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夜憐心手裡拿著一件貂皮鬥篷,抿緊了粉唇,走上前輕聲喚了一句。
佇立在廢舊的殿門前的夜無瀾聞聲轉過身,清朗溫潤的面上神情有幾分說不出的落寞。
躊躇片刻,夜憐心見這一雙如死水平靜的眸子,便心口抽痛,咬了咬唇瓣,再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鬥篷抖開,踮起腳給夜無瀾披上。秋水般的眸子沉澱著脈脈溫情,她柔聲道,“夜裡風寒,怎不多穿點就進宮來了。”
說著,動作嫻熟地系好了帶子,眼裡是一片溫柔和認真。
微垂眸,夜無瀾隻望見夜憐心皎潔的額頭,秀挺的鼻梁,以及微微上翹的櫻唇,她那對秋水瀲灩的眸子因垂下的長卷眼睫遮擋,而看不清裡頭的眼神。
但他就是能感到溫暖和安定。
夜憐心,是這個肮髒殘酷的皇宮中唯一給過他溫暖,待她真心好,又乾淨如初的人。
今夜的他,叫宮裡的人都覺得陌生又殘忍,可他們不知道,這才是真實的他。所有人開始畏懼,巴結奉承他。
只有她關心他穿得少了,會不會冷。
她好像什麽都知道,知道他要做什麽,明白他的野心他的真實面目,卻又好像表現得什麽都不知道,或者說,她知道也不點破。隻默默陪著他。
“你不覺得我冷血麽。”夜憐心將手收回,腳後跟緩緩著地,才拉開幾分距離,夜無瀾便抬手,捏住她的手腕,眼中氤氳著一團黑黑的陰鬱之氣,驟冷的氣息逼近她,似真似試探地問她。
夜憐心眉心輕蹙,手腕被他捏得很疼,但她隻一瞬蹙了下眉尖後,便恢復鎮定。眼眸輕抬,對上夜無瀾那深得似探不到底的黑眸,語氣低柔帶著幾分輕喟,“我不怕——皇兄不會傷害憐心的……”
“你這麽相信和不離不棄,是因為你愛慕我?”夜無瀾面上無波瀾,但眼底微微漾開一層淺淺的波紋,他手上的力道也送了些,抬手撫了撫夜憐心額前被寒風吹得凌亂的碎發,聲音清冷。
夜憐心聞言面上一白,沒有嬌羞,因為她聽得出夜無瀾這話中沒有一絲溫情,反而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嘲笑。
她面色白了白,抽回自己的手,隻覺手腕疼得沒了知覺,她垂下眼瞼,聲音溫柔,“是男女之情也好,兄妹情也罷,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皇兄,皇兄要憐心做什麽都可以——只是不要將憐心推得遠遠的……我,我不奢望其他,皇兄想要當夜國的君王,憐心便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公主,絕不威脅到皇兄的皇位……”
定定地望向夜無瀾,她的神情帶著執拗與哀戚,能愛到這般卑微的地步,她卻依舊覺得甜蜜滿足,世間當真情之一字最是害人。
夜無瀾微怔,他其實在那日與夜憐心攤牌後便想過這個問題,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對他又存了男女之情,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大的隱患,身世是他奪位最大的障礙,生父想要利用他掌握夜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絕對不會將自己的身世暴露出去。夜憐心就不同了,她是夜氏皇族的公主,血脈純正,且知曉他的秘密,還對他存愛慕之心。這就好比一把懸掛頭頂的利劍,時時刻刻都會提醒他,這是多麽大的隱患。
師父要殺她,他自是不允,他說過會護她,便不會害她性命。只是……他思前想後,都覺得唯有將她遠嫁,離得遠遠的,讓她淡了心思,才是上策。
女子,總是為情所累,為愛撲火,為愛癲狂,為愛背棄的人太多了,他賭不起這個妹妹。
只是不想,她看著柔婉乖順,卻也知他了解他,不用他多言,便已明白他的用意,還做出這樣的承諾。
“憐心,你知道的,若你隻當我是兄長,這輩子我都願意讓你在跟前伴著,可你不是。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將來你我都後悔。”
夜憐心身子一震,往後踉蹌了兩步,面色寡然凝了霜雪,“皇兄,你非要將我推得遠遠的嗎?難道……只是留在你身邊默默守著你,都不可以?”
她的聲音比這寒風還要顫顫,美目盈盈閃著淚光,雙手死死地握著拳,咬著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夜無瀾。
為什麽,就因為她喜歡他,愛著他,就連留在他身邊的資格都沒有了嗎?她明明已經不奢望其他的了……
“你幫雲玖探查雲落還有她下屬的下落,這事我一直都知道,憐心,你不甘當我的好妹妹,我沒法留你在身邊。”
夜無瀾雙手負於身後,面容冷漠,聲音也是平靜地低聲道。
他淡淡地望著夜憐心,像是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又像是看一個拙劣的戲子。
夜憐心面色一變,瞳孔縮了縮,“你……知道?”
雙手攥緊,她咬著下唇,忍著心口的絞痛,他的話如利器割開她的心,傷口鮮血淋漓,她知道了,他定是覺得她是想放雲玖走,不想他與雲玖在一起,覺得她是嫉妒……
沒法解釋,也不願解釋。
她是不支持他和雲玖在一起——那可是衛後!愛上雲玖那樣聰明又心狠的女人,皇兄定會受傷,甚至危及性命!
可她不是為了破壞他得到雲玖,她是想要在他彌足深陷的時候,替他挽回一些。衛皇與衛後情比金堅,二人又是那般聰明絕頂,她害怕皇兄他日與這二人為敵時落了下風,她想保住他的性命……
但這一切,她能說出來嗎?說出來好讓皇兄厭惡她自作主張,不相信他的能力?
“我不追究,並不代表我縱容你。憐心,待皇兄登基,便封你為這夜國最尊貴的長公主,送你去南邊的水榭如何?你曾說過最喜歡南邊宜人的景色氣候,我知你不喜歡皇宮的生活,那便遠離這兒,去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如何?”
他握了握拳,其實他是個多麽自私卻又害怕寂寞清冷的人,若可以,他自是願意她陪著他,永遠做他溫柔體貼的妹妹。但他不能,師父的性情手段他再了解不過,若她執意留下,他怕一個不設防,便護不了她周全。
憐心,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