與傅青山四目相對,然後用著微弱無比的聲音說道,“我……我想再坐一次摩天輪,和,和爸爸媽媽一起。”
“好,我答應你。”
傅青山乾脆利落的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嶼林沒有想到他會答應的這麽快,眼睛裡竟然不知不覺得迸濺出了火花。
“但是……我有條件。”
嶼林的眼神開始亂飄,“什麽,什麽條件?”
“你以後對爸爸和媽媽提要求的時候,或是和別人說話的時候,要對著說話人的眼睛說,沒有人會低著頭跟人說話,這樣不僅不禮貌,而且還會讓你更加的自卑懦弱,你既然答應我要保護媽媽,那麽從今天開始就要克服恐懼,努力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而不是畏首畏尾,膽小怯懦。”
傅青山的這幾句話,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顯得太過犀利嚴苛,林嫣正要說些什麽,就聽到嶼林低緩的回應了傅青山一句,“好,我知道了,爸爸。”
“嗯,這樣才乖。”
傅青山的大手揉了揉嶼林的發頂,然後站起身,牽起他的手,低著頭很溫柔的說道,“不過……我們要等到晚上再重新坐一次摩天輪。”
“為什麽啊?爸爸?”
“因為現在是午飯的時間,我們去附近吃過飯,你和媽媽都要午睡,下午爸爸陪你去體驗別的娛樂項目,等到夜景最好的時候,爸爸媽媽再陪你重新坐一次摩天輪,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嶼林聽後,很重很重的點了點頭,“可以,媽媽要緊。”
林嫣本來已經想好了拒絕再坐一次摩天輪的說辭,可聽到他們父子倆的對話後,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沒錯,傅青山的那番話,讓她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反正閉著眼睛很快就會過去,她總要給嶼林樹立戰勝恐懼的榜樣。
這麽想著,她也就沒再試圖拒絕或是找借口。
傅青山牽著嶼林走近她後,就抬起另一條長臂,輕而易舉的就環抱住了她的整個腰身,“自己走?還是我抱著你走?”
“自己走。”
她掙扎著想要從他的手臂控制的范圍內走出去,卻被他牢牢的抱住,不留一絲的縫隙。
掙扎無果,她索性就靠在了他的胸膛前,隨著他故意慢下來的腳步往前走。
到了遊樂園的門口,小白開車,載著他們一家三口到了附近的西餐廳吃了午餐,然後又到附近的酒店開了房間,方便林嫣和嶼林午睡。
大概下午的三點鍾,林嫣和小白同時醒過來。
傅青山一直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看文件,聽到大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便抬頭看了過去。
大床上的美麗女人正低頭,親吻著和他五官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配上窗外西斜的橘色陽光的渲染,讓此時此刻的畫面顯得格外的溫馨又有愛。
他將腿上的資料放在沙發上,隨後雙手插兜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大床上,那一大一小的人兒,聲音含笑的說道,“醒了?我們先去樓下的西餐廳喝會兒下午茶?等到你們清醒過來,再開車去遊樂園?”
林嫣和嶼林同時點了點頭,然後分別從床上挪動了下來,去穿床邊拖鞋。
兩人簡單的洗了一把臉,就和早就等在門口的傅青山一起乘坐電梯下到了酒店一樓的西餐廳。
隨便點了一些甜點,和孕婦兒童都喜歡喝的甜品後,傅青山就繼續看著手中的文件,好像全世界的嘈雜對他來說,都是不入耳的塵世喧囂。
他雙腿交疊的坐在那裡,窗外西斜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白襯衫上,一雙骨節勻稱的手不時的翻閱著手中的資料,眸光輕漫又慵懶,舉手投足間的動作,永遠尊貴的令人屏息。
她看了幾眼,就趕緊收回視線。
這樣的男人,似乎不管看了多少眼,都還是想擁有。
即便他們之間隔著無法跨越的星辰大海。
半個小時後,林嫣和嶼林都養足了精神,清醒了過來。
而傅青山也順利的處理完了手上的文件,三人就像並肩走進來時那樣,又並肩走出了西餐廳。
然後穿過酒店的大廳,一路來到了微風輕拂,花香四溢的酒店門口。
這家酒店的四周的花圃上,種植了各色的滿天星,只要站在那裡,就能聞到醉人的花香。
更何況此時起了風,將花香飄散到山頂的各個角落,讓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就美好了起來。
三人重新坐進黑色世爵車子裡,在路上行駛了十幾分鍾後,又重新回到了遊樂場的門口。
林嫣恐高,很多項目都在底下看著他們父子倆玩,直到玩到了旋轉木馬,她才跟著傅青山和嶼林一起坐上去玩,而小白則站在一邊負責給他們一家三口拍照。
就這樣玩著玩著,天就黑了。
夜幕降臨的山頂,到處都是醉人心魂的夜景。
高杆路燈,地燈,精光燈,和各種娛樂設施散發出來的燈光混合在一起,將本就美不勝收的夜景,渲染的猶如童話世界般耀眼迷人。
為了傅青山對嶼林的承諾,林嫣不得不再次坐上摩天輪。
這次坐上去的感覺,並沒有上午坐上去時,那麽讓人恐懼了。
大概是黑夜模糊了一切,也模糊了她眼裡的高度落差。
從摩天輪上往山腳下看,到處都是連成一片的燈光海洋,她看了一會外面的風景,就轉頭看向了身邊的男人,和墊腳趴在玻璃旁,看著山下夜景的嶼林。
他們一大一小的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被拉得老長。
她看著看著,就拿起從小白手裡要來的相機,拍下了這個畫面。
然後又半轉過身,單手舉高相機,擺拍了一張自拍,當然,自拍的背景就是傅青山和嶼林的背影。
摩天輪緩緩的旋轉一圈後,穩穩的停下來。
嶼林終於動了動,然後轉過身,像是很滿足的露出了笑容,看著眼前的傅青山和林嫣說了一句,“爸爸,媽媽,謝謝你們又陪我坐了一次摩天輪,滿足我的心願,我想說……無論你們以後跟不跟我生活在一起,我都會記得這一天,這一晚。”
六歲的孩子能懂什麽?
大概在大人的眼裡,他們什麽都不懂。
可這一秒鍾的嶼林,分明說了這麽多讓大人面紅耳赤的話。
是什麽讓他變得這樣成熟懂事?又是什麽,讓他知道了這樣妥協呢?
林嫣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她很慶幸觀光屋裡面燈光昏暗,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變化。
她很希望,她能夠抬著頭一路往前走,不回頭。
至少……在分離的這一刻,不會懦弱到需要別人的憐憫和施舍。
傅青山坐在那裡沒說話,只是看著嶼林,半晌才安慰似對嶼林的說了一句,“嗯,乖!”
……
林嫣懷孕以後特別容易感到疲勞,再加上白天折騰了一整天,以至於她回到青山別墅,匆匆的洗了一個熱水澡,頭也沒擦的就昏天暗地的睡了過去。
傅青山給嶼林洗漱完,看見她頭也沒擦的就睡著了,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
接著就拿過吹風機走了過去,開始給她吹頭髮。
直到他的手掌再也感受不到潮濕,才收起吹風氣,並撫平了她因為吹風機的噪音而蹙起的秀眉。
嶼林累了一天,但好像不困,爬上床後,就一直看著林嫣,和給林嫣吹著頭髮的傅青山。
傅青山把躺在自己腿上的林嫣抱放回了床上,然後就對上了嶼林的眸光,聲音低淡又磁性,“為什麽這麽看著爸爸和媽媽?”
“我想記住你們,記住現在這種感覺。”
傅青山低聲的笑了笑,“趕緊睡吧,我不會離開你們。”
傅青山的話讓嶼林睜大了眼睛,像是倒進了萬千的星光,瞬間明亮無比。
不過幾秒鍾,他眼睛裡的星光又暗淡了下去。
因為他深深的知道,這有可能只是爸爸在安慰他而已。
傅青山沒有對他的話做過多的解釋,只是揉了揉他的發頂,“趕緊睡吧,嗯?”
嶼林點了點頭,隨後掀開被角鑽進去,“爸爸晚安。”
“晚安。”
……
第二天早晨。
林嫣醒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傅青山,只看到了他在床頭上留下的紙條,“公司有事,不能去機場送你們了,有什麽事情找小白,他會代替我處理一切,一路順風。”
落款寫的不是傅青山,而是阿山。
他的字很好看,是那種看起來特別蒼勁有力的字體。
她並沒有太大的感覺,既然已經作出離開決定,而他又做出了承諾,對她徹底的放了手,他事事交給小白打理,沒有親力親為,好像也特別的能夠讓人理解。
換句話說,她都要離開了,他還事事都親力親為,任她差遣,才真的會讓她覺得奇怪。
朱嫂就做好了早餐,她起床後,就叫醒了嶼林,兩人簡單的洗漱完,又簡單的吃過早餐後,還沒有來得及上樓,院落裡就響起了一陣汽車引擎聲。
林嫣和嶼林同時看過去,是小白驅車來到了青山別墅。
林嫣和他打了一聲招呼,就牽著嶼林上樓換衣服,收拾東西。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林嫣就叫來小白幫忙提東西。
如果可能的話,她連小白都不想再麻煩,但因為東西實在太多太重,她提不了,也提不動。
小白什麽話都沒說,很快就走上樓幫她提東西。
樓上樓下來回幾趟搬運後,就將林嫣收拾好的東西全都放進了車子的後備箱。
林嫣和朱嫂告完別,就牽著嶼林坐進了黑色世爵車子裡。
小白坐在駕駛座上,等著她和嶼林全都坐穩後,才啟動車子,並踩下油門,朝著別墅院落的盡頭方向駛了過去。
車子啟動以後,林嫣原本看向前風擋玻璃的眸光,忍不住的收回來,然後透過車窗玻璃,看向這幢她住了很久很久的青山別墅,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並且在車子駛出青山別墅前,始終沒有回過頭。
路上沒有堵車,四十分鍾以後,黑色的世爵車子順利的抵達了林城國際機場。
她抬起左手手腕,看了一眼上面的女士腕表,上面的時間距離她購買機票起飛的時間,還有二十幾分鍾,時間剛剛好。
小白下車後,就幫她把所有的行李都打包托運走了,她隻留下了一個貼身的手包,和一個裝著飛機上需要能用到東西的手提包。
等小白辦好托運回來,又和林嫣簡單的寒暄了幾句,才驅車離開。
林嫣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看,直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當中,才緩緩的收回視線,並低頭看向一臉落寞的嶼林,聲音低淡的說道,“嶼林,以後只有媽媽和你相依為命了。”
嶼林抬起頭,朝她笑了笑,“媽媽,你不要傷心,嶼林會一直保護你的。”
“嗯,媽媽相信嶼林。”
時間飛快的轉動,離登機的時間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林嫣低頭看著手中的機票,和遠處的登記通道,緩緩的笑了笑,然後就牽著嶼林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還差幾步接近安檢的時候,放在手包裡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機場大廳裡,人頭攢動聲音嘈雜,她並沒有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直到嶼林感覺到了她的手包在震動,才抬頭看向她,“媽媽,你的手機好像在震動。”
“哦,是嗎?我都沒有聽見。”
林嫣和嶼林順利的過了安檢,她才從手包裡拿出手機,當看到亮起的屏幕上顯示的是母親歐蕎的名字時,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接著就滑下了接聽鍵。
她還沒有說話,歐蕎的聲音就從無線電波的那端傳了過來,“嫣兒,不好了,不好了……”
林嫣聽到歐蕎帶著哭腔的聲音,眉心狠狠的跳了幾下,隨後慌張的問了一句,“怎麽了,媽媽,你先別激動,也別哭,好好跟我說。”
“是你哥……”
“我哥?我哥怎麽了?”
歐蕎的聲音不停的哽咽,很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嫣雖然著急,卻沒有不停的催促,而是讓她自己緩著情緒。
又過了半分鍾,歐蕎的聲音才再次傳過來。
相比剛剛,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你哥的公司遭遇了惡意收購,資金鏈全部斷開,很有可能會再次破產,你爸爸告訴我說,是……是傅青山做的,我在想,他是不是在報復你離開他,或者,在用這種方式逼你……回去。”
之前林嫣只是跟她簡單的說了一下嶼林的事情,然後沒隔幾天又跟她說,她要帶著嶼林回美國,離開傅青山。
當時她沒有多想,既然嫣兒說她和傅青山都已經整理好了這段感情,她作為母親,除了支持,好像也沒有什麽多余的話可以說了。
畢竟在過去的五年,她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遍。
作為這場感情的旁觀者,她都感覺身心俱疲,更何況是身臨其境的林嫣,所以,當她提出要帶著嶼林離開林城,回到美國跟他們一起生活的時候,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可現在一想,一切都太順利了。
以至於他們都忘了傅青山的能力和手腕,以及他對嫣兒的偏執成狂,欲罷不能。
“我知道我這時候給你打電話很自私,但是嫣兒,你和傅青山的感情一天處理不好,就會給林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你也知道,我們林家想要東山再起,至少還需要兩年左右的時間,而這期間,隨時可能被以前的政商敵人給踩在腳下。”
“當然,別的敵人都還好說,畢竟你哥的能力擺在那,但是傅青山……他現在的事業如日中天,再加上林城現在的掌權人,大多數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以說,他和紀雲深聯手,幾乎就遮住了林城的天,包括林家的天……”
後面的話,歐蕎沒在繼續說,因為她知道,即便她不說,林嫣也明白。
“你爸和你哥都不同意我給你打電話,我是偷偷打給你的,如果你有辦法就想一想,沒有辦法,我們就一家人硬扛過去,我不想給你壓力,尤其你還懷著孕。”
歐蕎會給她打電話,肯定已經是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逼不得已才給她打的。
她雖然把一切都輕描淡寫,簡單概括了,但她卻知道,事情絕對沒有她說的那麽簡單。
林嫣緊咬住紅唇,“好,我知道了,媽,我會去找他的。”
“你也別太為難你自己,是我和你爸爸沒有把這個家撐起來,才會讓你和你哥哥那麽累,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們,對不起……”
“媽!”
林嫣聽到歐蕎自責的話,直接出聲打斷了她的話,“這怎麽能是你和爸爸的錯,明明造成這一切錯誤的人是我,是我年紀輕,不知好歹,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才會為我們家找來這麽多禍患,是我,一直都是我。”
歐蕎和林嫣同時泣不成聲,但誰都沒有掛斷電話,因為她們彼此都知道,這一通電話結束,就意味著她和傅青山會繼續糾纏在一起,而且這一次的糾纏,就是一輩子。
雖然她不想,歐蕎也不想,但現實擺在眼前,她們都只能選擇投降。
掛斷電話後,林嫣就牽著嶼林走出來機場大廳,並撥通了小白的手機號碼,讓他返回來接她和嶼林。
小白什麽反應都沒有,恭敬的說了一聲好,就切斷了手機通訊。
林嫣聽著電話那端傳來的忙音,忍不住的閉了閉眼睛,那隻握著手機的手,用力到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