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安城的途中,趙弘潤認真聽著六王叔趙元俼講述隴西的簡況。
撇開隴西魏氏夜郎自大這件事,他心中最大的感慨,隻用一句話就足以形容:一氏之國不可取。
何謂一氏之國?
指的就是由單單一個姓氏的族人所創建的國家,簡稱氏國。
不可否認,氏國是世族到國家演變的一個過渡,也是重要的裡程碑,哪怕是中原的強國齊、韓、楚,事實上曾經都經歷過氏國這個轉變。
確切地說,數百年乃至數千年前,中原可能林立著許許多多的一氏之國,甚至於,每一個姓氏,當年可能都存在過這樣一個氏國。
比如說,蔡、鄭、梁、陳、褚、宋,等等等等,甚至於其中有一些氏國,還傳承到了如今,比如說,衛、韓。
只不過,中原文化講究包容,比如說『有容乃大』、『海納百川』,因此,在不知過了多少年的歲月中,這些彼此林立的氏國相互攻伐、吞並、兼並,隨後才陸陸續續演變成了韓、衛、宋、魯、齊等等國家。
而此時的這些國家,已經不能算是一氏之國,因為他們包容了許許多多非本族的氏國後人。
就比如說魏國,就吞並了梁、鄭等國家,國內百姓、貴族的姓氏多達上百個,『魏』這個國家的基本概念逐漸被接受,並且,一些他姓的國人,也陸陸續續自稱為魏人。
可實際上,魏國真正的魏人,其實最早就只有姬姓趙氏、與依附姬姓趙氏的姬姓後人而已。
但是,接受了中原文化的姬姓趙氏,包容了那些他姓之人。
而隴西魏氏則沒有。
在經過了許許多多的歲月後,隴西仍然是姬姓魏氏的一氏之國,可能他們比中原更早地從家族、氏族、世族演變為氏國,但是,卻卡在了這個門檻上,最終被中原各國遠遠拋下。
一氏之國的發展前況,是非常狹隘的,就拿隴西來說,注定只有姬姓魏氏的人才能夠接觸到權利,尋常的平民,他們連擁有姓氏的權利都被剝奪,還指望隴西魏氏讓他們參與治理國家?
不可否認,那位隴西的將軍『薑鄙』是個例外,可這樣的例子,在隴西漫長的歷史中能出現幾次?
毫不誇張地說,那些沒有姓氏的平民中,不知有多少天姿聰穎的人,若是在魏國,他們可以念書、學習,逐步掌握中原文化,最終通過科舉、推薦,步上治理國家的仕途;可在隴西呢?可能他們注定終日只能與田地為伍,日複一日地勞作,養家糊口。
人才得不到培養,國家難以得到人才,於是國家一日比一日衰弱,以至於當初姬姓趙氏的本家、姬姓魏氏,如今淪落到這等局面——被秦國攻佔了祖先留下的土地,狼狽地逃到分支家族的國家,尋求庇護。
或許,數百年前的那次遷移,就是魏氏與趙氏命運的轉折點。
姬姓趙氏離開了隴西那個古老但正在逐步衰弱的氏國,穿過三川郡,來到了混亂的中原之地,在國家林立的中原艱難地站穩腳跟,一邊吸收中原文化,一邊壯大實力,陸續吞並鄰國,逐漸開始興旺;而魏氏,則依舊守著隴西那個越來越衰弱的氏國,觀念狹隘地拒絕包容他姓之人,以至於國力越來越衰弱,以至於如今迎來了滅亡的結局。
天下很大,想要到處走走,其實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畢竟古人也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閉門造車,終究會被歷史的車輪所淘汰。
隴西魏氏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
七月九日,大梁的使節隊伍,便已抵達了安城。
而隴西魏氏一方,亦早已得到了消息,派來了迎接使節的隊伍——由繇諸君趙勝親自帶隊的一萬軍隊。
大梁使節隊伍的眾人面色不太好看。
要知道,他們起初看到前方塵煙滾滾時,大驚失色,還以為是北疆被韓軍攻破,韓國的軍隊已打到梁郡來了呢。『注:梁郡,這是朝廷將潁水郡拆分後重新規劃的,同理包括商水郡,後文會寫,這裡不做贅敘。』
可仔細一瞧,那些軍隊中卻豎著『魏』字旗號,這才讓大梁使節隊伍的眾人松了口氣。
“這算什麽?”
趙弘潤冷哼一聲,神色玩味。
作為主禮官的宗府宗府正趙元儼沒有說話,依舊是板著臉看著前往那些正在列陣的軍隊,神色難以捉摸。
片刻之後,那一萬隴西魏軍便已擺列整齊,他們整整齊齊地排成兩隊,無形間形成了一條通道,莊嚴肅穆地站在那裡,因此看得出來,這是隴西魏氏派來迎接的軍隊。
隨著一陣車輪轉動的聲響,有三乘戰車,從那條通道中駛了出來,隨即緩緩停在大梁使節隊伍面前。
隨即,居首的那一乘戰車上走下一名男子,只見錦袍玉冠、相貌堂堂,舉手投足間帶著濃濃的上位者的氣派。
“此人便是繇諸君趙勝。”
趙元俼轉頭對趙元儼說了一句,隨即,趙元儼點點頭,一邊示意隊伍中的眾人皆下馬,一邊他自己也下了戰馬,走上前去,朝著繇諸君趙勝拱手說道:“閣下便是繇諸君趙勝大人吧,敝人趙元儼,是此次拜見……前來拜見的主禮官。”
看得出來,這位儼王爺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隴西魏氏的那位君父,含糊地帶過了。
“趙?”繇諸君趙勝聞言眼睛一亮,走上前雙手握住趙元儼的手,笑著說道:“你我是一氏的同宗啊,數百年前可是一支啊。”說著,他自我介紹道:“敝人正是趙勝,想不到這麽快就能見到一氏的族兄。”
說著,他轉頭瞧見了趙元俼,更是笑容滿面地說道:“元俼兄也來了?哈哈,今日可是大喜啊。”
見繇諸君趙勝如此熱情,趙元儼的面色好看了許多。
事實上,雖然他沒有表露出來,這方才瞧見這許多軍隊,他心中也有些不渝的,畢竟,大梁那邊為了避免發生矛盾,可是只派了五百名禁衛作為護送隊伍。
而在趙元儼、趙元俼、趙勝三人套交情的期間,趙弘潤則打量著那三乘戰車。
不可否認,這三乘戰車皆是頗為考究,車上的花紋精雕細刻、栩栩如生,但是,趙弘潤依舊撇了撇嘴,暗暗冷笑。
為何?
因為這三乘馬車,皆是兩個輪子那種戰車,幾百年前的老古董,要知道,魏國的駟馬四輪戰車都被韓國的騎兵給淘汰了,更何況這種老掉牙的古董?
這種玩意投到如今的中原戰場,純碎就是送菜。
可隴西魏氏似乎還拿這種東西當寶,乘著這種老掉牙的戰車過來迎接使節,可能還自以為有派頭,這讓趙弘潤有種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情緒。
是的,這種情緒叫做悲哀。
“咦,這位是?”繇諸君趙勝注意到了趙弘潤,畢竟誰讓趙弘潤就站在趙元俼身邊呢,趙勝沒注意到都難。
聽到詢問,趙弘潤拱了拱手,似敷衍般說道:“小子趙弘潤,見過繇諸君。”
繇諸君趙勝愣了愣,見趙元俼站在趙元俼身邊,遂詫異地對後者問道:“元俼,莫非這位是令公子?……你當初不是說你還沒子嗣麽?”
“你可別瞎說啊。”趙元俼似乎與繇諸君趙勝關系還不錯,笑著解釋道:“他可不是我的兒子。”說著,他拍了拍趙弘潤的肩膀,介紹道:“他是我趙氏之主的第八個兒子,是我的侄兒。……同時,也是這支隊伍的副禮使。”說著,他嘿嘿壞笑了一下。
『趙氏魏王的兒子……副禮使?』
繇諸君趙勝上下打量了趙弘潤幾眼,隨即又瞥了一眼趙元俼臉上那看似詭譎的笑容,有些不明白趙元俼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難不成是這個小子很頑皮?……瞅著不像啊……』
心中嘀咕了一句,繇諸君趙勝和氣地對趙弘潤說道:“既然如此,那趙某就托大喚你一聲賢侄吧,賢侄,你方才盯著那三乘戰車觀瞧,莫不是心中歡喜?你若是歡喜的話,大可上去乘坐,不礙事的。”
聽了這話,大梁使團的眾人表情很是古怪。
暫且先不說這種戰車魏國已淘汰了多年,單單說趙弘潤執掌冶造局,什麽新奇的東西沒有?豈會在乎區區一乘戰車?
而此時,趙弘潤則拱拱手,淡淡地說道:“繇諸君的好意,小子心領了,小子還是喜歡騎馬。”
話音剛落,就聽到繇諸君趙勝身後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冷哼。
眾人仔細一瞧,原來是繇諸君趙勝身後兩名將軍中的其中一人。
見此,趙弘潤身後的宗衛長衛驕皺了皺眉,盯著那名將軍不悅地問道:“尊駕是何人?……為何冷笑?”
『……』
繇諸君趙勝驚訝地看著衛驕,可能是沒想到衛驕這名護衛居然敢突然插嘴。
再瞧瞧趙元儼與趙元俼,他心中更加驚訝了,因為這兩位竟然對衛驕的插嘴毫不在意,仿佛是司空見慣了似的。
而此時,那名將軍亦用驚訝以及不悅的目光回瞪了一眼衛驕,沉聲說道:“我乃『庶長』侯聃。……你又是何人?”
“相當於駐軍六營大將軍。”趙元俼低聲對趙弘潤解釋道。
“衛驕!”衛驕絲毫不怵。
“居何職爵?”
“宗衛長!”
“哈哈哈……”那位將軍侯聃聞言哈哈大笑,隨即指著衛驕冷笑道:“小小一個護衛,竟敢以下犯上?”
『宗衛長衛驕?是小小的護衛?』
大梁使節團的眾人表情都很古怪。
要知道,就像魏天子的宗衛長李鉦是唯一可以調動兵衛、禁衛、郎衛三者的無冕大將軍一樣,肅王趙弘潤的宗衛長衛驕,亦是除魏天子與趙弘潤外唯一可以調動鄢陵軍、商水軍、川北騎兵、青鴉眾、黑鴉眾、遊馬軍等多股肅王派系人馬的人。
豈只是『小小一個護衛』可以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