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雅起來以後,自己將落紅的床巾收了,簡單吃過早飯,依百裡九所言,泡個熱水澡,感覺困倦得不行,渾身酸痛,重新躺回床上歇著。
臨近中午的時候,百裡九差人給府裡傳過來話,說是今天晚上三皇子邀請三人晚間去參加蓮花燈會,太陽落山以後派人來府上接。
京城裡有舊風俗,元宵節三個晚上放的花燈分別代表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十四叫人燈,祈求人丁興旺,人口平安;十五叫神燈,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十六叫鬼燈,祈求逝者早日托生,轉世為人。
今日是正月十六,正月的最後一個節,過完了也就代表年結束了。將軍府比較注重這一日的花燈,祭奠戰場上馬革裹屍的將領,是必然要撥燈的。取閑置的盆子,盛上攪拌了燈油的棉籽,用棍子或者鏟子一堆堆地撥在地上,用火點上,圍繞著將軍府一周。但凡有水的地方也都要祭奠到了。
將軍府撥燈是一樣極其嚴肅的事情,而三皇子府提議的蓮花燈會則恰恰相反。民間有“腳踏蓮花上西天”的說法,原本十六這一日,城中百姓多糊蓮花船放於護城河上,眼看著順水流走,若是河燈半路滅了,就代表著哀悼的親人已經轉世投胎。
但是一路演變下來,城中年輕男女則將放蓮花燈作為一種浪漫的祈願方式。將自己的夙願寫在紙糊的蓮花燈上,放於河中,若是一直不熄,順水飄走,載著心願的蓮燈就會飛到佛祖的面前,心願得償。
受邀參加蓮花燈會的這個消息,是秦寵兒親自送到一念堂的。 她順便過來取藥。
秦寵兒臉上的傷疤已經好的七七八八,血痂脫落,露出深淺不一的皮膚來。因為她本身皮膚並不白皙,而但凡有傷疤的地方,都是粉嫩的紅色,整張臉看起來,就好像是民間那種得了白癜風的人一樣,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但是比起原先來,已經是好了許多。
因為諾雅的藥膏,她不得不低頭,不敢像以往那樣對著她冷嘲熱諷,還經常是賠了笑臉,心裡憋著一肚子火氣,所以那笑看起來有點半哭半笑的感覺。
聽暮四說,秦寵兒曾經神秘兮兮地將她喚到錦年閣裡,親手塞給她一百兩銀子,讓她給留心諾雅製作膏藥的方子,被她直接拒絕了。
今日,她竟然親自放下身段,過來取藥。諾雅躺在房間的床上,覺得稀罕。
秦寵兒取了藥並不走,卻是徑直向著林諾雅的房間走過來。這是她第一次進諾雅的房間不用踢門,臉上笑吟吟的。
“林姨娘昨日果真沒有去看花燈嗎?”秦寵兒開門見山。
諾雅搖搖頭:“走到街上太累,身體吃不消,又回來了。”
“喔,你沒去簡直太遺憾了,你是不知道昨日有多熱鬧。”
林諾雅手裡捧著書,眼皮也不撩,屁股也不抬。
秦寵兒討了一個沒趣,絲毫不以為意:“昨日曲水流觕詩會之上,安若兮可出盡了風頭,被一群男人圍著,還拍手叫好,眉眼亂飛。”
諾雅輕輕地“嗯”了一聲,算作給了她面子。
“最可憐的還是二皇子。”秦寵兒一聲輕歎,看著諾雅脖頸裡掩藏不住的一點嫣紅,牙根緊咬。
諾雅拿著書的手輕輕地顫了顫。
“他昨天一直失魂落魄的,誰也不理,聽說一個人抱著酒壇上了城外山巔,形單影隻地吹了一夜的冷風。對著月亮喝得酩酊大醉,把笛子吹得低沉幽怨,如泣如訴,滿是荒涼。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這樣狠心,竟然舍得傷害這樣一個癡情的男子?”
諾雅握著書的手不自覺地蜷縮起來,將書攥得死死的,依舊沉默,不說話。
“宮裡的禦醫今天往二皇子的府邸跑了好幾趟了。”
諾雅強作淡定,漫不經心地“喔”了一聲。
“林諾雅,難不成你的心真的是石頭做的?”秦寵兒終於忍不住責問起她:“難道你就不想問問二皇子如今病情如何?”
林諾雅終於撩起眼皮:“二皇子身體欠安,你這樣激動做什麽?”
一句話噎住了秦寵兒。
“二皇子是為了你才變成這個樣子,你就這樣心安理得嗎?”
諾雅歎一口氣,放下手裡的書本:“諾雅如今已經是有夫之婦,還勞請秦夫人留點口德,也不要煽動蠱惑。二皇子憂國憂民,高風亮節,怎麽到你的心裡就這樣不堪?非要扯上男歡女愛?難道是他親口告訴你,他生病是因為我傷了他嗎?”
秦寵兒原本就是聽說百裡九在漁家傲活捉了二皇子與諾雅二人偷偷邀約,當著眾多食客的面,大打出手,所以存了齷齪心思,故意煽風點火,但凡諾雅有一點不軌的行為,也好趁機挑撥離間,讓百裡九惱羞成怒。對於二皇子的心思,也是自己胡亂猜測,哪裡有什麽憑據?
她訕訕地笑:“二皇子對你那樣好,明眼人看在眼裡,都是心知肚明的,怕是只有你自己當局者迷而已吧?”
諾雅瞬間冷了臉:“女子三從四德,德容言功,這像市井潑婦那般捕風捉影,胡亂造謠的事情秦夫人還是檢點一些的好。否則追究起源頭來,誰也不好看。”
秦寵兒作為堂堂側夫人,竟然被一個侍妾板起臉來訓斥一通,心裡憤憤難平,但是說出去,又是自己挑起事端在前,不佔個“理”字,發作不得,扭身氣哼哼地走了。
對於秦寵兒的話,諾雅頗不以為意,雖說她心裡也有那麽一點曖昧的猜想,但是龍配龍,鳳配鳳,二皇子那樣的人中龍鳳,眼高於頂,喜歡的是怎樣的女子諾雅不知道,但總不會是自己這種出身青樓,粗鄙不堪,暴躁如雷的惹禍精,更何況,還是他人的侍妾,別人嘴裡的肉。
她安下心來,不再胡思亂想,隻思慮今日河邊蓮花燈,她定然是應該有機會與三皇子妃面對面的,若是有單獨一起的好時機,自己應該與她說些什麽?
吃過晚飯,老夫人也出府“遛百步”去了,三人準備妥當,就一同乘了馬車,聽來人的指引,徑直出了城。
這段水面處於下遊地段,水流並不湍急,輕輕柔柔,正是放河燈最好的地方。三皇子提前命人搭建了放燈台,可以站在河水中央,放出的蓮燈,不會輕易擱淺,而且可以防止手持了帶鉤竹竿的浪蕩公子哥,撈取蓮燈,偷窺秘密。
秦寵兒和安若兮手裡都提了自己親手製作的蓮花燈,精巧華麗,只有諾雅兩手空空。
三皇子妃一見,就掩著唇笑:“林夫人果真是個省心的,借花獻佛,蓮燈都不備一個。”
諾雅抬眼去看,河邊的空地上堆放了許多的蓮燈,各式各樣,五彩繽紛,怎舌道:“三皇子妃竟然準備了這麽多的燈 ,就不怕佛祖忙碌不過來?也恁貪心了一些。”
三皇子妃白了她一眼:“還不是給你這樣擎等著現成的人準備的?”
諾雅無所謂地聳肩:“既然你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再自己備著,豈不多此一舉?”
三皇子妃轉身衝著一旁揚聲叫嚷:“小九,你家這林夫人嘴巴太厲害,你究竟管不管?”
幾人全都看過去,河邊的空地上臨時搭建了兩個華蓋錦圍,擋住三面冷風,太子幾人正在裡面守著泥爐煮酒,一陣陣薑絲的味道順風飄過來。
“三嫂一句話,三哥就趕緊馬不停蹄地命人搭建了放燈台,拽著我們幾人在漫天荒地裡喝風就酒。她不過是借用你一個蓮燈而已,就這樣小氣,把狀告到我這裡來了?”
三皇子妃自己當先“噗嗤”笑了:“見過護短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今日算我自己多事,做了好事還要落人埋汰。”
幾人嬉笑著過去,進錦圍裡坐,不見太子妃,只有兩個玉面丹唇女子,聽介紹是太子府的側妃。
“太子妃今日去宮裡陪皇后過節去了,晚會兒還不知道能不能來。”三皇子妃解釋道,然後將幾人介紹認識。
兩個女子倒是不像太子妃那樣拿架子,站起身來大家認識了,圍坐一起閑話,中央的泥爐上也煮著酒,酒裡放的是話梅。
百裡九端著杯子進來:“薑絲味道太濃了,三嫂賞一杯話梅酒喝。”
三皇子妃也是個記仇的,趁機打趣:“煮了半晌了,也不見你嘴饞,怎麽妹妹們一來,你就喝不慣那薑絲煮的花雕酒了?”
百裡九瞥一眼諾雅,火辣辣的就像那燒酒入喉:“三嫂趕緊把你那些燈丟進河裡,大家散夥回府吧。我回了家摟著抱著都沒事,在這裡看一眼,還要找個討酒的借口,被你數落,憋屈不憋屈?”
三人羞窘地低下頭,旁邊的錦圍裡有人輕笑。
“看你這點出息,”三皇子妃白了百裡九一眼:“不如我和兩位姐姐出去,你和你三位夫人留在這裡恩愛算了,我們有個眼力勁兒。”
百裡九搖頭:“罷了,你們過去,都恩恩愛愛的,某些人形單影隻,豈不黯然神傷。”
百裡九所說的某些人是誰,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