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昭番外：

  夕昭幼時便被師父佔卜過，他記得師父摸著他的頭髮，聲音帶著慈和，又帶著幾分說不清的複雜，道——

  你是百年一遇的奇才，習武修行都的絕佳的根骨。

  隻，命裡無七情，絕六欲。

  彼時，他還不懂，師父明明稱讚他，卻又為何露出那樣似同情又似歎息的神情。

  後來，他懂得了其中奧義，卻並不覺得有什麽值得歎息的。

  他生來便住在情林神殿，是神殿首座下嫡傳弟子，師父師叔常道他骨骼清奇，根骨絕佳，說他將來定是整個神殿的驕傲，也是情林未來的守護者。

  二十歲之前，他從未出過情林，後來二十歲弱冠之齡，師父覺得他需要出去歷練一番，便命他出情林神殿，去外面的世界闖蕩闖蕩。

  新奇之後，他隻覺紅塵之事頗為索然無味。

  他幫助過不少無助的可憐人，也被心存歹念的人欺騙過，還見識過險惡的世道。

  人心不古，世道險惡。

  年紀輕輕的他，對這樣的世道，感到厭惡，也就心生疏離。

  後來，他回到了神殿，帶著風塵仆仆，帶著不願再下山的抗拒。

  師父隻歎一聲，看著他年紀輕輕便冷淡的眼神，說了一句，

  夕昭，慧極必傷。

  他似懂非懂。

  隻答，“然，徒兒不想做個愚人。”

  只是日子孤寂些，但並不影響他。

  直到那年，那天。

  那天整個神殿上空都籠罩著一層烏雲，一大早，他端著早膳去敲師父的房門，卻隻聞到一股血腥氣。

  他驚惶地推門，入目的，是師父的屍體。

  後來，事情愈發朝著他不能理解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他一位師叔走火入魔，竟欲搶奪神殿守護的至寶——靈藥。

  對於這神殿世世代代守護的寶藏，以及神殿長老世世代代傳承的使命，夕昭說不上忠誠順從，卻心中始終銘記，天道選中的異人便是他要引導其完成使命的主子，也是神殿真正的主人。女帝的傳奇，他自記事起便經常聽師父和師叔們提起，說那是個身份成謎，胸懷天下，卻紅顏薄命的傳奇女子。

  她以女兒之身，將當時分崩離析的天下統一，完成了九州四國第一次的大一統，盡管這樣的盛景不長，但她留下的影響，依舊深遠。而神殿，便是女帝手下的後人，他們世世代代相傳的使命與責任，便是完成女帝的遺志。

  他看著自己的師父師叔們等一個空無的縹緲的異人，便是二十多年，他不禁懷疑，這要完成的到底還是不是女帝的遺志？

  這使命到底有沒有意義。

  可是當命運的齒輪轉動，當他看到師父慘死，師叔走火入魔暴走，闖進供奉靈藥的山洞密室，他和其余師叔趕到及時阻止，卻還是只能叫他看著自己敬重的師叔們相繼離世。

  他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本以為正如師父所言，慧極必傷，要早早離了人世。

  最終卻撿回了一條命。

  不如不要的一條命。

  從此，他便開始了漫長的，痛苦的，孤寂的長生。

  師叔給他吃了靈藥——那本該留給異人，神殿之人不能染指的靈藥，用來救了他的性命。而他也因此，得到了靈藥神秘強大的力量，長生不老。

  師叔們臨終前囑托他保守秘密，決不能叫靈藥已經不複存在的秘密泄露出去，逼他發誓，除非異人出現，否則絕不說出去。

  他不願，既然靈藥已經被他吃下，成了無可挽回的事實，那為何還要隱瞞。

  但他更做不到忤逆長輩臨終的囑托和遺言，應下了。

  卻不料，因為他的答應，往後的一兩百年來，便多了那許多爭奪殺戮流血犧牲。

  如師父佔卜，如師叔們期盼的那樣，他登上了神殿首座長老，在師父師叔們相繼離世後，獨自撐起整個神殿。

  也白了一頭髮。

  終歸是死過一次的人，上天也許也是想在他不老的身軀上留下那麽一點證明歲月流逝的痕跡，所以，他自服用靈藥後，悲傷沉默中，墨發化作白發。

  後來啊，他愈發沉默，卻也在漫長的歲月中學會了心如止水，淡然從容。他看著春夏秋冬，如四個時辰般在他眼前飛梭，看著身邊的人從幼兒到童子、少年再到暮暮蒼年，最後死去。時間在他這裡，仿佛靜止，可周圍的人卻還是一如平常。

  慢慢的，他便越來越孤寂了，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更不會有愛人。

  他不能愛人，也無法愛人。

  靈藥帶給他的除了長生不老，便還有無欲無求的死水一樣的寧靜淡泊。

  他偶爾也會想，自己活著，卻好似死了。

  他活了一百五十多年，看著四季在他面前變換了不知多少輪回，始終沒有等到異人。

  異人……

  一個虛無縹緲，百年都難遇一個的神秘存在，沒人知道“她們”從哪來，為什麽成為上天寵愛的氣運之女。

  更不知道，她們何時會出現。

  這一等，便是等到了他都不抱期待。

  只是，一日，他夜觀天象，發現東邊有一顆星星忽明忽暗，隨後推算，發覺，有人的命格發生了改變，本該是已死隕落的命盤，卻忽然置之死地而後生，成了氣運強勁的異星。

  他心頭震動，便派人去查。

  只是他很久以後才知道，異人的出現也並非偶然。

  這裡頭，居然還有叛徒間楊的“功勞”，間楊，原是個心高氣傲但天資過人的，只因他心術不正，擅自窺看了神殿密記，用了禁術探查異人的命格。

  最後謀劃了一場，殘忍的陰謀。

  卻也真的將異人引到了這個世上。

  他看著天際幾顆愈發明亮的星辰，明明相隔很遠，卻似有根線在牽引著，當時隻作驚奇，卻並不深思。

  直到很久很久的後來，看到雲玖和衛長臨，他才明白，有些人，不僅是上天寵愛的氣運之子女，還有著天作之合的天賜良緣。

  雲玖和衛長臨，便是那樣被上天都眷顧賜福的一對，他們不管相隔多遠，都會遇到，都會相愛。

  自始至終，他夕昭，都是那個看客。

  戲未落幕，就要走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