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動軍隊,並不是趙弘潤就要立馬與隴西魏氏開戰,這是一種態度,一種手腕。
就好比兩撥人打群架,人多的一方必定有心理優勢,而人少的一方,當發現己方人手沒有對方多,可能還沒打心裡就怵了,認慫了,事實上兩撥人到最後不見得一定會打起來。
說白了,趙弘潤調動三萬鄢陵軍、三萬商水軍、五萬川北騎兵,就是為了擺場子、撐場面,給隴西魏氏施加壓力,免得這幫人自以為是本家,在魏國的領土上肆無忌憚。
七月六日,朝廷很迅速地組織了一支使節隊伍,由宗府宗正趙元儼作為主禮官,怡王趙元俼與肅王趙弘潤作為副禮使,再加上十幾名禮部官員充當的隨從,徐徐前往安城。
至於護送的軍隊,則是魏天子特派的五百名禁衛。
當然了,這是明面上的,至於暗地裡嘛,商水青鴉與陽夏黑鴉的大批人馬,早在前幾日就抵達了大梁,這件事內侍監心中也是清楚的,與這些肅王系的隱賊們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
不得不說,此番前往安城,使節隊伍中的眾人可謂是繃緊著神經,比如說擔任主使官的趙元儼,一路上板著臉都沒說話,眉宇間帶著幾分憂愁。
但隊伍中,仍然有那麽一小撮人,仿佛是出去踏青遊玩似的,仿佛全然沒有意識到有什麽重要使命。
就比如說,充當著趙弘潤侍衛的玉瓏公主,此刻正笑嘻嘻地與六王叔趙元俼說話,神色顯得有些得意洋洋的。
“嘻嘻,六叔,你看我這一身怎麽樣?”
六王叔趙元俼有些哭笑不得地打量著一副侍衛打扮的玉瓏公主,故意笑著說道:“我大魏真是沒人了,居然找你做堂堂肅王殿下的侍衛……瘦瘦弱弱的,一點侍衛的氣勢都沒有。”
玉瓏公主聞言不快地哼了一聲,指著趙弘潤身邊另外一位瘦瘦弱弱的侍衛說道:“羋薑姐姐也很瘦弱啊,可她卻很厲害啊,十個六叔也打不過一個羋薑姐姐。”
“……”六王叔轉頭望了一眼與玉瓏公主相同打扮的羋薑,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些不服,但最終沒說什麽。
畢竟羋薑的劍術,趙元俼還是清楚的,那可是趙弘潤身邊的宗衛們幾人上陣都不見得能戰勝的人。
雖說趙元俼堅信,十個自己一起上陣,肯定能戰勝那個年級比他小一輪還要多的堂侄媳,但轉念想想,這種丟人的話還不如不說,於是他明智地保持沉默,裝作沒聽到。
“六叔認慫了,嘻嘻。”
玉瓏公主抬起手,用手指輕輕刮了刮臉頰,羞臊著趙元俼,在旁,眾宗衛們都在偷笑,倒是膽子很大的穆青還笑嘻嘻給玉瓏公主幫了一句腔:“卑職倒是覺得,十個六王爺,肯定能戰勝羋薑大人的。”說罷,他還故意露出一副『我是六王爺您的支持者』的表情,讓宗衛們忍不住哄笑起來。
“你這小子,跟你家殿下一樣,沒大沒小!”趙元俼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隨即,他轉頭問趙弘潤道:“弘潤,你帶著侄媳婦,六叔能理解,你帶著這丫頭過來做什麽?”
他口中的侄媳婦,指的便是羋薑。
目前,無論是魏天子還是沈淑妃,都早已承認了羋薑是他們兒媳婦,若日後沒有什麽意外的話,肅王妃這個名分,十有八九會落在羋薑身上。
畢竟羋薑是楚國汝南君熊灝的長女,是楚暘城君熊拓視為親妹妹的女人,若趙弘潤與羋薑結成連理,可以大幅度改善魏、楚兩國的關系,與趙弘潤可謂是門當戶對,頗為般配。
唯一的遺憾,就是此女終日面無表情,不太符合魏天子與沈淑妃心目當中未來兒媳的形象。
“我這不是沒辦法嘛。”
趙弘潤攤了攤手,頗有些無奈地說道:“玉瓏很好奇隴西魏氏那些本家人究竟長什麽樣,軟磨硬泡,那我就隻好帶著她了。”
在旁,玉瓏公主聞言笑嘻嘻地說道:“還是弘潤好,不像六叔,很多次明明說好帶著我去玩,結果把我丟給王琫叔,自己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喂喂喂!”六王叔頗有些羞惱地打斷了玉瓏公主的話,沒好氣地斥責道:“你這丫頭,好沒良心,當初還一個勁地說『六叔好、比弘潤還要好』,如今回到大梁,居然這麽對六叔?”
玉瓏公主聞言挽起趙弘潤的胳膊,故作不屑地說道:“有弘潤在,還要六叔幹嘛?”
“……”趙元俼聞言目瞪口呆,險些一口熱血噴出來。
而衛驕等宗衛們,則在旁紛紛起哄,大肆誇讚玉瓏公主有眼光,氣得趙元俼恨恨瞪著趙弘潤。
“這關我什麽事?六叔你自己慣的……”
趙弘潤倍感無辜。
趙元俼本要再說兩句,這時,一名禁衛騎著馬匆匆來到了這邊,抱拳說道:“怡王爺,肅王殿下,宗正大人請兩位莫要再喧嘩。”
『真是無趣……』
趙元俼、趙弘潤等人面色怏怏地不再玩笑。
而玉瓏公主,亦有些鬱悶地找羋薑小聲閑聊去了。
“二伯,是不是有點太嚴肅了?”趙弘潤皺皺眉說道。
“你是頭一天認識你二伯?”趙元俼撇了撇嘴,隨即淡淡說道:“算了算了,終究他說得沒錯,咱們也消停些吧,畢竟是在出使的隊伍,鬧鬧騰騰的,終歸不太好。”
趙弘潤不置與否地點了點頭,隨即岔開話題問道:“六叔,關於隴西魏氏,你怎麽看?”
“唔?”六王叔愣了愣,皺眉說道:“你這問的……太含糊了,你想問什麽?”
趙弘潤聞言指了指自己,似有深意地說道:“我在這隊伍裡的意思,六叔你明白的吧?”
趙元俼愣了一下,隨即微微笑了笑,點頭說道:“大致看得出來。……無妨,六叔我與那些人也是杯酒之交,你不必在意。”
趙弘潤一聽就懂了,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對了六叔,隴西的那位天子,你見過麽?”
趙元俼聞言笑著糾正道:“隴西沒有『天子』這個說法,他們那裡稱作『國君』,底下的人也不喊陛下,而是尊稱『君父』……你要知道,隴西人,幾乎大部分姬姓一族,因此哪怕是平民百姓,亦尊呼『君父』。另外,在他們那邊,也沒有『忠』這個確切說法,他們提倡『孝』,並且首先孝順的是君父,然後才是自家生父。”
“一氏之國?”趙弘潤皺眉問道。
“對,一氏之國。”趙元俼點點頭,隨即又解釋道:“這就是我大魏與隴西魏氏的不同之處。……我大魏當年攻滅梁、鄭之後,並未取締這兩國國人的姓氏,選擇將其包容,因此逐漸發展至如今的『百姓』,而隴西魏氏則不同,他們不允許戰敗者擁有姓氏,因此在隴西,你會碰到許多沒有姓氏,只有一個名字的人。”
趙弘潤聞言再次皺了皺眉,說道:“這貴族與平民的差距,比楚國還要更甚啊。”
也是,要知道在楚國,就算平民的地位再低下,但也會有擁有姓氏的平民,隴西倒好,姓氏居然成了貴族特有的權利。
“終歸是古老的氏族嘛,又不像我趙氏,到了中原後,陸續接觸了衛國、梁國、鄭國、蔡國等中原文化。……你別看你二伯古板,在隴西,比你二伯古板的人大有人在,那些人啊,仍自以為隴西是天下的中心,連天上的日月都要繞著隴西轉……要不是這樣,他們會得罪秦?”
“隴西的國力如何?能與齊魯相比麽?”趙弘潤問道。
趙元俼想了想,說道:“大概也就是衛國的程度吧。”
“呵。”趙弘潤搖了搖頭。
雖說並沒有看輕隴西魏氏的意思,但他仍舊覺得,隴西魏氏有點夜郎自大的意思。
衛國的程度?
衛國在中原各國那可是墊底的國家,若不是有魏國幫襯,衛國恐怕早就被韓國滅亡了。
就只有這種國力的隴西,居然妄稱什麽隴西是天地的中心?日月都要圍繞著隴西轉?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要知道在中原,比衛國強大的比比皆是,暫且不論西邊的秦國,就說東邊的齊國、北方的韓國、南方的楚國,哪個國家不是擁有著分分鍾碾壓隴西的實力?
可能是察覺到了趙弘潤的輕視,趙元俼搖搖頭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隴西魏氏曾經是很強大的,只不過,歷代君父並不怎麽賢明,再者,國內的貴族難免也有些……你去過楚國的,隴西的情況,其實與差不多。”
“舊貴族勢力一手遮天?”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趙元俼點點頭,隨即好似想到了什麽,又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隴西也是有人才的,其中有幾位很了不得。比如說,與你叔父輩年紀相仿的人中,有一位臨洮君魏忌。……隴西的北方、西北、西邊,三面皆是諸羌族的居地,可此人坐鎮臨洮,二十幾年叫諸羌族不得寸進,相當了不得。”
“臨洮君魏忌……”趙弘潤暗自將這個名字記在心中。
“除此之外,還有繇諸君趙勝,此人亦是姬姓趙氏一族,只不過當初他的先人,並未與我趙氏一同遠赴中原,而是留在了隴西。……此人文武兼備、能說會道,不似臨洮君魏忌心熱面冷、不得人心,在隴西很有權勢。……還有一個叫做『薑鄙』的將軍,他出身不好,其母曾被羌人擄走為奴,隨後生下了他。後來他轉投隴西,從奴隸兵做起,一步一步爬上兵長,隨後在臨洮君魏忌與繇諸君趙勝二人的推薦下,破格成為了將軍,秦國與隴西打了二十年,才堪堪將隴西的國力拖垮,此人當居首功,是一位極其勇悍的將軍。”
“……”
趙弘潤默默地聽著,將幾個重要的人名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