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為他這麽糟蹋自己不值得 江哲希從車上跳下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衝到家裡看蔣佳然走了沒有。
他甚至來不及打傘,少年稚嫩卻輪廓分明的高大背影在雨裡快的像是一道閃電。
老約翰在後面拿著傘,邊往前走邊在後面急切的喊著:“少爺,傘!”
江哲希沒聽到,他三兩步跳上台階,拉開門就走了進去。
直奔一樓的臥室。
拉開。
轉了一圈,空無一人。
裡裡外外已經被收拾的乾乾淨淨,再沒有一點有人住過的痕跡。
心頭的失落來的猝不及防。
就算早已做好了準備,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到底還是不舍了。
這短短時日,他還未好好感受失而復得的母愛,卻再一次失去。
他垂下頭,一步一步走出臥室。
客廳裡,只有張媽一個人,見他不怎麽高興的走出來,便問了句:“小少爺這是怎麽了?”
江哲希抬起頭來:“我......媽什麽時候走的?”
張媽愣了一瞬,才道:“什麽走?你不知道她是被趕走的?”
趕走的......
江哲希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像是墨染一般的黑,眼底竟也蹙起火光:“誰趕她走的?”
“夫人,哎,也不知道今天上午她是怎麽招惹到了夫人的。”張媽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那她現在在哪兒!”
江哲希忽然走上前來,拔高了音量,語氣甚是激烈。
張媽給他嚇了一跳,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她猛地閉上嘴,眼神閃躲的掃了江哲希一眼,轉身朝著樓上走:“我不知道。”
江哲希盯著張媽的背影,站在客廳裡足足的愣了有一分鍾,忽的拔腿朝外面跑去。
―――――
武陽高中。
江衍下車,猛地磕上車門,這聲音在沉悶的雨聲裡莫名的突兀。
他站在校門口,朝著前面望去。
很多年,這裡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依舊是刷了綠漆的牆壁,依舊是生了鐵鏽的門,就連校門口那顆高大的梧桐樹,都還是多年前的那一刻。
冬天的季節,樹葉已經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雨裡被衝的發亮。
這一切這樣熟悉,又這樣陌生。
他頓了幾秒,才抬腳走進去。
門衛攔住了他。
武陽高中的學生管理比較嚴格,進出校門口需要出示胸卡。
江衍轉過頭:“我來找人。”
門衛心裡嘀咕一句,怎麽今天晚上盡是來招人的?
剛剛還來了個殘疾人呢,說是想回母校看看,他沒忍心攔著,一個殘疾人,又是弱女子,而且,看起來長得盤靚條順的。
他想了幾秒,收了思緒,手背在身後,上下掃視著眼前的來人:“找誰?”
“找你們校長。”
聽到校長的名號,門衛的神色恭敬幾分,手也不自覺的松散開來,脖子往前一探:“您是?”
“我是江衍,學校的資助商。”
江衍的名號顯然如雷貫耳,那張經常出現在學校報紙上的臉,亦是讓人過目不忘。
夜色有些暗沉,人臉難辨,門衛仔細看他幾眼,點頭哈腰的將他迎了進來。
學校規模不是很大,教學樓一共只有兩棟,分別在校門入口的左右手,往裡走是食堂,宿舍樓在最後面。
他一路走進去。
這種天氣,這個時間點,路上的人不是很多,只有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背著書包打著傘匆匆的同他擦肩而過。
偶爾會看到有情侶擠在一把傘下,明明被淋濕,卻依舊在嬉戲打鬧。
他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情景,似乎,他同蔣佳然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光。
可那些本該清晰無比的鐫刻在他腦海中的記憶,此時卻變得模糊。
有些遺忘來的悄無聲息。
愛情總是這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走丟在時光的洪流之中。
他穿過人群,再經過一片小樹林,往前走,就是女生宿舍樓了。
女生宿舍樓前是一排香樟樹,樹下是昏黃的路燈,孤零零的立在雨裡,莫名的有些傷感。
路燈下有長椅,木質的那種,看起來很有年代質感。
長椅上坐了人。
不,那不能說是坐,更準確的是,躺了個人。
因為沒有下肢,無法支持身體長時間坐立,所以是側躺著,上半身斜倚在長椅把手上,整個身體僵著,一動不動。
像是......死了一般。
江衍只看了一眼,整顆心就莫名揪了起來。
他冒著雨,大步跑過去。
他蹲在長椅前,微微抻著脖頸,伸過手去,將沾在蔣佳然臉上遮住她五官的黑發撩至腦後。
那張蒼白的臉出現在眼前。
他拍了拍她的臉。
蔣佳然像是終於有知覺一般,她沒什麽力氣的將眼皮撐開一條縫兒,看了他一眼,唇角便揚了起來。
蒼白的笑,在昏黃的路燈下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有些人的美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就算彼時她渾身狼狽,微微一笑,卻依舊傾城。
“阿衍,你來了。”她輕輕開口,許是無力,聲音輕的像是一片羽毛。
那是篤定的語氣,她像是料定他會來一般。
江衍看了她一眼,抱起她:“我送你回家。”
他沒有問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不需要知道,原因他都知道。
有時候,人的智商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愛著時,它會降為零,甚至是負,不愛時,卻又驚人的高。
輪椅還扔在一邊,他看都沒看一眼,徑直抱著蔣佳然走出學校。
在門衛目瞪口呆的視線裡,他一言不發,神色冷凝的走至車邊。
蔣欣然在發燒。
剛剛拍她臉時他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將她放進副駕駛,驅車去醫院。
蔣佳然扭過頭看著他,眼睛有些睜不開,微微眯著。
他的側臉有些冷。
似乎,是在生氣。
他猜到了?
大腿傷口隱隱作痛,太陽穴更是陣陣發漲,卻疼不過心口。
她輕輕的問自己,值得嗎?
用自損的方式來換取他的陪伴,值得嗎?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蔣家剛剛沒落不久,她一夜之間從蔣家大小姐淪為普通人,蔣家倒了,蔣家的集團空了,她憑著榕城交際花的手段,一點點的將蔣家集團的無底洞填補起來。
那時的她終日油走在觥籌交錯之間。
還記得有一次,她被灌酒,差點被強,她反抗,卻被那人扇了耳光。
江衍出現在包廂裡,看著她的臉心疼的不得了,他將她擁進懷裡,他說,以後別逞強了,乖乖待在我身邊,有我護著你,誰敢說閑話。
他還說,把那人兩隻手給我剁了。
他曾經那樣的在乎她。
可如今,他的心裡再沒有她的位置,哪怕一丁點兒。
她極輕的嗤笑一聲,別過了頭。
走到今天,一切都有答案了。
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為他奮不顧身回到榕城不值得,為他這樣糟蹋自己不值得。
根本就不值得。
就算她死,都未必挽的回他。
她閉上眼,額頭貼上冰冷的車窗,一行淚順著眼角流出來。
醫院裡,檢查傷口,上藥,掛點滴。
黎明將至時,最後一瓶點滴掛完,可以出院了。
江衍抱著她走出醫院,坐進車裡,車子平穩的行駛。
她靠在座椅裡看著外面的天色,雨已經停了,天空露出了魚肚白,深藍交織黑紫,如同一隻鬼魅的手,在空中織成一片巨大的網。
這新的一天,還會再來嗎?
天,還會放晴嗎?
半個小時,一路無言。
車子在香亭水榭停下。
江衍將她抱進別墅。
客廳裡燈亮著,沙發上坐了個人,一手支著腦袋,腦袋一下一下的點著。
聽到腳步聲,沙發上的身影忽的抖了一下,扭過頭來。
是江哲希。
走的近了,江衍才看到他眼底一層重重的黑眼圈,應當是一夜未眠。
他抱著蔣佳然往臥室走的腳步在沙發前頓住:“你怎麽在這兒?”
“我聽說......”江哲希的微微一頓,才繼續道:“我去了你公司問到了住址,就過來了。”
他話沒說完,江衍卻聽懂了。
他是在怪秦挽歌狠心。
江衍沒說話,只是抱了蔣佳然繼續往臥室走。
江哲希跟在後面。
江衍把蔣佳然輕輕放在床上,起身。
手卻被抓住了。
他垂眸,眼底有疑問。
蔣佳然卻沒看向他,她看向站在床邊的江哲希:“哲希,你先出去,我有話要跟爸爸說。”
哲希看了兩人一眼,離開了房間,順手帶上了門。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連呼吸聲都清晰明了。
蔣佳然伸出一隻手,白希的手指在床上輕輕拍了拍:“過來坐。”
江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雙眼又黑又淡漠。
半晌,他搖搖頭:“不了,有什麽話就這樣說吧。”
“阿衍......”蔣佳然低低的聲音似是一道悠長的歎息。
江衍倚在床頭櫃上,姿態有些閑散,有些漫不經心,靜了幾秒,他才看向她,目光有著刀刃一般的銳利,似乎一瞬間就可刺入人心。
他薄唇微啟:“佳然,就到這兒吧,收手吧。”
蔣佳然微微一怔:“你在說什麽?”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
蔣佳然也笑了,清清淡淡的臉上盡是心碎的笑意,她垂著頭,笑的肩膀都在發顫。
江衍這個人,一旦狠起來,那便是狠到極致。
他愛著她的時候,什麽都樂意為他做,就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想著法的摘給她看,他不愛她的時候,縱使她卑微低廉的拜倒在他面前,他依舊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就算這些年她為他吃盡了苦,到頭來,也不過一句收手吧。
那些算計,在他眼裡肮髒又可笑。
原來,並非所有為愛的而施的心計都會得到原諒。
半晌,她停止笑,慢悠悠的點了一支煙,吸一口,當煙霧遮住面頰,遮住她那些可笑的狼狽,她才道:“我不過是跟她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無關緊要?”江衍睥睨的望著她,眼底的寒,是她從未見過的寒:“我了解她,如果不是太過分的話,她犯不著把你趕出家。”
蔣佳然嗤笑。
江衍忽的俯下身來,雙臂撐在床沿,他直勾勾的看著她:“佳然,失策了。”
他透過迷蒙的煙霧,一雙眼黑亮至極,像是要刺過煙霧揭開她的面具:“不要妄想再挑唆我跟她的感情,你不會得逞的,我跟她,不是你耍幾個心計就能分開的。”
也許從前他有過不信任她,但時間足以告訴他,秦挽歌是什麽樣的人。
別人不傷她,她不會豎起倒刺。
但別人若傷她,她也不會忍著。
她是那樣的愛憎分明。
蔣佳然笑不出來了,她緊緊抿著唇,燈光下,一張臉愈發顯的蒼白。
她靠在床頭,看著他,連拿著煙的手都在顫抖。
江衍緩緩起身,視線停留在她指間的煙上:“佳然,這世上不是誰非誰不可,忘了我吧,我不值得,還有,抽太多煙對身體不好。”
話落,他像是沒什麽要在跟她說,他轉過身。
他低沉的聲線落在安靜的房間裡:“這是最後一次。”
“阿衍......”
身後的聲音裡都太多不舍,太多傷心,太多軟弱。
可江衍沒有停留,他拉開門,大步走出去。
所有的事情總該有個了結,如果他永遠狠不下心,那麽對兩個女人來說,這傷害將會不斷加深。
這世上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只能選其一。
在秦挽歌跟蔣佳然之間,他只能選秦挽歌。
就算所有人都責罵他,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又何妨?
門外,見江衍出來,江哲希立刻迎了上來,他仰著頭,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江衍垂頭,看著江哲希神色複雜,半晌,他問他:“你要留在這裡還是要跟我回去?”
江哲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反問:“爸爸,你要拋下媽媽嗎?”
江衍沉默的看著他。
江哲希知道了。
他站在他面前,緊緊的攥著拳,連牙齒都在打顫,像是含了天大的怒火。
一會兒,他卻松開手來,泄氣一般的垂下頭:“我留在這兒,她只剩下我了。”
江衍抬手拍拍他的肩,眼前的男孩兒,真的長大的,他看著他:“照顧好她。”
江哲希點頭。
江衍離開,臨行前,他看到江哲希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他守著他的,她收回自己的。
從今往後,他們之間,再無瓜葛。
―――――
江衍驅車回到家時,天已經大亮。
他步履匆忙,他急不可待,他帶著滿身的塵土,帶著滿身的疲憊,衝上二樓的臥室。
推開門,只有滿室的陽光。
陽光裡有漂浮的細小灰塵,卻尋不到他想見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她的不告而別。
心臟一瞬間提了上來,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他在房間裡掃視一通,卻沒看到她流下的任何信息,她的東西也都還在,只是少了那麽幾件衣服。
他稍稍松一口氣,卻並未完全放下。
他下樓。
張媽恰好從廚房出來。
“少爺。”她有些驚詫。
在她的印象裡,江衍不應當有這樣落拓的時候,他應當永遠光鮮亮麗,永遠西裝革履,可此刻,他的眼睛布滿了紅血色,他的西裝外套滿是褶皺,他的鞋子,鞋面早已泥濘不堪。
江衍急匆匆的走過來:“夫人去哪兒了?”
提到秦挽歌,張媽一陣心虛,她畏畏縮縮的從眼皮下看江衍幾眼:“好像是出去散心了。”
“散心?”江衍問:“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夫人隻告訴我讓我照顧好念念。”
“好,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張媽回去廚房,江衍拿出手機,給聶遠打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電話那端聶遠明顯沒睡醒,處在一種懵逼的狀態:“喂,哪位啊?”
“是我,江衍。”
“江,江江江總!您有何吩咐?”
“幫我查查夫人昨晚訂了去哪兒的機票。”
“好的。”
聶遠再回話,是在半個小時之後。
這次他很清醒的告訴的江衍,秦挽歌去了北京。
江衍當機立斷讓聶遠幫他訂一張去北京最快的機票。
交代好,江衍就要掛斷電話,電話那端的聶遠忽然大喊一聲:“等等!”
聲音分貝太高,江衍下意識的把手機拿離耳邊,他蹙眉:“什麽事?”
“那個,總裁,有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說。”江衍言簡意賅。
聶遠擦了一把額角的汗,他真的可以說出來嗎?說出來真的不會有生命危險?
“是這樣,夫人是跟一個叫、叫賀青瀘的男人出去了。”
跟男人一起出去散心?
這小女人是誠心給他添堵是吧!
江衍一瞬之間冷下臉來,攥緊機身。
賀青瀘賀青瀘,這個小白臉,敢搶他女人,還三番五次的,到底有沒有把他江衍放在眼裡?
還真當他是死的?
信不信他整死他!
江衍眯了眯眼:“我給你半個小時時間,半個小時後,機場見。”
“半個小時?你確......嘟嘟嘟......”聶遠質疑的話還沒問完,電話就被無情的掛斷。
他愣了幾秒,喊了一句臥槽,從被子裡彈起來。
江衍來不及換衣服,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終於清醒了些許。
也不擦臉,他就這樣掛著滿臉水珠走出洗手間,在清晨的陽光裡莫名的透出幾絲沉靜的性感。
上樓,去了秦念的房間。
七點鍾,秦念睡的正香。
他靜靜的站在窗前看著小丫頭,屋裡暖氣開的足,小丫頭踢開被子,兩雙藕似得的腿晾在空氣裡,她側著睡,被子被她壓在身下揉成一團,皺巴巴的,而她胖嘟嘟的小臉壓在床上,軟乎乎的像個包子似得。
江衍看的整個心都放松下來。
看了幾秒,他俯下身,伸手替小家夥把被子蓋好,又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許是新生的胡茬有些扎臉,小丫頭伸手撓了撓臉,這麽一撓,就把自己給撓醒了。
她睜開眼,迷茫的看著江衍。
好一會兒,才黏人的從被子裡鑽出來,爬進江衍懷裡:“爸爸,我想你了,你昨晚去哪兒了?媽咪也不在,念念怕......”
江衍揉揉她栗色的頭髮,小家夥頭髮長得快,齊耳短發已經長到肩部,柔順又綿密,摸起來軟軟的。
他溫柔的看著她:“媽媽被爸爸氣走了,現在爸爸要去找媽媽,你乖乖的聽阿姨的話好嗎?”
小秦念盯著江衍搖搖頭,認真道:“不是爸爸,是那個沒有腿的阿姨,是她氣走了媽媽,她不好,我也不喜歡她。”
“你放心,以後她不會再來家裡了。”
小秦念點點頭,眨了眨眼睛,又像是想起什麽似得,仰著臉天真的問:“哥哥呢?”
江衍知道小秦念很喜歡江哲希,總是黏著他,雖然他們不是親兄妹,感情卻並不比親兄妹少一分。
可江哲希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每個人都要回到自己該在的地方。
這是他的選擇。
他沒回答,只是摸著小家夥的臉:“時間到了,爸爸該走了。”
小家夥問:“那你和媽咪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