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這次來可不是要你出錢糧的。“劉成笑嘻嘻的答道。
“不要我出錢糧?“呂伯奇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劉成
“千真萬確,這樣吧,我若是要了呂老爺您一粒米,一文錢,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相比起後世深受無神論熏陶的現代人,詛咒發誓對於呂伯奇還是有一些效力的,他冷哼了一聲,問道:“那你來找我作甚?”
“我想請呂知州幫忙相邀馬子怡馬老先生,我有件事情想和他相商。”
“你要與他商議便直接去他府上便是,何必要我幫忙?”
劉成苦笑了起來:“你也知道在軍屯的事情上我已經惡了馬老先生,直接上門的話恐怕要吃閉門羹。“
看到劉成自承吃癟,呂伯奇心中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快意,正思量著要不要推諉幾句,給劉成一點顏色看看,卻聽到劉成說:“知州大人,軍情緊急,丁壯到鄜州也就是這個月底下個月初的事情了,若是與馬先生會面的事情耽擱了,只怕有些麻煩。“
“好個丘八,居然敢要挾本官!“若不是見識過劉成的厲害,呂伯奇就不是腹誹而是指著劉成的鼻子痛罵起來了,但那份厚禮和劉成應付縉紳們的手腕將那些汙言穢語堵在了呂伯奇的嗓子眼裡。呂伯奇思忖了片刻後,最後還是低聲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不能在馬老先生面前耍粗使橫!“
“那怎麽會!“劉成笑了起來:”不怕老父母笑話,末將小時候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尊老敬賢的道理還是懂的。“
呂伯奇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簽押房,那位幕友朝劉成抱歉的笑了笑才跟了出去,身後的杜固低聲道:“大人,我聽說那個馬老頭都讓您氣的吐了血,他能聽您的嗎?“
“若是那馬子怡不見我,我自然是拿他沒有法子;只要他見了我,就不怕他能出我的手掌心!”
“大人好大的口氣!“杜固跟了劉成大半年了,已經了解這位上司對下屬頗為寬縱,膽子也大了不小:”若是俺是那馬先生,見了大人您掉頭就走。“
“所以你不是馬子怡!”劉成笑了起來:“你卻不知道有一樣東西,只要掌握在你手裡,兄弟可分,仇敵可和,堅城可破,國家可亡。”
“大人您又在說笑,天底下哪有這麽厲害的東西。”
劉成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往杜固手上一拍,笑道:“便是這個!”起身便向門外走去。杜固低頭一看,掌心裡卻是一塊銀洋。
鄜州邀月樓。
“老爺,邀月樓到了!“馬管家小心翼翼的揭開轎簾,對裡面低聲問道:”是抬轎子進去還是?“
“就在這兒下轎!“轎子裡傳出一個沉穩的聲音。
“外邊風大,老爺您的身子骨——“馬管家有些猶豫的說,上次辦差失敗雖然馬子怡並沒有處罰他,但他在府裡低調了不少,辦差事也越發謹慎小心了起來。
“都是六月天了,何必整天捂著?再說老父母相請,抬轎直入中庭成何體統?“說話間馬子怡已經鑽出轎子,他輕輕的頓了頓足,看了看四周,便昂然走進門來。
邀月樓的掌櫃早已在階下迎候,離得還有十余步遠便拱手做了一個長揖,諛笑道:“馬老先生光臨,小店果然是蓬蓽生輝,這邊請,這邊請!“
“罷了!”馬子怡矜持的拱了拱手,還了掌櫃的禮,低聲問道:“呂大人在哪兒呢?”
“老父母便在三樓的雅間,便是蒙了綠紗的那個窗戶!”那掌櫃的趕忙伸手向斜上方指去。馬子怡抬頭看了看,便徑直向樓上走去,掌櫃趕忙跟了上去。
馬子怡推開房門,只見屋內只在靠窗位置擺放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擺著幾色乾果和四副碗筷,在屋子的裡側擺放著一張屏風,呂伯奇正和師爺坐在桌旁說話,看到馬子怡進來,呂伯奇趕忙站起身來,拱手笑道:“馬老先生,未曾遠迎,還請見諒!”
“當不起,當不起!”馬子怡拱了拱手,走到桌旁笑道:“老父母替他人相邀學生,想必是有什麽要緊事吧。”
“這個——”呂伯奇被馬子怡道破了心事,還以為被對方知道了原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倒是一旁的師爺反映甚快,接過話來:“馬老先生如何看出我家大人是替人相邀呢?”
“這有何難!”馬子怡笑著指了指八仙桌:“這上面有四幅碗筷,這裡卻只有三人,想必便是那位還沒露臉仁兄要見馬某人吧!”
“馬老先生果然好眼力!”聽出對方還不知道自己是替劉成相邀,呂伯奇才松了口氣,趕忙伸手相邀:“我們坐下說話!”馬子怡也不推讓,在窗戶旁邊的位置坐下,笑道:“老父母,卻不知是何人托到你的門下,要見學生?”
“不是別人,卻是在下!”說話間,屏風後面走出一個人來,馬子怡一見臉色頓時大變,喝道:“原來是你!”他也不多話,站起身來,狠狠的瞪了呂伯奇一眼,便徑直朝門走去。
馬子怡要走,卻不想劉成搶上一步站在門前,將門堵得嚴嚴實實,他畢竟已經年老力衰,如何比得上劉成正是當年,眼看出不得門,只有氣鼓鼓的回到桌旁,一屁股坐下,對呂伯奇喝道:“老父母,你為何誆騙我?”
呂伯奇見馬子怡發了脾氣,嚇得支支吾吾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劉成卻接過話來:“馬老先生這話倒有些怪了,呂知州出言相邀,事先又沒有說席間沒有劉某人,這誆騙一詞談何說起?”
呂伯奇正理屈詞窮,聽到劉成這番話便好似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趕忙連連點頭稱是。卻被馬子怡狠狠的瞪了一眼,立即低下頭去。劉成見馬子怡坐了下去,笑嘻嘻的走到桌旁坐下:“馬老先生,劉某人今日見你,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救鄜州百姓士紳於水火之中。”
“哼!”馬子怡冷笑了一聲,扭過頭去,背對著劉成卻不說話,顯然他根本不信劉成的話。
“馬老先生,你以為我方才所說都是虛言恐嚇,卻不知道如今西北局面危殆。陝西士紳承大變之後,而上下泄遝,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將及也,誠可哀也哉!”
馬子怡本來打算無論劉成說什麽,他都來個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可聽了劉成方才那番話便不由自主的轉過身來,他萬萬沒想到從來在他眼裡不過是個粗鄙軍漢的劉成居然能說出這番文質皆美的話來,不得不對劉成重新作出一番評價。
“你這般說是什麽意思?”
劉成見馬子怡開了口,不由得心中暗喜,對方要是真的始終不開口,自己還真拿他沒有什麽法子,趕忙低咳了一聲,沉聲道:“前幾日固原那邊來了軍令,說要在安置三千丁壯,馬老先生乃是鄜州士林領袖,末將自然要先與先生商量一番。“
“哼!“馬子怡冷哼了一聲:”我馬子怡不過是個在家裡等死的老朽,可當不起領袖士林這個單子,你要安置丁壯,與呂知州商議便是,找我作甚?“
“馬老先生,這屋中只有你、我、呂知州、師爺四人,再無其他人,末將便把話說開了。楊大人這個軍令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自從今年春天撫平流賊之後,他便連連上書朝廷,乞發錢糧安置流民,但到現在為止,朝廷發下來的錢糧寥寥無幾,才想出在鄜州軍屯地上安置三千丁壯的法子來,若是在這麽拖延下去,只怕又是一場大禍,到了那個時候,呂知州辭官不做告老還鄉,莫非鄜州士紳能夠獨善其身?“
聽到劉成這番話,馬子怡的眉毛危險的皺了起來,他挺起脊背喝道:“劉大人,你這莫非是在脅迫老夫?”
“不敢,末將只是把事情說清楚了,是黑是白,老先生自然分明。在下不過是一個小小都司,即不能讓朝廷發下錢糧,又無法阻止楊製軍安置壯丁,脅迫二字從何說起呢?”
聽了劉成這番話,馬子怡啞口無言,劉成的意思很明白,脅迫是以可能發生的事情來威脅對方迫使其就范,而朝廷不發錢糧和楊鶴在鄜州安置壯丁都是既成事實,劉成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又怎麽能說是脅迫呢?
“好吧,劉都司,這次你又要多少錢糧?”過了約莫半響功夫,馬子怡沉聲問道,顯然他已經準備做出讓步了。
“劉老先生,末將這次來卻不是要錢糧的。”劉成微微一笑,輕擊了兩下手掌,外間便走進一名隨從,呈上幾個卷軸,劉成將桌上的碗筷盤碟拿開,將一個卷軸在桌子上展開,指著展開的畫卷上說道:“呂知州、馬老先生請看。”
馬子怡起身細看那畫卷,只見那畫卷上密密麻麻,依稀正是鄜州的輿方圖,但這輿方圖與他過去在官府中看過的有些不同,有許多細密的同心圈,他雖然不知道這些線條是做什麽的,卻知道絕非是胡亂塗寫的,必有獨到的用意。他正思忖間,卻聽到一旁的呂伯奇有些不滿的問道:“劉都司,你拿這塗鴉給我們看作甚,難道是要戲耍本官不成?“原來他仕途不順,不像馬子怡是有個當過輔臣的爹,雖然官沒當大,但見識可不少,居然沒有認出這是有等高線的地圖。
“且慢!“馬子怡製止住呂伯奇的問責,指著那卷軸道:”劉都司,你這可是鄜州的輿圖?“
“不錯,馬老先生果然好眼力!“劉成笑著翹起了大拇指:”這正是末將這幾個月繪製的地圖。“
“什麽,你說這是你繪製出來的?“馬子怡瞪大了眼睛,他俯下身子又一次仔細查看起桌子上的地圖來,
只見上面不但標記了縣城的所在,還密密麻麻的標記了十幾個大的集鎮、道路、河流以及山脈高地,較之官府中的輿圖那種寫意圖簡直不可道裡計了。
“不錯!”
馬子怡轉過頭去,強自壓下心中的驚駭。在古代社會,地圖屬於高度機密的資料,只有官府裡面才有保存,即使是跋涉萬裡的行商所有的往往也只是他們經常通行的道路兩旁情況圖,而沒有一塊區域地形地貌的地圖。像劉成自承能夠繪出標記的如此詳細清楚的輿圖,和現代社會某人自稱能夠拿出中南海保安圖沒有什麽區別。
過了半響,馬子怡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重新坐了下來,將那卷軸一推,問道:“劉都司,你拿這些給我看做什麽?這和那些丁壯有什麽關系?”
“自然是有乾系的!”劉成將卷軸重新展開,一邊指劃著一邊說道:“鄜州東面乃是黃龍山系、西隔子午嶺與寧州接壤,北隔著丘陵與延安府相望,東有洛河、西有葫蘆水,土質肥厚,若築陂蓄水,分渠道灌溉,豈不是大大的善政?”
“你是要以工代賑?”馬子怡此時也明白過來了。
“不錯!”劉成笑嘻嘻的又取出一支卷軸出來,在桌子上展開,一邊指點著一邊解說道:“我已經查看過了,從這裡挖渠修陂,兩邊的地多半是你們當地士紳的,這渠若是修成了,原先看天吃飯的坡地就變成旱澇保收的河灘地,這好處可是大了去了,總得賞幾個飯錢吧!”
馬子怡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臉上的神色也好看了許多,開始仔細查看起劉成的渠道規劃,不時還開口問幾個問題,而劉成早有提防,從工程的測算,需要的人力,預計時間,枯水期和豐水期儲水的數量,可以灌溉的面積,答得頭頭是道。這倒要感謝二十一世紀那輪大學的合並潮流,劉成就讀的那所綜合性院校裡居然還開有水利工程專業的課程,用來在現代社會混飯吃不夠,在明末忽悠士紳老爺還是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