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入宮
乾清宮,東閣。
崇禎斜倚在錦榻上,身上蓋著一件黃緞繡鳳薄被,打著盹兒,王承恩靜靜的侍立在身後,手中拿著一柄拂塵,這幾日由於戰事緊急,崇禎乾脆就在平日裡批閱公文的東閣放了一張錦榻,困了便休息一會,這裡距離軍機處不過一牆之隔,傳遞軍機也方便的很。外間風雨如注,打在簷角的鐵馬上,發出啪啪的響聲,傳入殿中,讓人聽了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來。
也許是鐵馬的聲音太大,崇禎醒了過來,他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坐起身來,向王承恩問道:“王大伴,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王承恩看了看一旁的水漏,低聲道:“啟稟皇爺,剛剛過寅時(凌晨三點左右),時候還早得很,您再睡會吧!”
“罷了!”崇禎從一旁的宮女手中接過濕毛巾擦了擦臉:“已經睡不著了,你派人去軍機處那邊看看,有沒有新的軍情,耽擱不得!”
“奴才遵旨!”王承恩歎了口氣,對旁邊的一名小太監吩咐了兩句,那小太監便出去了,片刻之後回來時便多了一人,正是陳新甲。崇禎看到其臉色不太好看,心中咯噔一響,強自鎮定的問道:“陳先生,有什麽消息嗎?”
“啟稟聖上!”陳新甲跪下磕了個頭,沉聲道:“劉賊在易州東南的郭原裡與王師交戰。”說到這裡,陳新甲稍微停頓了一下,仿佛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王師敗績,盧大人生死不知!”
崇禎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仿佛將要倒下一樣,王承恩伸手要扶,卻又挺住了。陳新甲跪伏在地,不敢抬頭看天子的臉色,幾分鍾後才聽到崇禎的聲音:“那可有關寧軍熊文燦那邊的消息?”
“還沒有!”陳新甲低聲道:“劉賊大軍向西了,東面必然空虛,想必熊大人正督師南下,不日必有捷報!”
“陳先生你先退下吧,若有軍情無論什麽時候,立即稟報!”
陳新甲不敢多言,趕忙應了一聲,磕了個頭便躬身退下了。崇禎端坐在幾案前,整個人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氣。王承恩站在身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片刻後才聽到崇禎歎道:“王大伴,神祖時候,海內少事,做皇上多麽安心!到了朕的時候,多災多難,苦苦支梧,沒有法兒。這些天日日夜夜夜省閱文書,不曾合眼。心中煩悶,往往吃不下飯。可是國事卻日漸敗壞,難道當真是氣數盡了?”
王承恩聽了,無話安慰,歎息了一聲,不禁老淚縱橫,崇禎也不禁伏案哭泣,屋內侍奉的宮女太監也紛紛垂淚。良久之後,崇禎頓足揚天長歎:“蒼天,你不該降生出東虜,又生出一個劉成出來呢?”
左安門是嘉靖年間修建的京城外郭西南面的一座城門,從涿州而來的南路燒酒便是從這裡入城,然後在崇文門上稅進城分銷的。左安門外本是開闊的原野,被勤勞的農民開辟為農田與菜圃,若是在正常的年景,正是麥浪千重,等待收割的好時節。可接踵而來的戰事也影響了這裡,田地裡的莊稼早已被踐踏的一塌糊塗,隻留下片片野谷,了無炊煙,宛若鬼蜮一般。
負責守衛左安門的是神機營的一名營官,姓胡名顯,此時的京軍早已武備廢弛,戰力羸弱不堪,因此劉成破邊之後,北京城內雖然號稱還有十萬大軍,但實際上去只有守城的份,把希望寄托在宣大、關寧二軍的回援,看著敵軍在北京周圍穿行,卻不敢出城交鋒。這位營官在京師已經數代了,雖然祖上也曾經在邊軍殺敵立功,現在早已與太平百姓無異,即便在左安城樓上吹著冷風便覺得苦不堪言,只能躲在甕城裡天天念佛祈禱,指望宣大、關寧二軍早已殺退敵軍,重新過上太平日子。
“大人,內城那邊有人來了!”一名親兵向內城方向指去,胡顯站起身來,果然看到內城方向有幾個光點正朝這邊移動,此時已是深夜時分,城中早已宵禁,能在這個時候上街的必然是官家人。他趕忙站起身來,厲聲喝道:“快替本大人披甲,還有,讓那些兔崽子都精神點,上頭來人巡城了!”
待到胡顯準備完畢,那行人已經到了城下,他趕忙下城相迎,一看燈籠卻是北鎮撫司和禦馬監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響,北鎮撫司自然不必說了,天子錦衣親軍,負有偵緝敵情的責任;而明中後期在三大營中都有負責監軍的內臣,臨戰時再任命文武大將統帥,也就是說平日裡三大營的頂頭上司不是別人,正是禦馬監。胡顯趕忙加快腳步,還有七八步便叉手行禮道:“不知哪位大人前來巡查,末將胡顯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免禮!”對面傳來一個陰柔的聲音,胡顯抬起頭來,只見說話的頭戴大帽,身著蟒袍,正是禦馬監掌印太監胡可鑒,拉後半步的一身大紅蟒衣、飛魚服、烏紗帽、佩繡春刀,卻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吳孟明。胡顯見到這兩位,嚇了一個哆嗦,趕忙低下頭去道:“末將不敢!”
“罷了!”胡可鑒的沉聲問道:“胡營官,咱家問你,這左安門共有多少兵馬守衛?”
“回稟公公!”胡顯趕忙答道:“共有兩千兵卒守衛!”
“那有多少火器?藥子可曾充足?”
胡顯一愣,趕忙將數字一一報了上去,這些他前兩日剛剛清點過得,數字倒是記得頗為牢靠。聽到胡可鑒答得流利,胡可鑒的臉色好看了些,沉聲道:“胡營官,左安門乃是京師外郭西南的門戶,劉賊的主力現在在易州,若是回師這裡便是首當其衝。一定要嚴加防備,切不可疏忽大意了!”
“是,是,末將一定小心謹慎,卻不給劉賊可乘之機!”胡顯趕忙應道。若是依照平日的規矩,胡可鑒再教訓幾句便回去了,可是今日這位上官訓誡完了卻不走,而是徑直上城說要親自檢查火器兵員是否完好。胡顯見了不由得臉色大變,這京師三大營早已空額無數,他這兩千人中實額連三分之一都沒有,不足之處都是臨時用一天五百大錢的高價從市民中招募來的,若是要問只怕便要露餡。他一邊心中叫苦不迭,一邊跟了上去。
胡顯心中叫苦,胡可鑒與吳孟明兩人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原來那天胡可鑒得知劉成已經在郭原裡大破宣大軍之後,便下了決心投靠劉成以保富貴。打定了主意後他先寫了回信,約定三日後在左安門縣城。然後他便找到吳孟明,將眼前的形勢說明,兩人便約定一同行事。此時他們帶著的五十內操和三十錦衣衛都是心腹,眼看生死便在這一刻了。
一行人上了城頭,胡可鑒裝出一副認真查看的樣子,隨意在垛口挑了十余名兵丁,讓其在自己面前演示操作火器,這些兵丁中多半幾日前還是尋常百姓,如何會操作火器,頓時便漏了餡。胡顯在一旁看了不禁汗如雨下,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這些人是怎麽回事?”胡可鑒心中暗喜,臉上卻仍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難道平日裡從未操練過嗎?”
“廢話,京師三大營操練如同兒戲,世人皆知,你這個時候卻假正經了!”胡顯心中暗罵,嘴上卻哀求道:“平日裡火器皆在庫房,若要取出還得向內官行賄,是以未曾操練!”
“哼!”胡可鑒冷笑了一聲,叫起兩名兵丁問道:“你們兩個說實話,自己到底是不是三大營的兵丁?”
那兩個兵丁對視了一眼,正猶豫間,胡可鑒看得清楚,冷笑道:“你們兩個隻管說實話,咱家恕爾等無罪!”
那兩個兵丁本不過是市井小民,早已被嚇破了膽,聽到胡可鑒說免去了自己的罪,趕忙應道:“我等本是尋常百姓,是營官以五百文一天的高價臨時募來的,還請公公恕罪!”說罷便磕頭如搗蒜!
胡顯聽到這裡,早已魂飛魄散,還不等他出言哀求,胡可鑒便冷笑道:“這等時候居然還敢吃空餉?今日咱家便要替天子斬了這等罪臣!”話音剛落,兩名番子便上前將胡顯按倒在地,手起刀落將其首級砍下。
那胡顯雖然也有幾個親兵,哪裡敢在禦馬監掌印太監和錦衣衛都指揮使面前造次,皆伏地不敢求饒。胡可鑒起身和顏道:“諸位,都怪咱家平日裡督察不嚴,竟然讓生出這等事情來。這樣吧,若本是百姓的便自回家去,兵丁留下守城!”
眾人聽胡可鑒這般說皆大喜,他們久聞劉成麾下大軍凶悍,若非有軍法約束,只怕早就逃散了。現在營官被殺,又有禦馬監掌印太監這等大官讓他們回家,頓時四散而去,十停倒是去了九停。胡可鑒眼見得守兵都散了,城頭上已經都是自己和吳孟明的心腹,這才松了口氣,沉聲道:“快,發出信號來!”
一名小太監應了一聲,取了火把跳上女牆,劃了三個圓圈,又放了一聲號炮。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城外的曠野中也升起一個光點,劃了三個圓圈,隨即又有數聲銃響。胡可鑒此時懸在半空裡的那顆心才落回了肚子裡,趕忙下令道:“快,打開城門!”
約莫過了兩三刻鍾,胡可鑒便聽到看到一條火光蜿蜒而來,心知是劉成的前鋒到了,趕忙和吳孟明下城相迎。為首的騎士跳下馬來,揭開護頰,卻是個鐵塔般的黑臉漢子,胡可鑒認得是郝搖旗,劉成的貼身護衛,趕忙問道:“你們有多少兵馬?越國公在何處?”
郝搖旗向胡可鑒欠了欠身子,沉聲道:“回稟胡公公,大軍的步隊還在路上,我等是領騎兵先趕回來的,共有三萬騎。大人便在稍後,待會就到!”
“好,好!”聽到劉成有三萬大軍馬上就到,胡可鑒心中大喜,趕忙道:“那咱家就先入宮保護天子了,這位是左鎮撫司的吳孟明吳大人,這裡接下來的事情便交給他了!”
“且慢!”郝搖旗叫住胡可鑒:“胡公公,我過來前大人叮囑我,讓您稍微等他一會兒,他要和您一同入宮面聖!”
胡可鑒一愣,旋即笑道:“也好,不過最好在天亮前入城,不然就麻煩了!”
胡可鑒並沒有等多久,不過又過了一刻鍾時間,劉成便隨著第二批人馬入城,他向胡可鑒笑了笑:“兄長別來無恙?這些日子讓您受驚嚇了,且少待我片刻,然後我們一同入宮面聖!”隨即他立刻分配兵馬去控制各個城門,又讓三百怯薛兵換了內操的宦官和錦衣衛的衣甲,然後在他們的護衛下與胡可鑒一同入宮。
崇禎哭罷了,精力疲憊,便躺在錦榻上昏昏沉沉睡去,約莫到了卯時五刻方才悠悠醒來。他正準備依照平日的習慣,去歷代祖宗靈位前焚香拜祭,以求上天護佑。可他剛剛梳洗完畢,還沒來得及穿戴好,便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他本是個刻薄寡恩的性子,此時心中又有積鬱,不禁發出火來,喝道:“王大伴,去看看是哪個沒有規矩的東西,好好處置一番!”
“奴才遵旨!”王承恩趕忙應道,出了殿外,沒過一會兒他便又進來了,神色驚惶:“皇爺,不好了,賊軍打進宮裡來了!”
“什麽?”崇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夜裡不是才得到消息說劉賊還在易州,怎麽幾個時辰功夫便入宮了,難道他會縮地法不成?”
“皇爺,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王承恩一把扯住崇禎的衣袖,便將他往外間拉,一邊高聲喊道:“快,快取乘輿來,侍候天子移駕!”
崇禎被王承恩連拉帶扯的出了乾清宮,上了乘輿,便往煤山去了,眼見得一路上到處是四處逃竄的宮女太監,地上滿是遺棄的珍貴器皿,看到這副天崩地裂的景象,崇禎禁不住雙目緊閉,淌下兩行淚來:“孩兒不孝,將祖宗留下來的江山敗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