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經常親自做些吃食給海棠灣送過去。為了不落個慷他人之慨的口實,所花費的食材都是她自己掏的腰包,後來廚房管事不再象征性地收她銀兩,說是老夫人那裡傳下話來,以後她需要什麽食材就盡管吩咐 ,不用自己破費。
諾雅再去海棠灣,那些見了她一貫冷冷清清的下人,笑臉就逐漸多了起來,再後來極是熱情,拉著她進院子烤火閑話。不過老夫人依舊端著架子不怎樣露臉。
再後來,百裡九找元寶給諾雅帶話,讓她到書房裡見他。
暮四當著諾雅的面玩笑,說是九爺大婚以前向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總算是在府裡有個念頭,每天按部就班地回來點個卯,也只是陪老夫人說幾句話,誰也不見。尤其那書房可是機密重地,一般人進不得的。
“想來在九爺心裡,小姐已經不是一般人了。”暮四笑著促狹。
暮四的打趣,令諾雅莫名有點緊張和心虛,好像做賊被人當場捉到一般。尤其是上次自己毫沒有出息地中了百裡九的美男計,她就感到羞窘得無地自容,好像全院子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別有深意。
現在自己懷了不一樣的心思去接近百裡九,好比裁縫不帶尺—存心不良,像狐狸一樣狡猾的百裡九會不會輕易看出端倪,直言不諱地揭發她?
她將雲鶴給自己描摹好的眉眼洗了又後悔 ,重新在唇上暈染了一點胭脂,矛盾糾結半晌,方才一路鼓氣,走到百裡九書房門口,心裡又打退堂鼓,踟躕半晌。
“進來吧!”百裡九早就看到她的身影,等了半天不見她敲門,有些不耐煩。
書房的門輕輕地推開,諾雅瑟縮著雙肩進來,搓著手哈氣。
百裡九放下手裡的書,抬眼看她,覺得她有哪裡不一樣,但是又說不出來,依舊是水木清華,恰到好處的清透,只是贏弱的雙肩和凍得嫣紅的臉頰格外惹人戀愛。
“過來!”百裡九向她招手,神情淡然。
諾雅娉娉婷婷地走過去,在他的書桌跟前駐足,低眉垂眼,彎膝道個萬福。
百裡九詫異地指指書桌裡面:“到這裡來。”
諾雅有點緊張,仍舊乖巧地走過去,軟軟糯糯地問:“九爺......”
剛一張口,百裡九突然就伸出手,將她的兩隻小手攥在手心裡包裹住。他的手掌很厚實,很暖,也很硬,掌心裡全是薄繭,充滿了野蠻的霸道。
諾雅後面的話咽了下去,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就不再掙扎,嬌羞地低下頭,用卷翹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不安。
百裡九終於覺察到了這個女人究竟哪裡不對勁了,太乖巧,太柔順,收斂了一身的硬刺,然後搖身一變,成了一隻沐浴在陽光下的小貓咪,慵懶地伸著懶腰,任憑別人將她背上的毛梳理整齊或揉成一團,眯著眼睛舒適而愜意。
百裡九微微使力,林諾雅就跌坐進了他的懷裡,緊繃著的脊梁顯得她很緊張。
百裡九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她仍舊一動不動,低垂螓首,羞而不語。
“聽母親說,你這些時日很有孝心,每天都做不同的吃食給她送過去。”百裡九在她耳邊出聲道,溫熱的氣息就撲在她的臉上。
諾雅瑟縮了一下脖子,清淺地“嗯”了一聲:“婆子說老夫人這幾日身體欠安,胃口不太好。”
“母親很喜歡。尤其是第一日送過去的點心。”
諾雅低著頭,局促不安:“我以為她生我的氣,會把它丟出去。”
事實上的確如此,諾雅最初送過去的點心,老夫人認為居心不良,是不屑一顧的。直到百裡九回府,見到後好奇地拿來吃,嘖嘖連聲讚歎,她才忍不住偷偷嘗了一口。因為沒有吃到多少,所以心裡頭就一直掛念著,後來在百裡九跟前拐彎抹角地提起。
“哪裡?母親其實一直都挺喜歡你,背後經常誇獎你率真,聰慧,不過在你跟前口是心非罷了。”百裡九將她鬢角垂落的發絲綰到耳後,聲音愉悅而輕快。
諾雅在他懷裡坐著,一動不動,身子有點僵,忍不住磨蹭著欠了欠身。百裡九的胳膊伸過來,圈住她的腰,她立即嚇得不敢再動。
“那就好,諾雅一直擔心自己經常闖禍,老夫人厭憎。多謝九爺美言。”
百裡九終於忍不住了,這個女人今天這是玩得哪一出?這話說得酸不唧唧的,令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書桌上有批文用的朱砂,他伸出手,用指尖蘸了一點,點在諾雅的眉心之間,左右端詳。整個人除了看起來添了幾分妖嬈風情,並無其他反應。
諾雅蒲扇著一雙無辜的水靈眼睛看他,莫名其妙。
他捉起她一隻手,白嫩的手心向上,複用指尖蘸朱砂,在她的掌心畫彎彎曲曲的曲線。
諾雅終於按捺不住,出聲詢問:“爺,這是畫的什麽?”
百裡九手下不停,嘴裡念念有詞:“爺今天怎樣瞅你都不對勁兒,怕是被什麽不乾淨的東西附了體,畫一道天師捉鬼符籙救你。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諾雅終於明白,他這又是點朱砂又是鬼畫符的,感情是驅鬼呢。她猛然從他懷裡彈跳起來:“你才鬼上身呢!”
百裡九不慌不忙地從桌上撿起一張紙,將指尖上的朱砂擦乾淨,邪魅一笑:“現在好了,終於正常了,否則,我還以為自己抱著的女人是安若兮呢。”
敢情他一直抱著自己想別的女人,尤其是那個女人還是安若兮!諾雅很受挫,氣哼哼地質問:“我哪裡像她一分半點?她那樣肥。”
“你就是你,有棱有角,鮮活個性,偏生非要學她那樣扭捏作態,乖巧逢迎,不是鬼迷心竅了是什麽?”
聽百裡九這樣毫不留情面地揭穿自己,順道貶低了安若兮,諾雅不僅不惱,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貧嘴道:“這個屋子裡只有一個色鬼,你把他趕走才是正理。”
百裡九低聲悶笑,正色糾正道:“還好我只是色鬼,不是餓鬼。”
諾雅有點莫名。
“明明是你自己主動投懷送抱,勾引我在先,我若是色中餓鬼,哪裡還能像現在這般坐懷不亂?”
“呸!”諾雅突然就想起那天昏天黑地的那一幕,呸了一聲,就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
她的唇亮晶晶的,又是染了胭脂,格外紅潤飽滿,比鮮豔欲滴的櫻桃還要誘人采擷。
百裡九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口水,發現這個小妖精果然愈來愈勾引人。
“說吧,這幾天這樣裝腔作勢的,又跑到海棠灣溜須拍馬,有什麽陰謀詭計?”
還好,說辭是提前準備好的,雖然聽起來可信度不是太高:“一念堂大火,九爺奮不顧身地救了諾雅一命,諾雅銘感肺腑,自然要懂得感恩。您事務繁忙,我想要代為盡一份心力。”
百裡九自然不信,哈哈一笑:“說得這樣冠冕堂皇,當初手腳並用,對我又踹又打的時候怎麽就不知恩了?我只相信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林諾雅面上一窘,垮下肩來:“好吧,我只是想討好九爺,以後琳琅閣開業大吉,上下打點,九爺也好費心多關照。”
百裡九探究地盯了她兩眼,不再深究,從書桌上拿起一本帳簿,丟給她:“琳琅閣馬上就快修繕好了,只剩後期籌備。這是掌櫃送來的花銷帳簿,讓你過目。另外,後面有廚子初步擬定的菜譜及價位,這個是掌櫃特意交代,請你指點的。”
諾雅接過來,有點汗顏,自己這甩手掌櫃當的確實有點不稱職,琳琅閣幾乎籌備齊整了,也只露過幾次面。最近一個是桔梗的傷勢她不放心,所以寸步不離。另一點是心裡有了危機感,唯恐自己四處亂跑,再招惹禍災,小命不保。
她上前接在手裡,粗略一翻,帳目雖然齊整,但是密密麻麻,並非一時半刻能夠核算清楚的。
“能看得懂嗎?府裡有帳房先生。”百裡九出聲問。
琳琅閣的事情諾雅不想假手於人,她自己心裡有點小九九,不願意以後的流水帳目張揚出去,惹人非議或者嫉妒。所以諾雅也不再遮掩,點點頭:“還可以,這帳本記錄得淺顯易懂。”
百裡九指指書桌另一側,那裡放著準備好的筆墨,還有一副算盤,批改用的朱砂:“那就坐在那裡慢慢算好了。”
諾雅自然也不客氣,坐下來,試著撥了兩下算盤,有點手生,反覆試驗幾次,就嫻熟多了。方才翻開帳薄,仔細核對。
百裡九淺笑著看她蔥白的指尖在算盤上上下翻飛,神情專注。
他又想起這幾日元寶的人送來的情報,說是在一念堂起火的那天,這個女人曾經去琳琅閣附近的茶樓找說書先生打聽過什麽事情,以至於她剛剛轉身離開,那說書先生就被人殺了滅口。晚上,她又差點葬身火海。她究竟招惹的是什麽人?這樣狠辣?而且能夠在戒備森嚴的將軍府來去自如,除卻有人裡應外合,本事自然也不容小覷。
還有那日,她氣怒之下與秦寵兒交手,所用的武功路數很雜亂,很多門派都有涉獵,而且許多招式還是各門派概不外傳之秘,這是最令人費解的,她究竟是什麽身份和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