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裡不乏有落井下石,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義憤填膺地指責秦,安兩家故意刁難,別有用心地攛掇跪在地上的林諾雅。
老鴇驅趕那些閑人,急了臉。
諾雅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拍拍裙角的土:“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鴇一把扯住諾雅的袖子:“小祖宗,還是安生地跪在這裡,莫要節外生枝的好。否則,被兩位官家小姐知道了,心裡不痛快,發個威什麽的,可如何是好?”
“敢問林媽媽,那秦、安兩位小姐可有官職和功名在身?”諾雅活動活動有些酸楚的腳腕,淡然問道。
老鴇一愣,不解其意,搖搖頭道:“兩人雖然是朝廷重臣之女,但是不過是閨中女子,哪裡來的功名可言?”
“那麽,二人如今可有將軍府側夫人的名份?”
老鴇依舊搖頭,莫名其妙:“雖有三媒六聘,但是花轎還未臨門,更未拜堂,算不得正式名份。”
“那就是了。今日我林諾雅跪也是跪的將軍府滿門忠勇,敬也是敬的百裡老將軍赤膽忠肝,迎也是迎的我夫君百裡九少年英雄。
我與她們二人如今仍舊是平起平坐,不分貴賤,憑什麽跪拜?她們有什麽資格責問?若是果真有厚顏的,毫無緣由地責問下來,照實回答就是。”
諾雅不卑不亢,一番話鏗鏘有力,將老鴇駁斥得啞口無言,一向的牙尖嘴利竟然不知如何以對。
“說得好!”人群裡不知道究竟是誰喊了一聲好。
老鴇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苦口婆心地規勸:“理兒是這樣的理兒,但是你以後終究那是仰人鼻息,在人家面前俯首做小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切莫爭一時長短。”
蓋頭下的諾雅冷冷一笑,絲毫不以為意,拂開老鴇的手,轉身就走。
“攔住,快攔住啊!”老鴇焦急地使喚圍攏在琳琅閣門口的姑娘,側身一腳踢在駝背龜公的迎面骨上:“你是死的嗎?”
龜公捂著膝蓋叫痛,聽到有小孩稚嫩的聲音遙遙喊叫,興奮難捺:“花轎來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看過去,果真有一頂二人抬喜上眉梢小轎,正顫顫悠悠地向著琳琅閣的方向,不緊不慢地吱呦過來。轎帷上垂掛著大紅錦綢繡球,左右搖晃,洋溢著喜氣。
“咦?我怎麽聽說將軍府迎親的花轎清一色都是八抬丹鳳朝陽大轎?”
“是呀,傳聞九爺被琳琅閣這主兒纏得五迷三道的,不惜忤逆老夫人,非要一視同仁呢。”
“八成是老夫人心裡膩歪,敷衍著應下來罷了。哪裡有妾室坐轎的規矩?”
琳琅閣門口頓時一片交頭接耳。
轎夫在眾人訝異的眼光裡,放下轎杠,衝著門首老鴇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齒:“我家尚書周到,唯恐林姑娘迫不及待嫁人,等得不耐煩,所以命小的先行過來。若是林姑娘心急的話,就不必等我家小姐,隻管上轎,先去將軍府就是。”
圍觀的眾人“哄”的一聲,帶著嗤笑。
這擺明了就是羞辱,** 裸的挑釁!
人家尚書府千金不屑於同你琳琅閣的姑娘一起進府,要麽你自己主動送上門去,要麽,你就安心地跪在這裡等著,到猴年馬月。或許一個不高興,迎親的花轎隊伍忘記這茬兒也不一定。
饒是平素舌燦蓮花,百變機敏的老鴇一時也有些左右為難。娶親娶親,哪裡有新娘子自己送上門的理兒?
林諾雅正一腳踏進琳琅閣,一腳還在門外,聽到轎夫的話,有片刻踟躕,蓋頭下的臉晦暗不明。
桔梗提心吊膽地跟在自家姑娘身後,眼巴巴地看著她,不知所措。
“若是姑娘覺得這樣委屈了,不願領情,我們就回府複命去了。”黃牙轎夫向著後面同伴一招手,扯高了嗓門:“打道回府。”
“慢著!”諾雅猛然轉過身來,叫住二人,不鹹不淡地道:“既然兩位小姐謙讓,願意讓諾雅先進將軍府的門,我卻之不恭。”
說完,向著丫頭伸出手,極其平靜地道:“我們走吧,莫辜負兩位小姐好意。”
桔梗頓時眉開眼笑,爽利地應了一聲:“哎!”然後把包袱甩在身後,上前攙起她的手,毫不猶豫地向著轎子走過去,對著目瞪口呆的轎夫,理直氣壯地道:“壓轎哇!”
轎夫終於反應過來,一時過去也不是,不過去也不是,心裡暗自著惱。自家小姐怕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位勾欄院裡出來的丫頭竟然是個厲害人物。明明這主動送上門去的丟臉行徑,竟然被她一句話,就輕描淡寫地扭轉了局勢。
自古以來,花轎臨門,先進門的自然為大。自家小姐一向爭強好勝,同那安侍郎家千金生了一較上下的心思,事事攀比,怎麽反而被這煙花女子鑽了空子?
桔梗自顧攙扶著自家姑娘進了花轎,穩穩當當地坐好,見兩個轎夫猶自在發愣,不耐煩地催促道:“起轎吧!”
轎內端坐的林諾雅撩開轎簾一角,高聲吩咐道:“抬轎辛苦,桔梗千萬仔細,莫走了冤枉路,若是有顛簸的地兒千萬繞過去。”
轎夫狡猾,正想著如何繞個遠路,拖延個一時半刻的,或者腳底使壞,將自己顛街的渾身解數使出來,給新娘子一點苦頭吃。聽她這樣說話,知道做不得手腳,就硬著頭皮,走上前,將轎鞍搭在肩上,穩穩當當地抬起來。
花轎剛離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就迫不及待地在琳琅閣門前炸響,喜氣蔓延,孩童嬉鬧著,當先興奮地向著將軍府湧過去。一行人浩浩蕩蕩,竟然比那尚書府送親的隊伍還要熱鬧。
百裡將軍府今日自然張燈結彩,空前喧鬧。早有賀喜賓客與看熱鬧的百姓,將府門口圍攏得水泄不通。眼見一頂單薄的喜轎在人群簇擁下,徑直向著將軍府的方向過來,眾人不由面面相覷,摸不清頭腦。
有仆人輕輕地扯了扯管事的衣袖。管事回過頭,略蹙眉頭,然後一路小跑地迎上來,禮貌地唱個喏:“敢問這是哪家府上?”
轎子裡寂靜無聲,桔梗也侍立一旁垂眉斂目不說話。
那轎夫吱唔半晌,搜腸刮肚,啞了嘴兒。
原本,百裡府迎親的一視同仁,全都八抬錦繡大轎。秦尚書偏生打發了一頂寒酸的兩人小轎過來羞辱林諾雅,更何況名不正言不順,該如何回話才是?怎樣撇清尚書府乾系?
轎夫說道不出個一二三來,管事就把目光轉向了一旁靜默的桔梗身上。
桔梗雖是個差使丫頭,但是也好歹是見過場面的,因此略一屈膝,按照林諾雅的意思,一板一眼地回稟道:“秦·安兩位小姐謙讓,執意要我們姑娘先行過門。我們為難半晌,感覺讓將軍府久等,於理不合,所以就先行一步過來了。”
小丫頭說完,心裡有些忐忑,若是那少將軍果真如傳聞那般,是個不按規矩出牌的混人,將姑娘晾在將軍府門口,置之不理,可就丟了大人了。
管事聞言有片刻愣怔,剛剛的確是有人飛奔過來稟報,說是迎親的隊伍轉了方向,怕是要晚些才能到。老夫人心裡正不痛快,擔心誤了吉時,不太吉利。如今又整這一出,可不正好被別人看了笑話?
管事也是個精明的,略一沉吟,不敢擅自做主,衝著花轎躬身一揖:“老夫人正盼得心焦,我這就給老夫人報喜訊去,勞煩稍候片刻。”
言罷也不待諾雅應聲,就立即飛奔著進了府,看起來略有些富態的身形,在人群裡穿梭起來,倒也靈敏。
盞茶時間過去,府裡仍舊沒有動靜,下人們殷勤地招呼著前來賀喜的賓客車馬,進進出出,有條不紊。
花轎被晾在將軍府門口就顯得突兀。
兩個轎夫不懷好意地交換了眼色,開口對著花轎道:“姑娘,時辰不早,我們這就要回府複命了,不敢耽擱。”
林諾雅伸手撩開轎簾,探出身去,對一旁的桔梗低聲吩咐道:“攙我下轎吧。”
人群“哄”的一聲嘩然,有年長的好管閑事的趕緊上前熱心勸阻:“姑娘,莫心急,新娘子腳是不能沾塵的,哪有自己下轎的道理?丟臉事小,不吉利!小心被婆婆挑理兒,以後日子怕是就難熬了!”
蓋頭下的林諾雅抿抿嘴,說話的聲音裡帶了幾分輕淺笑意:“多謝大娘提點,無妨的。”
一旁的桔梗伸過手來,將她攙扶了,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邁步出了轎子,一時有些為難,小聲吞吞吐吐問:“小姐,我們這樣做合適嗎?”
林諾雅輕輕搖頭:“不合適。”
“那......”
“若是那秦,安二人得知消息,急匆匆地趕過來,必然對我百般刁難,我們就更難堪了。先進府一步,免得節外生枝。”
桔梗恍然大悟,不再猶豫,攙扶著自家姑娘理直氣壯地登上台階,向著將軍府內走過去,卻被守門的侍衛不由分說攔住了去路。
“來人哪,給我將她亂棍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