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覺得自己應該轉身離開,可是心底總是有那麽一點戀戀不舍,她的身體最終誠實地遵從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就一會兒,一小會兒,讓自己重新感受一下他的溫度,畢竟可能以後都將成為奢侈。
她冷著臉不說話,端起手裡的飯碗,埋頭奮鬥。她吃得狼吞虎咽,但是卻味同嚼蠟,楚卿塵用心做的飯菜究竟是怎樣的味道,她渾然不覺。
百裡九坐在一旁,看著她吃得香甜,深陷的眸中流溢著滿足。
“這些時日,我為你提心吊膽,寢食難安的,怎麽你看起來紅光滿面,好像還胖了?”
諾雅嘴裡塞滿了飯菜,白了他一眼,保持沉默。
“難道是因為天氣熱,發起來了?”百裡九繼續自言自語。
“我記得菜裡有一點點薑末你都會吐出來的,他的菜裡放了好多的薑。”百裡九好心提醒。
諾雅這才覺得滿嘴生薑的辛辣味,一扭頭,卻生生咽了下去。
“你不在我跟前,我吃菜也是這個樣子,山珍海味也是苦瓜一樣的味道。”
諾雅吃不下,可是又實在找不到留下來聽他說話的借口,所以繼續悶頭吃。
“泡泡這些時日不吃不喝,無精打采的,難受又說不出口,看起來很可憐。”
“桔梗和暮四眼睛都哭腫了。我老娘也成日地念叨。”
“還有,諾兒......”
諾雅猛然站起來:“百裡九,你有完沒完,怎麽一個大男人這樣絮絮叨叨的,簡直煩死人了!”
“我只是想說,最想你的還是我,我比她們任何人都想你。”
她將手裡的碗擱在桌子上,扭身就走。
百裡九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夫人,你果真是胖了,以前生氣的時候,我只能看到你的胸在顫,現在好像肚子上也有肥肉在顫。”
諾雅“砰”的一聲關了門,將門拴好,整個世界都清淨了,寂然無聲。她默然呆愣半晌,外面的百裡九已經停止了絮叨,好像是走了。
這就走了嗎?
她心裡滿是失落,緊咬著下唇,直到有鹹腥的味道蔓延進嘴裡,也不知道究竟是淚還是血?
她慢慢地轉過身,屋子裡並未掌燈,淚眼朦朧裡已經是一片漆黑。她背靠著門,感覺全身無力,好像是虛脫了。沒有人在跟前,她卸下所有的偽裝,掩著臉低低地啜泣。
猛然間一股大力,將她一把拉進一個熟悉的懷裡,帶著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力度。
這個懷抱,這幾天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裡,折磨著她,加深著她的思念和渴望。擁抱還是推拒?順從自己還是委屈?她心開始掙扎。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百裡九將手臂圈得更緊,嗓子低啞暗沉,急切地呢喃。
“放開我。”諾雅說得有氣無力,戀戀不舍。
“絕不!”百裡九斬釘截鐵地回答,俯下頭去,在黑暗中急切地探索著親吻她的額頭,她的鼻梁,她的眉眼,她的唇,感受同樣的苦澀與血腥的味道。
諾雅伸出雙臂推拒,從未有過的堅決:“唔......放開我!”
百裡九順從地離開她的唇,喟歎一聲:“讓我再抱一會兒好不好?否則,我害怕自己會因為離了你太久而窒息。”
諾雅心軟下來,身子也軟下來:“我們已經結束了。”
“還在跟我賭氣嗎?還在生我那日的氣?你給我的懲罰未免太重了。我縱然果真有錯,你也不應該這樣殘忍。”
“不是賭氣,我也沒有生你的氣,我是在平心靜氣地跟你說話。”
“諾兒,告訴我,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是誰在逼你離開我?那個擄走你的男人是誰?”
寂靜的夜裡,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兩人的心隔著薄薄的衣衫一起跳動,一樣的急促,猶如擂鼓。
“跟你沒有關系。”諾雅的聲音出奇地冷。
“呵呵,”百裡九一聲愉悅的低笑,用額頭抵著她的前額:“林諾雅,原本我很難過,心就像被你撕成一塊一塊的碎片似的,但是現在,擁著你,嘗過你唇上的血腥和酸澀的眼淚,我知道,你心裡有我,你同我一樣難過,我們誰比誰的痛也不會少一分。諾兒,你有苦衷是不是?不要騙我,天大的事情還有我在。”
諾雅止住眼中的淚意,冷笑一聲道:“百裡九,怎麽你這自作多情的毛病總是不改,難道直到現在,你還看不出來嗎?我質問你的事情都只不過是個離開你的借口而已,我根本就不會在乎你給我什麽答案。我只是喜歡上了楚卿塵,從一開始就喜歡,就這樣簡單。”
“他哪裡有我好?我的諾兒又不傻,怎麽會喜歡他?”百裡九一聲輕笑,佯作輕松。
諾雅推拒開他,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他哪裡都比你好啊,百裡九,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一個選擇你的理由。”
“你想要理由?諾雅,那我給你一個。他楚卿塵縱然千好萬好,都不及我對你一成好。他身上擔負的東西太多,根本就無法全心全力地給你一世歡喜。他要做舉世無雙的出塵公子,他害怕自己聲名狼藉,害怕失去自己在民間的威望,患得患失,所以壓根無法突破自己心裡那層枷鎖,縱然是喜歡你,他也不敢說出口。
我百裡九身邊縱然是姹紫嫣紅開遍,但我滿心滿眼都是你,再也容不下其他。而他,哪怕全天下只剩下你一個女子,他也不能全心愛你,他的心太大!而女人,也不過只是附屬品而已。” 百裡九一改嬉笑,從未有過的一本正經和凝重。
“哈哈,簡直太可笑,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將自己的濫情說得這樣清新脫俗。你不覺得,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諷刺嗎?你非要讓我一句句反駁得你體無完膚嗎?百裡九,我厭倦了你,不想和你一起,你給不了我安寧的生活。所以,我選擇了離開。你這樣窮追不舍有什麽意義?”
“有什麽意義?意義在於,只要能看到你,聽到你說話,我就覺得心裡舒服,縱然是你用針將我的心刺得鮮血淋漓,林諾雅,我也覺得痛快,就是這樣簡單,我不會離開你半步!”百裡九苦笑一聲道。
諾雅徑直走到桌前,顫抖著手摸索著點燃了桌上的紅燭,映照出她略顯蒼白的臉。桌上有筆有墨,她將宣紙鋪展,捉起桌上毛筆,沉吟片刻,沉腕落筆,寥寥幾字,一狠心遞給百裡九。
百裡九接在手裡,不過只是瞟了一眼,就憤怒地撕個粉碎!低聲咆哮!
“和離書?林諾雅,你在玩真的?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的權利?你竟然想要休了我?我記得自己曾經告訴過你,永遠都不可能,想也別想!你就算是死,那也是我百裡府的人,與我生不同衾死同穴!”
一揚手,碎紙洋洋灑灑飄了滿室。
“你這又是何苦?”林諾雅一臉的平靜,絲毫不為他的話動容:“百裡九,我只是一個青樓裡出來的女人,趨炎附勢,攀龍附鳳,那是人之常情。如今,我知道了二皇子的一片心意,他願意為我獨寵一世絕不她娶,我何樂而不為?我為什麽要守在將軍府,忍受那樣多的委屈,被你欺負?”
百裡九一拳擊在桌子上:“我說過,給我時間,我會給你一個解釋。”
諾雅已經轉過身去,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滿是厭棄:“百裡九,我需要的不是解釋,每次在我受盡委屈之後,你才過來跟我解釋,你有怎樣的苦衷,將我騙得團團轉,一次次釋懷與原諒。有什麽用?我需要的是,給我遮風擋雨的肩膀,一個縱然淚落如雨,血灑遍地,也舍不得讓我淋濕分毫的男人!”
諾雅一聲聲的指控徹底摧毀了百裡九心裡剛剛升騰起來的一點希望,他望著諾雅倔強而單薄的背影,伸出手,想去碰觸,才發現有些遠,遙不可及。
“女人,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諾雅努力讓自己的笑聲更爽朗一些,更輕松一點:“實話比較傷人,也很殘酷,九爺節哀順變。”
“嘩啦”一聲,百裡九手下的桌子支離破碎,散落一地,硯台筆墨滾落下來,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諾雅身子微不可見地顫了一顫,仍舊狠心不回頭,隻盯著燭光下他被拉長的影子,猶如紙片一般,隨著燭火的搖曳,飄搖無依,看起來淒苦伶仃,滿是頹廢與憔悴。
他瘦了,瘦了好多。
“女人,你贏了。”百裡九苦笑道:“來的時候,我告誡過自己,你一定是有什麽難言的苦衷,所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留下來,陪在你身邊。可是現在,我承受不住了,繼續被你踐踏下去,我這顆心怕是再也活不過來,死透了。我回去休養生息,若是還能喘氣,我再回來。若是從此徹底心死的話,就聽天由命吧。”
諾雅輕輕地“嗯”了一聲,滿是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