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九“嘖嘖”地連連搖頭,將腿吊兒郎當地翹起在椅子上。
老夫人繃了臉:“怎麽,你覺得不妥?”
“妥!妥!”百裡九眉開眼笑:“母親真是了解孩兒心思,這諾兒是頑皮了些,應該教導一些規矩,多識文斷字,以後也是好的。我只是擔心她性子頑劣,一般的先生教導不了。”
老夫人曲起手指,無意識地輕叩桌面:“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然會尋個嚴厲的先生。只要你不去拖後腿,給她胡亂撐腰,先生自有手段教訓。”
兩人你來我往,跪在地上的林諾雅就有些受不了。地上的寒氣順著雙膝已經透進骨子裡,膝蓋處昨天跪了半晌就已經有了淤青,如今輕輕挪動一下,更是痛得呲牙咧嘴。
百裡九居高臨下,見諾雅眉頭微蹙,衝著自己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知道她跪得辛苦。衝著她得意一笑,拋了個嫵媚的眼神,伸手到碟子裡拿點心,被老夫人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我餓了!”百裡九委屈地抗議。
“飯廳裡飯菜已經準備好了,敬完茶就開飯。”老夫人嗔怪兩句,心疼自家兒子,就不再難為諾雅。
身後婆子的手裡還有一盞茶,按禮應該是敬給正室夫人,林諾雅有些為難,這秦,安二人位份相當,不分大小,自己先敬誰都不對。
撩起眼簾掃視一眼,二人端坐在上首,似乎漫不經心,眼角都盯緊了林諾雅的手,準備一言不合就興師問罪。
‘奶奶個熊貓的,這都是你百裡九做下的好事,如今讓我為難。’林諾雅心裡暗自不忿,舉起手裡的茶盞,高舉過頂,向著百裡九:“九爺請喝茶。”
紀婆子在身後小聲提醒:“第二杯茶也不是敬給少爺的。”
林諾雅又是一臉懵懂:“九爺為天,第二杯茶不敬九爺,那我應該敬誰?”
紀婆子也被問得啞口無言。
百裡九懶洋洋地伸手:“一大早起折騰得熱鬧,嘴裡早就焦渴,還是諾兒心疼我。”
林諾雅順杆往上爬,吃力地站起身來,將茶盞遞到他的手裡。
府裡的下人都是慣會看主子眉眼高低的,不消吩咐,趕緊另外烹了兩盞茶過來。諾雅伸手將茶盞連同托盤一起接了,笑著道:“兩位夫人請吃茶吧。”
秦寵兒對於林諾雅的慢待不高興,有心為難幾句,卻見安若兮已經放下架子,離座走到林諾雅跟前,笑眯眯地道:“妹妹不必客氣。”
她一向爭強好勝,自然不想被安若兮爭了先,立即搶先奪過就近的一杯茶,放在唇邊輕抿一口。
老夫人將一切看在眼裡,站起身來,一手拉過百裡九,連聲催促下人趕緊開飯。
林諾雅正欲跟上,紀婆子在她身後一把扯住袖子,低聲叮囑:“將軍府一向尊卑有別,規矩甚嚴,姨娘千萬不可以趲越了。”
她不屑地撇撇嘴,等秦.安二人趾高氣昂地從自己面前過去,出了廳堂,方才尾隨在身後,委屈噠噠地暗自思量:
若是每天跟著她們一起用餐,時日久了,必然消化不良,不若自己在房間裡生火,哪怕蘿卜青菜,也比忍氣吞聲地看這些嘴臉要舒服得多。
等到她低眉順眼地進了飯廳,老夫人等人已經圍桌而坐,撤去多余椅子,哪裡還有她的座位?
又一個下馬威,有完沒完了?老太太這樣不斷地給她難堪,難道很有樂趣?
“麻煩姨娘讓一讓。”身後有婆子不冷不淡地對杵在門口的林諾雅道。
諾雅側身回頭,丫頭婆子魚貫而入,輕手輕腳地上菜盛湯,有條不紊。整個飯廳彌漫著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林諾雅提起鼻子聞了聞,不用近看,桌上的飯菜就已經猜度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還杵在那裡做什麽?還不趕緊添湯盛飯?”秦寵兒擰著眉頭,對林諾雅冷聲呵斥。
諾雅心裡的火氣蹭蹭地往上冒,老夫人雞蛋裡頭挑骨頭,沒事找事也就罷了,誰讓人家是百裡九的娘呢?你秦寵兒算是什麽東西,也這樣對我大呼小叫的?
她將火焰一再地壓下去,忍了再忍,從丫鬟手裡端過盛好的粥飯,雙手捧著,恭敬地遞給老夫人,依次是百裡九,安若兮,最後才是秦寵兒。
秦寵兒心裡不忿,待到她走到近前的時候,向著身後的小丫頭使個眼色。丫頭不動聲色地將腳伸出去,絆了她一腳。
林諾雅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伸過去,慌忙伸手扶住了餐桌邊沿,而手裡端著的湯粥自然就扣到了桌子上,極其狼狽。
諾雅原本就不想忍耐,如今秦寵兒又暗中使絆兒,她潑勁兒上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抽桌布,桌上臨近自己的盤盞盡數打翻在地。
桌旁除了她,還有端坐著的秦寵兒,掃落下來的杯盞自然全都潑灑了她一身湯汁,還有的濺到手上,燙得她“嗷”的一聲就跳起來,伸手去抹。湯汁粘膩,愈加熱鬧,身前的裙衫上面,也好像砸了染料鋪子,五顏六色,煞是醒目。
林諾雅早已經跳開,揉著手腕,感到酸疼得厲害。
“你瘋了?!”秦寵兒大叫,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身後的丫頭手忙腳亂地用帕子給她擦拭,越抹越熱鬧,終於使秦寵兒惱羞成怒,一把將她推開。
杯盞碎裂,飯廳裡許多人驚呼出聲,老夫人卻依然端坐,波瀾不驚。待到眾人緩過神來,她方才用熱手巾擦拭了手心和指尖,冷冷地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小九,這婆娘如何教訓,不用為娘再說了吧?”
百裡九惋惜地咂咂嘴:“敗家娘們兒!這樣好的飯菜怎的都浪費了?”
林諾雅一愣,這百裡九興師問罪怎麽這樣與眾不同?不替秦寵兒出頭,反倒可惜一點杯盞糧米?難道適才秦寵兒的手腳全都沒有逃出他的眼睛?
不論出於何種緣由,百裡九這樣說,那就是擺明了站在自己這邊,想治她一個浪費米糧的罪過了?
諾雅也撣撣自己身上的一點油漬,不慌不忙:“不是諾雅浪費,而是這桌飯菜吃不得!”
“吃不得?”百裡九極為配合地大吃一驚:“難道有毒?”
林諾雅斬釘截鐵地道:“對,有毒!”
秦寵兒愈加手忙腳亂,花容失色,撐開沾了油漬的衣裙。
還是老夫人最是鎮定,冷冷地道:“哼!胡說八道!我百裡府的廚子在府裡已經待了十幾個年頭,做事一向謹慎,怎麽可能讓人有可趁之機下毒?”
早有下人飛奔著去廚房,將事情始末,一一告知廚房管事。管事心裡頗有些不忿,氣頭上也顧不得規矩,氣勢洶洶地走進飯廳裡同諾雅據理力爭。
“林姨娘說我們這飯菜裡面有毒,可有真憑實據?”
林諾雅也面不改色:“飯菜尚且還在,就是真憑實據。”
管事向四周掃視一眼,見一旁的櫃子上有一副銀筷,抄在手裡,對著老夫人就是一揖:“請恕小人莽撞無禮之罪,委實是林姨娘這一盆汙水莫名其妙。”
老夫人不語點頭,管事持碗用銀筷將桌上的飯菜每個夾了一點,狼吞虎咽地吃了,銀筷雪亮如初,並無任何異樣。
“主子們的飯食做好以後,廚子們全都自己品嘗過的,怎麽可能有毒?”管事說得信誓旦旦。
眾人全都將怪責的目光投向林諾雅,唯有百裡九笑而不語,似乎是已經明白諾雅的用意。
林諾雅依舊淡定若初,微笑著對老夫人道:“敢問老夫人平日裡是否偶爾會有耳聾耳鳴的毛病?”
老夫人與身邊的婆子都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
諾雅指著地上打落的一盤荷葉釀豆腐道:“這就是罪魁禍首。”
“此言作何解釋?”百裡九饒有興趣地問:“一盤尋常豆腐而已,雖然老娘偏好,但大家都在吃,也並無不妥啊?”
“原本豆腐是無罪的,罪在於人。老夫人早起有飲八寶茶的習慣,而將軍府的八寶茶裡面加的是蜂蜜,做廚子的人都知道,蜂蜜與豆腐同食,會致人耳聾。
偏生將軍府的廚子為了討老夫人喜好,每天都變著花樣做豆腐,久而久之,服用得多了,猶如慢性毒藥積澱,自然聽力就會下降。
諾雅氣惱廚子玩忽職守,又人微言輕,知道縱然勸解,老夫人也斷然不會輕易聽信,情急之下,有所失態。”
百裡九將目光轉向管事:“林姨娘所言可是事實?”
管事如今已經是冷汗涔涔:“九爺恕罪,這是小人一時疏忽,隻注重飲食相克之法,而忽略了老夫人的早茶。”
老夫人向著管事揮揮手:“下去自己到管家那裡討罰去吧。”
管事千恩萬謝地退下去,安若兮慌忙吩咐下人將桌面清理乾淨,另外親自給林諾雅搬了座位,請她坐下用餐。
老夫人隻低頭吃飯不語,算作默認了。
只剩秦寵兒一身油漬,卻無處訴苦,扭身帶著丫頭回房換了乾淨的衣裙回來,早已菜冷羹殘。
百裡九用手巾擦擦嘴角:“今兒個約了兄弟打獵喝酒,晚間才會回來。”
老夫人難免埋怨。
百裡九嬉皮笑臉地哄勸兩句,離開席面,大搖大擺地出去,又好像想起了什麽,折返回來,在林諾雅耳邊低聲道:“你的湯圓裡面有毒,你就趁機撤了廚房管事的職,讓他受罰,果真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諾雅心事被說中,臉上不由就是一紅,紅暈直接蔓延到耳垂上,百裡九得意地“哈哈”大笑,昂首挺胸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