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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請您雨露均沾》七卷116、海棠讓與石榴紅(萬字畢)
  乾隆二十八年的大年初一,正好兒是小十六大滿月,婉兮也出了月子的第一天。皇帝親禦乾清宮,賜宗室王公等宴。

內廷主位、宗室福晉們,便也齊集坤寧宮賜宴。

因這還是婉兮與小十六第一次正式出門兒見人,一時間整個坤寧宮中的女眷們都將婉兮母子當成了焦點,這便都圍攏在婉兮母子身邊兒,說的話題也不離開婉兮和小十六母子二人。

這都是天倫之樂,皇太后看著倒也歡喜。唯有那拉氏的心下越發的不是了滋味兒。

尤其這是坤寧宮家宴,她這個皇后是要親自上大灶煮福肉祭祖的,堂堂正宮便得自己在灶台邊忙碌,卻眼睜睜看著一般妯娌、侄媳婦等在那邊坐在大炕上笑語連天。

倒像是叫她這個正宮皇后來伺候一大家子,她自己成了奴才,而那一大幫人都成了主子,什麽都不用忙,只需打扮得妖妖嬈嬈,鶯鶯燕燕地說話兒就夠了似的!

幾個司祭、司胙的內管領下的福晉伺候在那拉氏身邊兒,幫那拉氏燒鍋、煮水、燉肉、灌血腸,手不敢閑,卻也個個兒都發覺皇后主子不高興了,這便個個兒心下更是小心翼翼。

偏這會子十二阿哥永璂還不在坤寧宮裡。

從去年正月初一起,滿了十周歲的十一阿哥永瑆、十二阿哥永璂;以及成婚了的皇長孫綿德、皇次孫,都已入乾清宮家宴。

故此這會子整個坤寧宮裡,可就小十五、小十六兩個皇子了。任誰喜歡還是不喜歡的,此時再沒有旁的孩子,也都只能圍攏在這兩個孩子周圍了。

終於燉好了福肉,那拉氏親自陪皇太后,將福肉供奉在祖宗板兒上。一轉身,便從方才那獨在灶膛旁忙碌的廚娘,又回復為高貴的正宮皇后。

婉兮帶領眾人,起身再度正式給皇后行禮。

眾人歸座,那拉氏與婉兮的座位,一左一右分別挨在皇太后坐席邊兒。

身為兒媳婦,那拉氏不能入座,隻得站在地下給皇太后斟酒布菜;那拉氏同樣自己也已經是婆婆,故此她那桌邊兒上,永璜、永珹、永璂、永瑢、永璿幾位皇子的福晉,也都站立著伺候在旁。

這樣大的陣仗,自是叫那拉氏面上面上頗為受用。

況且著后宮裡,是這天下最為嫡庶有別的地方兒,只要有她這個皇后在,便唯有她才是皇子們的母親。所有的皇子福晉都只能在她席邊伺候,而不能到皇子生母跟前兒去;便連令貴妃的皇子長大娶了媳婦兒,那媳婦們也同樣只能在她席邊立規矩,而不能到令貴妃那邊兒去……想到這兒,那拉氏的心便更覺暢快了。

她便立在皇太后身邊兒笑著,爽朗地道,“老四、老五、老八的媳婦兒倒也罷了,終究自己還沒當婆婆呢,該立的規矩也就立著罷了;倒是老大媳婦兒,你就不必了。你自己如今也已是當了婆婆的人,難不成叫綿德的媳婦兒也守在你的空桌子旁,等著伺候你,自己倒不敢坐下了不成?”

那拉氏指的終究是如今皇子皇孫裡唯一的親王福晉,也是身兼皇長孫媳婦、皇上唯一的嫡外孫女這特殊身份的阿日善。

誰不知道阿日善的身份呢,這便也都齊聲附和。

伊拉裡氏因為有了這麽個兒媳婦,心下自也是再沒有什麽不滿意的,這便也水順推舟,就行禮謝恩了。

那拉氏又對永瑢的福晉道,“還有老六的媳婦兒,也不必在我跟前立規矩了。如今老六終究已是出繼慎郡王,封了貝勒,那老六媳婦兒你便應該去伺候慎郡王府的幾位老福晉就是了。”

永瑢福晉是九爺兄長傅謙的女兒,雖說也有些尷尬,不過好歹是名門閨秀,這便行禮而退。

那拉氏這才又不慌不忙瞟了愉妃一眼,“其實……老五媳婦兒,按著我自己的想法兒呢,你倒是也不必在我席邊伺候了。終歸我又還沒坐下,你站著也是乾站著;況且你還有母妃在列。你母妃就老五一個兒子,便也就你一個兒媳婦兒,你不到她席邊伺候,她便也沒人兒伺候了,我瞧著倒也怪不落忍的。”

愉妃聞言尷尬不已,鄂凝也不敢抬頭,隻得垂下了頭去。

倒是愉妃極快地平靜下來,輕笑一聲道,“雖說永琪是我生的,可所有的皇子都一體是皇家子孫。鄂凝服侍主子娘娘,也是理所應當的。”

“況且就算鄂凝不在我席邊伺候,我這兒又不缺人手,好歹自己位下還有這麽多官女子和婦差呢,也不差什麽去。”

那拉氏輕哂一笑,心下已是足夠舒坦了去,這才不慌不忙轉頭去望婉兮。

“這會子瞧著,還是令貴妃有福氣。雖說兩個皇子還都沒長大成人,可是今日卻能懷抱著一起樂呵,倒是盡享天倫。”

婉兮靜靜聽著,欠了欠身。

這句話只是起興,那拉氏的重點自是在後頭呢。

果然那拉氏揚聲一笑,“不過今兒瞧著這些兒媳婦、孫媳婦們啊,我倒忍不住有些替令貴妃著急。想小十五、小十六將來能成婚的時候兒啊,還得十二三年去,就更別提將來還有孫兒娶妻的年歲了……哎喲,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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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這話落地兒,但凡聽見的,臉上都忍不住微微變色。

那拉氏這是想說誰等不到了?是令貴妃,還是小十五、小十六這兩位皇子?

說來也巧,欽天監也剛給了小十五種痘的吉時,就在二月。聯想到了一塊兒去,這便越發叫婉兮錐心地疼。

婉兮便是忍不住揚眸一笑,“主子娘娘多慮了,主子娘娘多福多壽,是一定能等到這一天的!”

那拉氏聽懂了婉兮的暗諷,不以為忤,反倒揚聲大笑,“令貴妃說的沒錯兒,我自然等得到!”

婉兮便也淡淡笑著迎住那拉氏的目光,“妾身不敬,好歹還比主子娘娘年輕八、九歲去。若以天壽,主子娘娘能等得到,那妾身理應也等得到。”

“不過話又說回來,想要擎著兒孫的小心,又何必非要等到他們娶妻的一天?便是孩兒們現在還小,可是該有的孝心,他們又何嘗有半點兒短了?”

婉兮說罷笑著親自抱著小十六起身,也朝語琴遞了個眼神過去,語琴也攥著小十五的手,兩位母親、兩個孩兒一同向那拉氏行禮,“小十五和小十六,給皇母拜年了~祝皇母福延千歲,長命不竭。”

那拉氏冷笑著盯住婉兮、語琴和兩個孩子,不由得冷笑,“好啊,小十五和小十六的禮,我今兒受了。我自等著他們將來大婚之日,還要帶著各自的福晉,到我眼前兒來行大禮叩首呢。”

那拉氏說著走到婉兮面前,看似親手扶起婉兮,實則卻是冷笑著壓低了聲音,“令貴妃你放心,身為皇子嫡母,我一定會好好兒教養兩個皇子。我會比你,更上心的。”

婉兮霍地仰頭,“皇上已經下旨,小十五交給慶妃撫養。而小十六剛滿月,還不勞主子娘娘費心!”

那拉氏將婉兮的手肘捏緊了些,“撫養是撫養,教養卻是另外一回事。你們便是當生母和養母的,卻也終究都不是嫡母!宮裡的規矩森嚴,兩個孩子等上學了,自然都要每日到晚先到我宮裡來請安……那他們兩個的功課,自然由我過問。”

婉兮的心咚咚地跳得激烈了起來。

宮中規矩如此,她無從反駁。可是今兒從那拉氏這話裡,便已經不難想象到將來兩個孩兒要受的磋磨去!

這般大年初一的喜慶裡,婉兮的心下卻陡然生起一股冰寒來。她緩緩抽回手肘,掙脫那拉氏的掌握,這便起身站直,目光與那拉氏齊平。

“主子娘娘方才不是說誰會等不到將來?妾身是不敢說將來自己究竟還能走多遠……可是妾身卻敢說:主子娘娘,妾身一定先為主子娘娘送行!”

“你!”那拉氏心下也是陡然一晃。這多年來,這是令貴妃對她說過的最狠的一句話!

可是婉兮卻依舊站得筆直,盈盈而視,毫不閃躲。

倒是皇太后在那邊看著不對勁兒,揚聲道,“皇后、貴妃,你們這又是說什麽呢?我老了,耳背,你們倒是高聲大嗓些兒,叫我也聽聽。若有好玩兒的,倒叫我也跟著一起樂樂。”

婉兮揚眸一笑,反而故意在那拉氏面前又是蹲禮,大聲道,“妾身還請主子娘娘先行……”

那拉氏惱得攥起拳頭,“你,好大的膽子!”

婉兮卻笑,偏首含笑望向皇太后的方向,“皇太后問話兒呢,難道主子娘娘不想回話兒麽?可是皇太后也說了,隔著遠,皇太后老人家聽不清,那咱們難道不該走到皇太后近前去?”

“宮裡尊卑有度,那自然是主子娘娘先行。妾身說錯了什麽,惹得主子娘娘不快了?”

婉兮再度蹲身為禮,再度嗓音清脆道:“主子娘娘請‘先行’,妾身‘恭送’主子娘娘!”

那拉氏惱怒更熾,伸手點指婉兮,“令貴妃,你,大逆不道!”

倒是皇太后那邊兒都聽不下去了,蹙眉挑眸盯住那拉氏,“皇后,你這是怎麽了?你是皇后,乃為六宮之首,令貴妃請你先行,怎麽倒被你說成了‘大逆不道’?”

“難不成,你今兒轉了性,倒是想叫令貴妃先行,你堂堂宮中反倒願意跟在令貴妃之後去了麽?”

眾人也忍不住都議論起來。

“皇后娘娘這是……瘋了不成?”三丹也忍不住與愉妃道。

愉妃終於跟著出了一口惡氣,這便也抿嘴而笑,“我瞧她就是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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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後來,還是皇太后令福海到乾清宮去,將永璂給請了回來,叫永璂奉著他母親先回宮歇著而告終。

皇帝知道有事兒,稍後便也跟了過來。

皇太后自不便親自與兒子說兒媳婦的不是,卻也不便叫自己宮裡的女子、太監們說,這便抬眼看了看,還是叫了綿德福晉阿日善來說這事兒。

阿日善的身份自是特殊,如今綿德為長房長孫,可是上頭終究還有個嫡子永璂呢,故此阿日善得了這個機會,自也沒提那拉氏說什麽好話去,便是將方才那拉氏那種乖張的樣子都描述了出來。

皇帝蹙眉,“她這是怎麽了?”

說著轉眸望向坤寧宮那兩口大灶去,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之前忙著灶火,這便被煙氣給熏著了?”

見皇帝瞧過來,之前陪著那拉氏一起忙碌的那幾位司胙、司祭的內管領福晉和婦差們,都趕緊跪倒回話兒,“……皇后主子之前一直親力親為,怕是疲乏了。”

皇帝這便點頭,“哦,看來就是這麽回事兒了。”

皇帝說著走到皇太后身邊兒,輕輕拍著皇太后的脊背,幫皇太后順氣兒,“皇額娘息怒,皇后終究也四十五歲的人了,今兒是忙碌得緊了,累著了。”

皇太后便也是歎口氣,“我何嘗不能體諒她去?可是今兒好歹大年初一的,令貴妃和小十六又剛出了月子,皇后就指著令貴妃那麽大吼大叫的,便叫我看著也不得勁兒。”

皇太后還是拍了拍皇帝的手,輕聲道,“說到根本,我覺著皇后還是吃了令貴妃的醋,傷心你又給了令貴妃一個皇子。而她啊,四十五了,眼見著就快撤掉綠頭牌的年歲了,可身邊兒只有一個永璂。她這是心下不好受了。”

“皇帝,你好歹也對她再體諒、溫柔些兒。你叫她好好兒的一個皇后,獨守了這些年的空房,你當我真不知道是怎的?”

皇帝垂首,淡淡笑笑,“好,好。皇額娘放心,兒子自會竭力對她好些兒。只要她也肯安安靜靜,別再在兒子面前也這麽大嚷大叫的,兒子倒也不至於容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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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回到座位,今兒雖狠狠教訓了那拉氏一回,可是她卻樂呵不起來。

語琴瞧著不對勁兒,這便低聲問,“她之前又與你說了什麽?”

婉兮一向顧全大局,今兒若不是那拉氏口出惡言,傷及兩個孩子,婉兮自也不至於叫那拉氏如此下不來台。

婉兮垂首,緊緊攥住袖口,“……她說,便你我是生母和養母,可是皇子的教養,終究還是她這個嫡母能做得。她說,等將來兩個孩子進了學,她會親自過問他們兩人的功課!”

“她敢!”語琴自也惱了,“她怎麽磋磨永瑆的,咱們都是看在眼裡。不過好歹永瑆更多是跟永璂小哥倆兒之間的不和睦,她這回這麽早就放話出來要磋磨咱們小十五和小十六去?那我便第一個容不得她去!”

回想起方才那拉氏的威脅,婉兮這會子還是氣得心頭直晃。

“我早說過,后宮爭鬥若不能避免,便與我怎麽著都行,就是不準動我的孩子!我與她之間當年的那一筆舊帳還沒算完呢,她今兒大年初一的、我剛出月子就這樣兒給我當頭一棒……”

語琴也連忙攥住婉兮的手,“她自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叫你高興。你千萬別中了她的埋伏,這會子若氣急了,奶水就該都回去了……那倒是委屈咱們小十六了。”

婉兮也是大口吸氣,竭力平穩下來。

“道理我自是都明白,只是著實忍不下這口氣去。”

語琴篤定道,“小十五你便放心交給我,我便是拚了自己這條命,也絕不叫她得逞。九兒你隻管顧緊了小十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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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廂,皇帝自是也聽皇太后絮絮叨叨地將之前的情形說了個大概。

皇帝長眸微眯,抬眼望著依舊立在那拉氏席邊,空空站著的幾位皇子福晉。

皇帝便點點頭,“你們皇后額娘身子不適,叫小十二陪她回宮去歇著就是了,倒無大礙。這會子你們皇后額娘不在席,可是你們貴妃額娘還在呢。”

皇帝的目光朝婉兮輕柔地飄落過來。

“皇后不在,理應貴妃主持。只是今兒你們貴妃額娘剛剛出了月子,身子也還是虛弱,不能勞累。朕便將你們貴妃額娘交給你們幾個。叫她坐著,你們聽她的調遣,替她跑腿兒,將今兒的席面兒都顧好了吧。”

幾位福晉都是名門閨秀,在家裡也都是當家的,這便都樂得伸手管一回坤寧宮的家宴,這便互相看一眼,便都急忙棄了那拉氏的殘席,來到婉兮席前行半蹲禮。

“媳婦們給貴妃額娘請安……”

皇帝這麽遠遠的目光飄來飄去,又做出這樣的安排來,叫婉兮之前還氣得砰砰跳的一顆心,倒一時生不起氣來了。

婉兮隻得抬眸朝皇帝那邊兒望去……雖說都老夫老妻這些年,這一四目相對之間,婉兮還是忍不住心頭小鹿亂撞,兩頰已是熱了起來。

皇帝滿意而笑,也知道婉兮當著眾人不好意思,這便收回目光來,又小心哄了皇太后幾句。

皇太后倒也氣順了,哼了一聲道,“你乾清宮那邊兒還沒散了席,你便不必擔心這邊兒了,快回去吧。別讓宗親大臣們久等了,也免得人家笑話你后宮裡頭不安寧。”

皇帝垂首想了想,“既然皇后不在,貴妃又不宜立規矩,那兒子便叫舒妃和阿日善來伺候著額涅用膳吧。”

皇太后便也點頭,“也好。”

皇帝離去,眾人行禮恭送,阿日善已是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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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自坐著,吩咐永珹福晉、鄂凝和慶藻忙裡忙外。

永珹福晉和慶藻還都好說,婉兮吩咐起來倒不必猶豫;反倒那鄂凝是有些訕訕的。

語琴將鄂凝的神色都放在眼裡,待得三位皇子福晉忙各自的差事去,語琴便輕聲道,“你沒瞧見麽,愉妃和鄂凝的臉上都有些不自在。”

婉兮點頭,“鄂凝不能到愉妃跟前伺候,卻被我呼來喚去……”

語琴卻搖頭,“我瞧著倒不是因為這個。”語琴朝阿日善那邊努努嘴,“我看她們兩個倒是目光不離那頭兒。”

婉兮也有些意外,“這是怎麽話兒說的?”

玉蕤去轉了一圈兒回來,伏在婉兮耳邊道,“五阿哥所兒裡的侍妾胡博容,又有喜了。”

婉兮也是挑眉,“哦?幾時的事兒?”

玉蕤道,“算算日子,她已是五個月左右的身子了,那便就是秋獮時候的事兒。之前因為姐遇喜,咱們宮裡便也不管外頭的事兒,英媛便也沒將這事兒告訴我來。”

婉兮垂首細忖,“這對愉妃和永琪來說,是好事兒啊。鄂凝不高興倒是有的,可是愉妃何苦也一張苦瓜臉去?”

“再者,便是胡氏有喜,又與綿德福晉何乾?她們兩個倒是盯著綿德福晉這般神色,卻又是為何?”

玉蕤道,“昨日除夕,皇上在太和殿行朝政外藩之宴,阿日善她阿瑪、固倫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也與宴……聽說這位三額駙在皇上面前,極盡為綿德阿哥美言。”

婉兮這便揚眉,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嫡出固倫公主和固倫額駙,這便是給自己的女婿攢勁兒了。”

語琴也道,“今兒皇上又叫阿日善代替皇后,到皇太后席邊伺候……難怪叫愉妃和鄂凝,全都心下不安了。”

婉兮倒是有些走了回神,隻垂眸望自己的手。

方才皇帝離去時,以她為首,眾人相送。皇帝獨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畔柔聲低語,“大過年的,又剛好兒出了月子,別生氣。有氣兒,都朝爺撒,啊~”

她攥緊了手,將皇上在她掌心留住的那一抹溫暖給藏住。

這一會子,便是之前與那拉氏之間的那些不快,抑或是愉妃和阿日善之間的互不順眼,對於婉兮來說,都已然隔得遙遠,毫不重要了。

這會子對她來說,這世間最珍重的,便是皇上留在她掌心裡的這一抹暖。

不必示人,心卻已然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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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皇帝奉皇太后,率領一眾后宮,又到重華宮行家宴。

這一次只有宮裡的內廷主位,以及在內行走的皇子皇孫福晉們,摒除了宮外那些宗室福晉;也不必穿吉服,倒是更自在、更熱鬧些了。

今兒那拉氏終於還是繃著臉來了。

因是在重華宮的家宴,這便叫眾人不由得都說起大年初二,皇上召大學士、內廷翰林等,賜茶果,君臣聯句的事兒來。

君臣聯句,自是一段佳話。皇帝和大臣們每一年都有佳句流傳,乃是宮中文華之毓秀,內廷主位們多是名門閨秀、書香之後,這便也都神往之。

眾人便都互相問,“倒不知前兒皇上跟大臣們聯句,今年又是以何為題?”

說到文采博雅,六阿哥永瑢自是不遑多讓的。

初一那日永瑢的福晉又吃了那拉氏一個癟兒,這便也是有心找補,這便含了一段矜傲,含笑道,“今年的題啊,是‘歲朝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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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歲朝圖》,“歲朝”二字說的便是一年之首,也就是大年初一了。在歲朝這一天,古往今來的人們為了祈福迎新,將平時深藏的金石、書畫、古董、室內花鳥等雅玩之物陳設在案幾上,與親朋同好雅賞,後將這些擺放物件勾染成畫,掛於廳堂之上,歲朝圖便逐漸萌生了。

而這《歲朝圖》的習俗走入宮廷,是在宋代。宋代宮廷每逢正月初一將臨,皇帝命翰林圖畫院的畫師描畫冬季不能見到的花卉、禽鳥以及各種器物,掛於宮中,以為歲朝增添喜慶氣氛。

此後,《歲朝圖》的題材不斷擴展,至明、清兩代,《歲朝圖》的題材便雅至花鳥、文房用品,俗至燈籠、鞭炮、果蔬等日常用品,無所不包,《歲朝圖》成為一種融詩、書、畫、印於一體的意蘊豐富、雅俗共賞的畫種。

到乾隆年間,皇帝不但命如意館畫師,如郎世寧等在大年初一前繪《歲朝圖》懸掛宮中;皇帝自己,還有皇子皇孫、宗室王公們,也都親繪《歲朝圖》。

如乾隆二十一年,皇帝親筆繪製《丙子歲朝圖》,圖中繪瓶、竹、靈芝、蘿卜,新春大吉字條,詩塘上題“同風”二字。禦製詩文:“歲紀重開子,星杓又指寅。天涯息征戰,歌舞太平春。烏孫歸去各封汗,協記明時命五官。訛正從前珠露海,條風翹首向東看。”表現了四海升平、國泰民安的祝願。

乾隆二十五年,皇帝親筆繪《庚辰歲朝圖》,圖中為墨筆水仙,運用西洋畫法,明暗立體效果明顯。詩塘上題“韶華”二字。禦製詩文:“臘半發青陽,曉春萃百祥。十乾周複始,又慶值金穰。東陸延禧肇,西師告武成;南端雙鳳闕,北拱萬年清。嚕斯訥默會文同,測景詳求昏旦中,從此凹睛凸鼻輩,一齊受吏驗東風。”

這些《歲朝圖》詩畫雙全,展現了皇帝雅好書畫、博學多能。此外,皇子、宗室以及宮廷畫家還要進獻《歲朝圖》。

而皇子裡,書畫尤以永瑢為佳,永瑢也曾親筆繪《歲朝圖》呈進給皇太后和皇帝,故此今兒一提到以《歲朝圖》為題,君臣聯句,永瑢福晉心下是頗有些與有榮焉的。

關於《歲朝圖》的掌故,如婉兮、語琴等漢姓女,心下自是明白的;其余如舒妃等書香大家的閨秀,也能心領神會,反倒哦是如那拉氏、愉妃這樣的滿蒙格格,這便有些不解了。

就更不明白皇上今年為何忽然叫以這個為題,來君臣聯句了。

皇帝這兩次親繪《歲朝圖》,緣故都在詩文中,分別是記錄了平準噶爾、平大小和卓之功,這個緣故那拉氏、愉妃等人倒是還能明白;可是今年又算什麽呢,皇上為何忽然又要以這個為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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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那拉氏在那嘀嘀咕咕,婉兮也垂首細思。

可是以皇上的博學多才,又豈是她們一班后宮女子就能想明白的?婉兮也不得要領,這便起身,與語琴和玉蕤說,“既是前兒那般文華薈萃,咱們今兒來了,何不去找找,看那製好的《歲朝圖》可掛在哪面牆上了。如此文華薈萃之事,叫咱們也好沾沾文氣兒。”

婉兮一向最明白,皇帝做事,從來都有深意。今年的確有些“莫名其妙”忽然用《歲朝圖》為君臣聯句之題,婉兮心下也覺著,這其中應該有奧妙。

婉兮起身向皇太后、皇帝行禮請示下,這便撞上皇帝一雙滿含笑意的眼。

“嗯,去吧。瞧瞧你能找見什麽~~”

婉兮聽了皇上這話兒,心下便又是一動,這便更是堅定了前頭的猜想。腳底下這就更急著轉身邁步就走。

實則從乾隆八年起,皇帝與大臣每年大年初一都與大學士、翰林們聯句,每年所做的詩畫都懸掛在重華宮正殿“崇敬殿”。婉兮心下自是有數,這便說著“找找”,實則早已信步而去。

果然在崇敬殿東暖閣牆上,找見了這幅《癸未歲朝圖》。此幅圖中圖景,左為一瓶,內置根如意、吉祥草;右為一盤,上擺蘋果、石榴、木瓜。

詩塘上,皇帝禦筆親題“春藻”二字;圖的下部,為於敏中將君臣聯句的內容,抄寫在圖上。

整幅圖便是如此了,這裡頭究竟藏了什麽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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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仔仔細細將這幅圖又從上到下看了幾遍:見詩塘之下,圖的右上角,有皇帝禦筆親製的《題歲朝圖》識語(相當於內容簡介)雲:“乾清宮西暖閣幾上周虎一具供木,根如意及吉祥草,皇祖手植也,逮今歷數十年,弗敢移置。適回部貢果至,盤貯其側,天然歲朝吉語,因為之圖。”

婉兮便含笑點頭,伸手召容嬪過來,含笑道,“瞧瞧,原來今年皇上叫以《歲朝圖》為君臣聯句之題,還是與你回部相關。是因為今年回部進貢了蘋果、石榴、木瓜入內,皇上便將這些貢果擺在乾清宮西暖閣幾上,與當年康熙爺手植的一株供木擺在一處,這便形成了天然吉祥的歲朝圖景象。皇上心有感觸,便以此為題,為君臣聯句之用。”

容嬪終究是異族,且進宮的日子還短,這便有些迷茫地望住婉兮,一時不知皇帝心中深意。

皇帝含笑握住容嬪的手,“你進宮晚,只知道皇上在紫禁城裡的寢宮是養心殿。可從前康熙爺在時,皇上的寢宮卻是乾清宮,那乾清宮西暖閣,便是康熙爺生前燕居之所。故此康熙爺才會在那處親手植供木啊。”

“阿窅,你自知道的,皇上最崇敬之人,便是康熙爺。所以皇上將你回部進貢的瓜果,擺在乾清宮的西暖閣裡,與康熙爺當年手植的供木擺在一處,你該明白皇上的深意了啊~~”

語琴聽了,眼圈兒都微微有些紅,“皇上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宮西暖閣擺上來自回部的貢果,這便是在大年初一用這果子來供奉康熙爺,以江山一統請康熙爺放心;其二又何嘗沒有皇上重視你回部的心意去呢?大清江山萬裡,何處不產果?皇上卻獨獨選了你回部的貢果,供奉在康熙爺當年燕居之所……”

容嬪也是張了張嘴,隨即垂首,用力點頭。

婉兮欣慰,輕輕拍著容嬪的手,“大年初一,坤寧宮家宴,整個坤寧宮裡彌漫的都是大肉的味兒,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容嬪來自回部,聞不得大肉的味兒,那一晚的家宴,容嬪幾乎一直都在用面紗遮掩著口鼻,婉兮看在眼裡,知道已是難為了容嬪。可是她究竟沒有離席而去,而是在原地坐完了整場晚宴,已是叫婉兮欣慰。

“可是阿窅你瞧,皇上卻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宮裡獨獨用來自你母家的貢果來供奉康熙爺……皇上是真心實意將你、你的母家族人,都真真正正當成咱們一家人呢。”

容嬪紅了眼圈兒,“嘿”地一聲笑開,“我明白的,坤寧宮用大肉祭祖,這是滿人的傳統,不是故意叫我難堪。我自沒往心裡去,不然我早就起身走了。”

“皇上能用我回部的果子來供奉他最崇敬的祖父,那我如何還能不明白他的心?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婉兮終於放心而笑。

婉兮再向下看,只見那圖上的聯句,共有十九位大臣的名字。婉兮細看那些寫下聯句的大臣名:只見此時朝中大學士、內廷翰林們,如傅恆、來保、劉統勳、劉綸、觀保、於敏忠等,皆赫然在列。

婉兮的目光在傅恆的名字上流連了一會子,還是含笑抬眸朝玉蕤望去,“瞧,你伯父也在。”

玉蕤自是欣慰,含笑點頭。

雖說她阿瑪德保出使安南的罪過,皇上還是沒有寬恕;可是皇上對於她索綽羅家,依舊還是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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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將這幅圖看過好幾遍了,說不清為何,最後目光獨獨被那果盤裡的石榴給吸引住。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更仔細去看康熙爺手植的那一瓶根如意和吉祥草,可是她自己也沒想到,結果她隻盯著那一顆紫紅色的飽滿的大石榴看。

——興許是那果盤裡,蘋果和木瓜都是擺在底下,唯有那一顆石榴獨獨擺在最上頭的緣故?

——又或者是畫法的緣故,那蘋果和木瓜倒不是十分能辨認得清,唯有那一顆石榴畫得清晰、鮮豔、栩栩如生。

語琴和玉蕤爺都發現了婉兮的失神,便都輕聲問,“這是怎麽了,看一幅《歲朝圖》還能被奪了神去不成?快說說,這是看什麽呢?”

婉兮回神,不好意思地笑,故意隻指著那詩塘上的兩個字,“姐姐瞧那字兒,‘春藻’,倒叫我想起慶藻來了。”

婉兮這話卻瞞不過語琴,語琴輕啐一聲兒,回眸與玉蕤對了個眼神兒,“瞧她紅口白牙的,這是將咱們兩個當傻子呢!我倒也罷了,你阿瑪和伯父卻都是翰林,她在你面前說這些,倒也不怕閃了舌頭!”

玉蕤便也忍著笑,衝婉兮做了個鬼臉。

婉兮便一張臉紅透了,忙求饒,“是是是,我當真是在關公門前耍大刀,也忒自不量力了。”

人家語琴家裡雖然,雖然從前沒人做官,那也是因為人家是江南大儒之家,原本還秉持著大儒之家的骨氣,不肯侍奉滿人君主罷了。江南物華天寶,又是大儒之家的底蘊,什麽文墨之事是語琴不知曉的呢?——婉兮將小十五托付給語琴,又何嘗不是為了叫小十五也好好兒學學那大儒之家的翰墨風骨去。

玉蕤家就更不用說了,觀保與德保是一家出了兄弟兩個進士,又都被點了翰林,這可是八旗世家裡獨一份兒呢。

語琴便也抱著手臂,故意輕睨著婉兮道,“既知道就好,那還不快些兒都招了?”

婉兮這才不好意思地抱住語琴的手臂,“……姐姐看那顆大石榴,靈氣不靈氣,好看不好看?”

語琴便也點點頭,“倒果然是。”語琴壓低了聲音道,“我倒覺著,那瓶子裡的供木,終究是死氣沉沉的。其余蘋果和木瓜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整幅圖裡,就這個石榴是活的,是帶著鮮靈靈兒的生氣兒的。”

婉兮便也含笑點頭,“我倒與姐姐一樣兒的看法。”

語琴還是挑眉,“可是石榴又怎麽了?”語琴上下打量婉兮,“都說榴花照水、石榴裙紅……可是皇上最愛的,不是穿海棠紅麽?這跟石榴,仿佛也不一樣兒啊~”

婉兮這便紅了臉,忙不依道,“姐姐這是說什麽呢?我可沒從石榴身上想到我自個兒去,我是……”婉兮柔軟一笑,“我是想到了小十六去。”

還是玉蕤年輕,腦筋快,這便一拍手,“十六,石榴!這不是正好兒與咱們十六阿哥諧音去?”

語琴的眼睛便也亮了,“咱們小十六大年初一才滿月,而皇上就偏在大年初一用石榴來供奉康熙爺去……整幅圖裡,又偏偏隻使勁兒突出石榴去……哎喲,這豈不是皇上隱晦地將小十六誕生的事兒,也稟告給康熙爺呢?”

婉兮的雙頰已是滾燙了起來,心下忍不住的歡喜。

她便伸手,一手握住語琴,一手攥住玉蕤。

“小十六剛滿月,還不到賜名的時候兒。可是咱們總得給他取個小名兒,也方便稱呼去——我這會子倒有了個好的,就叫他‘石榴’,好不好?”

語琴撲哧兒笑出來,“十六本就是‘石榴’,況且石榴多子、千子如一,這不說的就是你們母子麽?這自是最好不過的了!”

  (海棠屬於永壽宮,是妃色;既然已經離開永壽宮,挪至儲秀宮,那便該是更為豔麗熾烈的石榴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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