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君曉陌不想說，凜天峰的師兄弟們也就識趣地沒有繼續問下去。畢竟，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一處不願意讓人觸碰到的角落，而君曉陌笑而不語的態度也就說明了一切。

  是夜，萬籟俱靜。君曉陌就著桌面上夜明珠的亮光，把體內的真氣逼至了手上，一邊在心裡默念著真氣和靈氣之間的轉換口訣，一邊在平展的符紙上描畫著腦海裡的符文。

  每一勾，每一畫，每一點，都務求一氣呵成，急緩有序，這也要求畫符者有著極強的耐心和專注力，否則，只要稍稍畫錯一點，符籙的力量就會大打折扣，甚至直接變成一張廢符。

  用力地一頓、輕輕地一提，君曉陌終於畫完了最後一個步驟。

  她把筆放下，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三天后，她就要跟隨著清風宗的五長老童瑞真離開旭陽宗了，現在，她隻想抓緊時間多畫一些符籙，有備無患——這些符籙並不是她為自己而畫的，而是為凜天峰的眾人所畫的，特別是年紀最小的魏高朗，在君曉陌看來，這個小師弟最讓她難以放心。

  相比起前世，她的命運軌跡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君曉陌不知道，在她離開旭陽宗以後，何彰這些人又會弄出什麽樣的么蛾子來對付父親所在的凜天峰。

  要何彰收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柳輕眉的緣故，何彰早就看君臨軒不順眼了，這並不是一兩天的事情，而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仇視，要何彰放下這種仇視，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更何況，自中級門派排位賽開始至今，君臨軒帶領下的凜天峰就一直穩穩地壓在何彰的頭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丟了面子的何彰，又怎麽可能輕易地咽得下這口氣？指不定會想著用什麽陰謀詭計來扳回一城呢。

  唯一值得君曉陌慶幸的是，君臨軒和柳輕眉對何彰那一眾人都起了防備心，不會再像前世那樣，把何彰看成是最好的兄弟和同門，以至於到了臨死之前都沒想到背叛他們的人竟然是這位一直以來“大公無私”的同門。

  如此一來，即便自己離開，凜天峰也不會那麽輕易地被何彰這些人給算計到吧？君曉陌歎了一口氣，想道。

  盡管擔憂著父母和凜天峰眾位師兄弟們的安危，君曉陌還是不得不離開凜天峰，前往清風宗求學。

  她想起了白天的時候，君臨軒和她之間的對話——

  “曉陌，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不願意成為清風宗的弟子？”君臨軒的聲音很平靜，但君曉陌仍然聽出，君臨軒有著幾分不悅。

  “爹……”君曉陌不知道怎麽開口，前世的那些事情，她打算一輩子都爛在心裡了，而現在，難道要她臨時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去說服君臨軒嗎？

  “我隻想聽實話。”君臨軒看著君曉陌，一字一頓地要求道。

  作為君曉陌的父親，君臨軒對女兒的了解絲毫不亞於細心的柳輕眉，哪怕君曉陌再掩飾，他也看出了君曉陌在心底的掙扎和踟躕。

  君臨軒一句話，就堵住了君曉陌找尋借口的路。

  最後，君曉陌只能歎一口氣，說道：“爹，我能不說嗎？”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君臨軒，“爹，我知道您和娘親都希望我能進入高級門派深造，但您有想過嗎，高級宗門就一定適合我嗎？”

  君臨軒皺起了眉頭：“你沒去過又怎麽知道適不適合？”

  君曉陌垂下頭，抿緊了雙唇，不再說話了。

  看著倔強的女兒，君臨軒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曉陌，你有想過嗎，如果你這次拒絕了清風宗長老的邀請，其他人會怎麽看，而事後又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

  君曉陌的睫毛顫了顫，抬起頭，眼裡產生了幾許波瀾。

  是的，她固然可以選擇拒絕童瑞真投過來的橄欖枝，而以這位長老的性格，或許也不會對此過於計較，然而，清風宗的其他長老呢？旭陽宗裡的其他人呢？更甚至是，整個高級宗門的那些人呢？

  在修真界，無論是修為等級還是宗門等級，都有著嚴格的界線，君曉陌若拒絕了高級宗門長老的收徒邀請，指不定會直接得罪清風宗的其他長老們。

  有一些人甚至會說，君曉陌看不起清風宗的實力，所以拒絕了清風宗投過來的橄欖枝。高級宗門的長老們，未必個個都有童瑞真這樣的胸懷，屆時，拒絕事小，再給凜天峰樹立一個敵人就事大了。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君曉陌習慣性地做好了最壞的預想。

  “還有，曉陌，旭陽宗現在也不平靜了，爹和娘親都覺得，你暫且離開一下旭陽宗也是一件好事。”

  君臨軒的這句話，說的語氣有點凝重。

  君曉陌神情一凜，看向了君臨軒，在對上君臨軒眼底那份深沉的慈愛時，君曉陌的心裡湧上了一股酸澀。

  從小到大，君臨軒對她的要求都是十分嚴格的，在她的記憶裡，君臨軒幾乎很少有展顏歡笑的時候，時常都是繃著一張冷臉。

  說實話，君曉陌有時候會覺得，父親帶她與待其他的凜天峰弟子並沒有什麽不同，比起“父親”這個身份，君曉陌覺得君臨軒更接近於一個嚴格的師父。

  而現在，聽著君臨軒的話語，看著君臨軒眼裡的凝重和關切，君曉陌忽然明白，君臨軒並不是沒有“父愛”，而是習慣性地把一切情緒都深藏在心底，不那麽輕易地顯露出來而已。

  就像現在這樣，因為預感宗門裡不久之後說不定會出大亂，所以希望能夠把女兒送走，遠離這種紛紛擾擾。

  君曉陌如鯁在喉，她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辜負父母的這一番心願。更何況，雙親對何彰已經有了戒備心，她即便留在宗門，也未必能夠幫得上太多的忙。

  與其如此，還不如跟隨著清風宗的長老，去學習一些更有利於保護峰門的東西回來，比如說，陣法，再比如說，符籙。

  下定了決心的君曉陌，回到議事堂以後，就拜了童瑞真為師，看到君臨軒欣慰的目光，君曉陌覺得，這也就足夠了。

  至少，爹娘都不會再為自己一再的“任性”而過多擔憂。

  從回憶裡回過神來，君曉陌發現儲物戒裡的傳音符籙一閃一閃的，發出了幽藍色的光芒。

  拿出傳音符籙，君曉陌敲了敲，對面傳來了容瑞翰低沉而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聽說你今天成功拜師了？”

  君曉陌挑挑眉毛，說道：“沒想到容大哥你的消息還真靈通，讓我想想……是小朗告訴你的？”

  “呵呵，是啊，剛剛給你慶賀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這件事了。”

  “果然……我就知道，他的嘴巴是藏不住事的。”君曉陌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她也不會責備魏高朗就是了，畢竟，這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說的，只是覺得魏高朗的“效率”也實在是太高了一點而已。

  “拜師的感覺怎麽樣？”容瑞翰平和地問道，卻奇異地讓君曉陌有了傾吐的欲-望。

  “一般般吧，覺得……不太真實，也不太安心。”君曉陌苦笑著說道。

  “哦？為什麽？”

  “事實上，我一開始並不想進入清風宗修習陣法和符籙的，但我父親比較堅持，而且，他說得也有道理，如果我直接拒絕了清風宗的長老，指不定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容瑞翰沉默了片刻，問道：“你是因為擔心宗門的事情，所以不願意現在進入高級宗門嗎？”

  君曉陌愣了愣，搖頭笑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容大哥你啊。”

  “那是因為曉陌你太好猜了，幾乎什麽東西都寫在了臉上。”

  “容大哥你現在可沒看到我呢。”

  “也是差不多的吧。”

  “我總覺得，這不是什麽讚美的話。”君曉陌唇角的笑容更加無奈了，但經由容瑞翰這麽一打岔，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符籙的另一邊，傳來了容瑞翰低沉的輕笑聲：“好了，不逗你了。回到正事吧，我覺得，曉陌你現在去高級宗門學習，其實是利大於弊。”

  君曉陌怔愣了一下，問道：“為什麽這樣說？”

  “曉陌，你有想過沒有，君前輩如果想要徹底脫離現在這種前有狼後有虎的境地，光靠凜天峰這一座峰門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凜天峰的敵人太多，除了旭陽宗裡面的那些人以外，對外還有著恆嶽宗和你曾經得罪過的杜家人，如果想要躲過這些強大勢力的侵蝕，就必須擁有更加強大的靠山。”

  “更加強大的靠山？”君曉陌若有所思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是的，若是你成為了清風宗的正式弟子，而陳飛羽兄弟也成為了寒劍宗正式弟子的話，凜天峰就等於和兩個高級宗門都有一定聯系了，哪怕何彰真想動手，也得估量一下自己有幾斤幾兩。相反，如果你這次拒絕了清風宗長老收徒的邀請的話，何彰想必會認為凜天峰已經得罪清風宗的人，動起手來也更加地肆無忌憚。”

  “容大哥，你說得很對。”君曉陌認真地回道，隨即釋然地笑了笑，說道，“聽容大哥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很慶幸自己沒有拒絕清風宗長老的要求了。”

  容瑞翰也在另一頭笑了，不過，隔著傳音符籙，君曉陌沒能看到他的笑容。

  “你釋懷就好。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童長老的性子挺好，有這麽一位師父，算是挺不錯的。”

  “容大哥你該不是算到我今天晚上會思慮太多，所以才半夜三更地和我聊人生的吧？”君曉陌半開玩笑似的說道。

  “如果我說是呢？”容瑞翰忽然認真地回了一句。

  君曉陌被反問得一愣，心裡湧起了一些複雜難言的滋味——她欠容瑞翰的“感情債”，似乎越來越多了。

  片刻後，她才十分認真地笑著回道：“那就謝謝容大哥了。”

  “不客氣。”容瑞翰平和地回了一句。

  君曉陌和容瑞翰默契地對著傳音符籙笑了笑，這個小插曲就此揭過不提了。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也到了君曉陌正式離開旭陽宗的那一天。

  這一天，幾乎所有凜天峰的弟子都來為君曉陌送行了，而柳輕眉更是眼眶紅紅的，像是哭了很久，也像是一夜沒睡。

  沒辦法，這是女兒第一次離開她那麽久，讓柳輕眉難免會在心裡充滿了擔憂和不舍。

  “娘，別擔心，我只是去別的宗門學習了而已，等我到了清風宗，我會經常傳信回來的。”君曉陌抱了抱柳輕眉，安慰道。

  現在她的身高幾乎和柳輕眉一樣高了。

  “好了，也不用經常傳信回來，好好跟著師父學本領才是正事。”柳輕眉拍了拍君曉陌的頭，說道。

  君曉陌點點頭，放開了柳輕眉，轉身走上了童瑞真的坐騎——一隻仙鶴。

  和凜天峰的眾人一一告別以後，君曉陌對童瑞真說道：“師父，走吧。”

  童瑞真一聲高喝，仙鶴騰空而起。

  看著下面越來越小的凜天峰，君曉陌眨眨酸澀的眼睛，抿著雙唇，默默地想道：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