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愣怔在那裡,原本就波瀾起伏的心裡,此時無異於被魅影投下了一塊巨石,轟然巨響之後,更加波瀾壯闊。
魅影是第一次跟自己說這樣的話,應該是因為就要分開的原因。早就感覺這魅影對於自己,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有敵意,原來是因為天煞。
自己為什麽要加入殺手閣,莫說別人百思不得其解,諾雅自己都感覺是腦子被門夾扁了,這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任性,不聽天煞的勸阻?果然是不聽老人言 吃虧在眼前,如今自己身不由已,被閣主脅迫,又拖累了天煞,就是報應啊!
她一聲苦笑:“原來,我一直都是個惹禍精,誰招惹了我誰倒霉。”
有小二端著托盤一路吆喝著過來,諾雅趕緊住了嘴。小二把菜一碟一碟擺在諾雅跟前,放下酒壺,殷勤地取過筷子雙手遞給諾雅。
諾雅接在手裡,原本饑腸轆轆,卻一時間沒有了胃口,滿腹的愧疚,自責與懊悔。
小二退下去,魅影自顧斟了酒,放在鼻端嗅了嗅:“多吃一點吧,馬上就會有人不怕倒霉,來招惹你了。”
諾雅挑了面前的菜,有點食不知味。
“若是,若是我回不去了,麻煩你幫我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諾雅知道此次任務,自己生死未卜,殺手閣,怕是永遠也回不去了,有些債,也還不了了。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若是那麽容易就死,早就死了十八回了。而且,這一次,怕是我要死在你前面了。”魅影的話裡有點苦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上面的話算是我的臨終遺言,希望,你不會辜負了他。”
“為什麽?”諾雅驚訝地問。
“因為,來的人若是百裡九,他肯定不會放我走。若是楚卿塵,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我也必須死。”
話音剛落,就聽到客棧食客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諾雅驚愕地扭過頭,覺得眼前一亮,似是蓬蓽生輝,整個客棧都光彩起來。有一人站在客棧門口,雪衣玉顏,水木清華,見到諾雅,臉上的急切和焦灼褪下去,滿溢歡喜。
是楚傾塵。
她知道魅影偏生將自己帶到這裡來吃飯,肯定有自己的用意,原來這裡是楚傾塵的地方。
魅影手中長劍已經躍躍欲試。
諾雅苦笑著一把按住他的手:“我還欠你半條命,今天還你,我來解釋。”
“不用。”魅影冷聲拒絕。
諾雅已經站起身來,向著正向自己緩步走來的楚傾塵,溫和地笑。
魅影手中長劍冷不丁出鞘,不殺楚卿塵,卻是向著毫無防備的諾雅刺過去,如同一道流光。
“小心!”
楚傾塵急聲提醒,旁邊席位之上剛落坐的一位食客,手中茶杯猛然脫手而出,徑直向著這個方向飛過來,後發而先至。將魅影手中長劍磕飛了方向。
然後,那人騰身而起,從一旁的包袱裡抽出兩柄峨眉刺,向著魅影毫不留情地刺過去。
魅影伸出手中長劍抵擋,兩人你來我往,戰做一處,楚卿塵將她一把拉進懷裡,心有余悸。
門口處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響起,紅纓銀甲的侍衛已經團團包圍了整個客棧,湧進門來,食客皆大驚失色。
“放了他吧,他好歹救過我一命。”諾雅從楚卿塵的懷裡掙脫出來,歎口氣道。
“好!”楚卿塵問也不問為什麽,向著那人揮揮手,那人立即將峨眉刺合做一處,閃身退了出來。
魅影站在原地有些愣怔。
“你走吧,”諾雅頭也不回:“這是我欠你的一條命,如今兩清了。”
魅影不說話,低低地歎了口氣,提起寶劍,扭身就走。走過她跟前的時候,腳步微不可見地頓了一頓,然後分開門口的重重守衛,徑直揚長而去。
楚卿塵並不阻攔,低下頭問諾雅:“你沒事了吧?”
諾雅搖搖頭:“適才那人救了我一命,又將養這些時日。身子沒事。”
“不用向我解釋,只要你說的就是對的。”楚卿塵淡然一笑。
兩人就再也不知道究竟應該說些什麽。
“我,送你回將軍府?”楚卿塵試探著問。
“我不回。”諾雅斬釘截鐵地拒絕。
“那你去哪?”
“我就住在這裡。”
“不行,這裡太不安全。”楚卿塵立即反駁,不容置疑。
諾雅不說話。
“跟我回竹園?”良久過後,楚卿塵終於開口道。
諾雅笑眯眯地點頭:“好!”
“好個屁!”門口傳來一聲火冒三丈的訓斥。百裡九一陣風一樣卷了進來,胡子拉碴,雙目猩紅,就連身上的衣服都皺皺巴巴的,像團抹布。他一把扯住諾雅的手:“女人,你去哪裡了?!”
見到百裡九的第一眼,諾雅的手就已經開始忍不住顫抖,尤其是他一臉的憔悴,前所未有的頹廢,令她心裡就像針扎一樣難受。她勉強抑住眼底的酸澀,眨眨眼睛,衝著百裡九冷聲問:“你來做什麽?”
“我來做什麽?”百裡九的聲音有些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樣,滿是艱澀:“自然是接你回府,難不成你還果真跟著他回皇子府不成?”
“有什麽不可以?”諾雅一臉的平靜,冷冷地反問:“皇子府總是要比你將軍府清淨一些。”
百裡九的手握得更緊,諾雅覺得骨頭都要斷了:“因為我不許!”
“九爺,我實在搞不懂你究竟是什麽意思?你既然不稀罕,就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吧,犯得著非要讓我死在你將軍府,添晦氣麽?”
“我說過,林諾雅,我可以跟你解釋。”百裡九急切地沉聲道。
“那好,我就在這裡聽著,你說吧。”
百裡九抬頭望望楚卿塵,欲言又止:“這裡不方便,你跟我回府,我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諾雅嘻嘻一笑,天真爛漫,卻滿是牽強:“不好!”
“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諾雅向著他伸出手:“解藥呢?你若是果真拿了解藥我就相信你。”
百裡九抬眼看看周邊看客,心有忌憚,搖搖頭,不說話。
“果然是騙人的。”
百裡九近乎嘶吼一般:“我究竟怎樣做你才滿意?”
諾雅咬著指頭思忖半晌:“好像你怎樣做都與我沒有關系了。如今你我塵歸塵,土歸土,一刀兩斷,各走各的路,免得兩看兩生厭,惹得九爺煩心,豈不更好?”
“休想!”百裡九緊拽著諾雅的手腕不放,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林諾雅,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百裡九的人,這輩子都休想離開我。”
諾雅眼睛猛然間就濕潤了,她冷冷地一揮手,奮力掙脫開他的鉗製,強忍著滿眶的淚意,倔強地抬起臉:“九爺好記性,竟然還記得這麽久以前的話。那麽,九爺,你隻記得別人對你的承諾,是不是忘記了,你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周圍的食客在驚慌過後,全都鎮定下來,躲在一旁看著三人之間發生的事情,興奮地竊竊私議。
百裡九有口難言,看著諾雅的倔強與強顏歡笑,心裡愈加不是滋味,霸道地向她伸出手::“諾兒,跟我回府,以後你會明白的。”
諾雅斬釘截鐵地搖頭:“百裡九,你已經有了秦寵兒和安若兮,有必要跟我這樣較真嗎?我們已經完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什麽以後。”
“為什麽?為什麽不肯給我解釋的機會?”
諾雅譏諷一笑:“九爺不要自欺欺人了,我這個樣子你還看不出來麽?一個變了心的人,你縱然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不相信!”百裡九說得斬釘截鐵。
“行動已經是最好的證明。”
百裡九手中長劍猛然“倉哴”一聲出鞘,直指楚卿塵:“若是我殺了他呢?”
諾雅從容地走過去,將脖頸伸在他的劍鋒之上,平靜地道:“殺了我,一了百了。”
百裡九手裡的劍忍不住開始顫抖,幾乎抓握不住,一向高傲的他第一次放下自己的身段,對著諾雅啞聲問道:“你確定不是意氣用事?”
諾雅緩緩一笑:“九爺,我若是說出來,當著這麽多人跟前,拂了你的面子。”
“我不怕,我百裡九做事順心而為,什麽時候顧及過所謂顏面?”
“呵呵,那九爺可要聽好了,我林諾雅從今天起,與百裡九一刀兩斷,與將軍府再無任何瓜葛。”
“好好好!”百裡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手中長劍猛然撩起,割下諾雅肩上一綹長發,然後一聲嘶啞大叫,手裡長劍徑直向著一旁揮去,將桌椅碎為齏粉。
他踉蹌後退數步,幾乎跌坐在地上,低著頭,愴然自語道:“你果真無情!”
諾雅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轉身向外面走去,嘴硬道:“我不僅無情,我還水性楊花,朝三暮四。”
那一刻,諾雅想,自己為什麽不暈過去呢?暈過去就不會這樣痛,就不會心疼身後的那個人,就不會有轉身回去,撲進他懷裡嚎啕大哭的衝動,自己克制得這樣辛苦,誰會心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